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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庚子霍乱(三) ...

  •   “你也知你不孝,为何三百年来不来见一见阿父那?”老李沉声道。他想装怒,可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爱女,却是怎么也装不起来,只能努力掩饰着自己心里的哀伤。
      女子低头,由着一滴泪珠滴落在白色的衣衫上,咬着牙,不让自己在这满面沧桑的老父亲哭出声,给他徒增烦恼。听到老父亲的问话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小腿末端。
      老李了然。他知道自己的孩子生前一定经历了什么非人所忍受的痛苦,便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冷静道:“好囡囡,告诉阿父你都经历了什么。”
      女子闻言,含着泪将三百年前的事情说了一遍。话落,老李怒道:“齐飐研这兔崽子,竟为了一时之利将你杀害,哎!可恨我当年心软没有将他手刃。”
      女子拭了泪,问道:“阿父,你我皆是凡身□□,你又是如何……莫非……”
      老李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想笑的轻松些,却平添了些许苦恼,道:“是我求你师父将我做成了活死人。”
      女子闻言心里一惊,望着父亲的眼神里有忧愁有自恨还有心疼,他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孝子,就连自己敬爱的阿父都因她而不得好死。
      老李似乎看出了女子的心思,安慰道:“放心待我送你去灵山入了轮回,我也算是了了心中执念,到时你我父子一场,还可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本是安慰的话,听完后女子却更想哭了。老李忽然想起了什么般,道:“好囡囡,你怎么会在这傻小子家中?”
      女子收了泪道:“他是齐飐研的转生,是来还命的。”
      二人又聊了些许事情,老李本是将小齐灌醉了跑来的,但看时辰怕小齐快醒了,便于女子道别,回了桌上去。
      轮回是存在于世间的,而非黄泉,就比如三百年前女子救了这座城池,被杀,三百年后女子假借他人手救了这座城池还要被杀一样,当然这一次死的不是她。
      小齐端着药忙碌在病人中间,却忽见不远处的草棚下坐了一个少女,少女头戴围帽,两侧白纱搭在帽檐上,露出脸,手中捏着茶杯,时不时品一口,样子十分悠闲自在。少女身侧站了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少女,看仪态,应当是她的婢子。
      这人好生悠闲,在这人人闪躲不及的地方喝茶。小齐心中边暗道,边走了上去,作了个揖劝道:“姑娘,此处乃瘟疫隔离区,不宜久留,姑娘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只见那少女目光在那群感染者和医师身上流转,并不瞧他。小齐误以为这少女走神了,可瞧她那双神色熠熠的样子并非像是走神,再抬头一瞧她身侧的侍女,那侍女并未开口说话,只是瞟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唤了声,道:“姑娘?你……”
      “公子,可知不该管的事不管,不该搭理的人绕道行吗?”少女开了口,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像极了八十岁的老人,小齐脑袋里飘过了“老态龙钟”四个大字。
      “姑娘……这是何意?”小齐只觉得是自己礼数不周失了礼,惹怒了眼前这位“贵人”,略显无措道。谁知那少女轻抿一口茶,细品过后,面露不耐之色,道:“我在此处喝茶,关你何事。”说完起身离去,侍女见状手脚利落的收拾好茶具跟了上去,少女步子轻缓,行的极快,身上的环佩没有发出撞击时的脆响。小齐望着早已消失的少女的背影,心下感慨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好生大的脾气。
      小齐不知,今日这二人只有他看得到,旁人只看到他在那边又是自说自话,又是对着“空气”行李作揖,仿佛鬼附身。可这功夫大家都忙着,哪有时间管他,便没人在意,也无人提醒。
      此事看似不曾发生过一样被忙碌掩去。
      “阿研……这么晚了还没睡?”小齐迷迷糊糊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手中端着一壶茶缓步走向他,正当他想揉揉眼看仔细些时,却被滴落在脖颈间的雨水唤醒。许是这连日里的忙碌使他太累了,竟靠在一棵树下沉沉地睡了去,小齐有些迷茫的看着四周,距离瘟疫爆发已过去了数月,疫情得控,这座城池也在慢慢的恢复往昔景象,然而作为最大的功臣得小齐却未能得到属于他的优待与荣誉,反而精神不似往日,越发疲惫,打不起精神。
      这些日里,他走在熟悉的路上明显感受到周身的人与物正与他渐渐切割联系,倒不是他不合群,而是这个群体正欲将他踢出局。夜里躺在床上睡觉也睡不好,总做一些不太好的梦,在梦里他不是小齐,而是另一个他闻所未闻的人,那人样貌体态知识都不是他能比的,但他总觉得那不是个好人,倒象是个伪君子。在面对某个人时总有意无意得说着些奉承之言,腹里总在打探着什么。
      “你这些日子都怎么了?精神萎靡不振,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难看。”白衣女子嫌弃的瞧了他一眼,似问非问道。
      “没什么,没睡好。”相处了数月,按话本子说的二人也该互生情愫了,可小齐和那女子依旧如初时那般常常相对两无言,起初小齐还觉得不适想要搭两句,久了发现女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闷头看书不愿与他搭腔,后来也就不再主动说话了,再后来许是适应了二人也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这一次简短的交流过后也不知下一次交流又是何时?
      又过了些日子,城池解封了,小齐开始准备送女子去见那传说中得鬼医。
      “城池解封了。”
      “嗯。”
      “我已经备好了马车,明日就送你去灵山吧。”
      “好。”
      又是一次简短的交流……结束。
      那日夜里,小齐托腮望月,不知在想些什么。女子也趴在窗前,望着月,神色有些悲凉,又有些兴奋,非常矛盾。很快一群人的到来,打破了二人的思绪。
      “开门!开门!”门外有人大力的拍着那被风雨蚕食的木门,那门岁月久,经人大力一拍没撑到小齐开门就隐隐的列了一道纹。
      “来了。”女子不自觉地低声道。语气中带了几分警惕与愤怒。小齐不明所以的望了女子一眼,又看着那快被拍碎的木门,起身欲去开门,还不等小齐站稳,那门便彻底坏了。
      没了门的遮挡,众人义愤填膺、手持铁锨叉子的可笑摸样映入眼前。
      远处楼台之上,那日的少女手持酒壶肆意的坐着,没了白日里的端庄,倒多了几分洒脱。侍女侍立在一旁,陪着自家主子看戏。
      “生与死的距离有多远?”少女望着远处悠道。
      没有距离。白衣女子暗道。曾经她以为两者相差甚远,直到那日一群人在齐飐研那吃里扒外的家伙的带领下闯入院子将她绑走时,她猛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一脚踏生,一脚踏死。
      小齐被五花大绑的丢在一旁,看着他被打的鼻青脸肿,女子面无表情的观望,三百年前与三百年后发生的一切渐渐重合,只是二人各换了位置与身份。
      身旁有位妇孺为她披了件外衣,见她呆滞无神只当她是被吓到了,不停地安慰着。对面几个壮汉还在不断的逼问与打骂着小齐,女子心中忽地一沉,别过脸去,眼角落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救了这城中的所有人,驱走了瘟疫,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她肿胀着一张脸,忍者被殴打后的疼痛,勉强站立,大声质问眼前的愚民,可那群人毫不理会她的质问,像狼虎一样扑了上来,按住了她的手脚,用壮汉大拇指粗的桃木钉在地上,为首的也就是小齐前世齐飐研封了她的几道大穴,使她暂失行动力,遂又命人砍了她的双足,
      那年她正值碧玉好年华,家中早已为她说好了亲事,对方也是个学医的,两人虽见得少但常有书信往来,单看书信二人也算是情投意合了,本来两家订好了日子,只等她驱了瘟疫回去拜堂成亲,却不想她出来了便再未回去过。
      “凌儿。”这声音极小,在白衣女子听来却是极大的。她猛地扭头看向小齐,心中一惊,只在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捏住了她的喉咙,使她难以呼吸。
      凌儿是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有人提起了。女子深吸一口气定定地望向小齐,小齐也呆呆地望向她,小齐还是小齐,只是有那么一部分本该留在奈何桥的记忆进了他的脑袋。
      二人相对视片刻,小齐苦涩一笑,原来自己欠她这么多呀!他暗道。小齐如一个没了支撑的假人软软的躺倒在地上,不再倔强地站立,回击。
      女子还在望着他,那压了多年的恨意渐渐不受控的涌泄而出,她忘记了自己无足地事实,缓缓起身,站定。在她双裸腕落地的瞬间,让小齐呆怔的忘记了疼——她有了双足。
      三百年未能行走让此刻的女子走起来有些艰难踉伧。众人不曾察觉女子无足一事,对此自然也不觉得奇怪。
      啪地一声清响,一记耳光落在了小齐脸颊,小齐回了回神,眼中满是愧疚地看着她。只见女子双足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红着眼眶,滚着泪珠,双手死死地抓着小齐地衣领,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她强压着地怒火随着话语声逐渐放大,到了最后一句时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小齐依旧望着她不语,许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毕竟那是前世的事,他拥有的只有记忆而不是思想。看着女子坐在地上痛哭,小齐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句“对不起”,转念一想如果这是一句道歉的能解决的事,就不会拖了三百年了,便只好继续沉默不语地望着女子。
      众人不明所以地观望了片刻,只当是小齐这“扮猪吃虎”地伤了这姑娘,这姑娘怒极所为,见那姑娘只是坐在地上痛哭,没了动作,且双手早已放开了小齐便上前将小齐带走了。至于将他带去了哪里,女子心知。
      渐渐地人群散去,一只手扶上女子瘦窄的肩,女子回头,瞧来人是阿父,一时间所有的痛苦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阿父,他为何要这般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女子掩面哭泣,泪水自指间滴落。
      瞧着女子哭泣的摸样,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那时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那个孩子也很孝顺懂事。
      老李深叹着将女子揽进怀里,轻声安慰。想来那孩子还是他外出游历时带会家的,那时同他一起游历的好友,亦是女子的师父劝他说,“这孩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日后怕是不好教养,还会外生事端,还是施他几两银子由他生死吧。”那时老李非但不听,还与好友险生争执。现今想来真是活该。
      可老天啊,我自己造的孽,为何要让我的妻儿承担!老李暗道。
      那日女子死讯传回家中,身体一向不佳的李夫人昏死了过去,没多久便去了,在他快死的时候,才知那小崽子不仅杀了他的女儿,还早早地便开始给李夫人下毒,果真是养虎为患啊!
      老李苦闷一笑,道:“好孩子,为父要走了。”
      女子抬头望着这饱受沧桑地老人,心中浮起了几分不舍,但想到这老人终可入的轮回,不再受这不死不活地苦,脸上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她像个孩子一样明知故问道:“阿父,要入轮回了?”
      老李点了点头,此时地他竟有些困乏了,这种感觉已许久未有了,竟生了几分亲切,他身体渐软无意识地向后倒去,他地□□没能倒在地上而是化作灰尘被风吹散了,至于魂魄早已入了轮回。女子看着老李身体逐渐化作虚无,心里的不舍,脸上的笑意皆融入了一颗泪珠滴落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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