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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庚子霍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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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面露苦涩,嘴角带着几不可察地笑意,道:“小子,你觉得这仙人蠢吗?”
“仙人虽救了一座城池,却致使自己被囚禁在寒冰地狱,永失自由,实蠢。”小齐道。
老李闻言笑意自嘴角爬慢慢上了眼角的细纹,眼里夹杂着几分讥讽,哼笑道:“哼,那丫头便是如此的蠢啊!”
小齐不明所以的看着老李,老李却全做没看见,自顾自道:“三百年前那有什么仙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地毛丫头,学了点本事就要拯救苍生,呵,结果却被苍生祭了天,”说到这儿,老李竟大笑了起来,边笑边骂,道:“哈哈哈……活该呀,活该!真tm的活该呀!哈哈哈……”
小齐坐在一旁,见他这副摸样心里又是一阵寒颤,小齐不懂这老头到底在笑谁、骂谁,他在说那位“毛丫头”时,也不像是在说一个三百年前的人,倒象是在说自己的孩子,但他好像能感受到这老头笑声里的苦闷与懊悔。
他张张口想再继续问下去,却瞧见老李往嘴里灌酒,很不信任的在心里暗道:醉了醉了,这老家伙定是喝醉了,一个醉鬼的话有什么可信的那?想到这小齐默默起身离去,独留老人在那里说醉话。
此时的老李也说不明是清醒还是醉了,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道:“我的好孩儿,你在哪?为父寻你百年却不见你魂魄,莫非你真入了轮回?”
当过了一天的差,小齐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时方才发现这城中的变化,比如那街角的乞丐和路边经常一同摆摊卖些南方果子的恩爱夫妻皆没了踪影,药铺前排起了长队,那排队的人从城西排到了城东,人们面色略显苍白,呼吸并不顺畅,就连那经常冲他伏叫的老狗也没了,听说随主人搬家避难去了。
回了家中,小齐便早早地歇下了,可昨日的梦就好似缠上了他一般,今夜依旧不散,半夜小齐被惊醒也不在意,只觉得定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那冤魂缠了身,心想待到休沐时去山里的寺庙中上柱香,请个罪便是。
可真到了休沐,小齐却鬼使神差的爬上了一座“禁山”。此山据说在哪肥沃的黄土之下满是尸骸,听某个半夜上了山的倒霉鬼描述此山到了晚上会出现孤魂夜游,白骨夜行的异状。所以人们对此地都是敬而远之,甚至难得统一地在心中将此山规划为禁山。可怜小齐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爬到了山顶,夕阳已然西下,想要下山似乎不太可能了,除非他能对那些孤魂视而不见,不受他们地恐吓便可安然下山。
这时一只无头鬼穿着白衣自他面前飘过,小齐脑袋一炸,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面容呆滞。尚存的一丝理智没有让他大喊出声,反而屏住呼吸,傻子一样的地望着前方,冷汗悄悄地自他脊背滚落。待到那鬼魂离去小齐的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心道:此法是行不通了。可就在他起身决意寻个地讲究一夜时,不知被谁家祖宗的尸骨绊了一跤,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他顿感周身一阵闷疼和脸皮频频感到刺痛。身上被几棵树撞了几次后便疼晕了。
等他醒来时,他正依着一棵树,面前守着梦中所见的白衣女子,却不见那梦里用尸体堆成的小山。
小齐忍着酸痛道:“是你?!”
“公子来了。”女子未回头,她面朝身侧趟着红色液体地溪流,墨色地长发垂落在地面。
小齐瞧着眼前景象心中甚是慌乱,他咽了咽口水,安奈下想要拔腿就跑地冲动——当然他就算想跑也跑不掉,声音打着颤地问道:“是你寻我来此?”
“不是我,是你的心让你来的。” 她声音清冷却极好听,说话时不急不慢,言语清晰。
“心?我与姑娘不曾相识……”小齐说到这低头笑了笑,道:“姑娘莫不是与我玩笑?”
闻言女子回头将小齐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容平静的像一汪湖水,迎着皎洁的月光轻启粉唇,道:“也罢,一个喝了孟婆汤的人能记得什么,不过你的愧疚,你的罪,都由你的心替你记着那。”
小齐此时发现眼前的“人”,容貌姣好,肤如凝脂,唇若桃粉,对方说的话皆被他挡在了耳外,表情痴痴地望着对方,笑道:“你真美……” 女子闻言微愣,谁知小齐的下言让她这百年来都没做过什么表情的“人”黑了脸,只听他道:“比卖豆腐地王二娘家的小女儿还美。”
女子挑眉,想要将话题拉回正题,却见天边泛白,同类们皆躲回了土里去,她因无足不能行,面露焦灼之意,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该死”。头顶忽地一黑,她抬头望去发现是小齐脱了外衣为她遮光。
小齐望着天边徐徐升起的夕阳,悠然道:“鬼魂果然都怕阳光,既然怕阳光,你怎不跑?”
女子嫌弃的瞟了一眼小齐,道:“我不怕光,我也不是鬼。”
小齐好奇地望着女子,女子忽而自嘲的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明明死了,却因无足,不能动,守了这方小溪百年,也不似那些蠢货般怕光,可若说我是个人,我却没有温度,没有心跳,真是奇怪。”
小齐瞧着女子的表情,心底莫名泛上一股酸楚与……愧疚,道:“你找我来到底为何?”
女子倒也痛快,直言道“我在人间时限将至,要去灵山寻得鬼医,渡我执念,解我诅咒,步入轮回。”
我双足早已被人砍去,无法行走,得需你帮我。”末了女子补充了一句:“还有,不是我让你来的。”
此时日头与山顶相交,小齐望着远处山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在心里思量,他对此女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熟悉吗?不是。是愧疚吗?有点。总之很奇怪,或许正是这种奇怪让小齐鬼使神差的想要帮她。
“你知道路吗?我带你去。”
女子闻言抬头望了望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含着几分希望的涟漪,心里却道:上钩了。
小齐将女子带回家中,暂时安顿好了,便去官府中告假,刚出门便遇到了卖豆腐的王大娘,与其简短的聊了几句,方知自己在山上一日,城中已过了半月,这半个月里霍乱在城东爆发,这整座城池不日便会被封,不少人都收拾了家当逃命去了。
另一边,女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话本子,内容讲的都是些武侠类的,从前她也似书中人物那般洒脱,救死扶伤,可怜她到头来也没能得个好结局。过往的记忆早已被时间掩埋,没想到竟会因一个话本子再次回忆起。
女子摇头嗤笑,顺手将那话本子丢回了原处,透过窗户的缝隙,女子轻握那几缕阳光,她的确不怕光,她只是怕时间走得太快。
女子正伤感着便听屋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动了动身体想出去看看,在意识到自己无足这件事后,她自嘲地笑了笑又坐了回去,三百年来她接受了自己活死人一样的活着,却没有接受自己无足,好生可笑。
她闭目屏息,将精神集中与两耳,细听屋外声音,入耳的有男人的破口大骂,有女人无力的失声痛哭,还有街邻四坊的劝说,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瘟疫爆发,染病者亲属必须同染病者一起去隔离区。当然,那户人家自然不肯,谁知道自己去了是死是活哪?
女子听完讪笑,三百年前这座城中瘟疫爆发时,她也曾劝说染病者同其亲属去隔离区,那时的情景和当今一样,任由她如何劝说,讲道理,那些个人只顾嚎啕大哭,根本不听。
无奈崩溃之余,她竟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句“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好笑。
正回忆着过往,小齐急急的走了进来,他先是猛灌一口水,顺了顺气道:“瘟疫爆发,我们走不成了。”
女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小齐对女子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不急吗?”说着他暗暗道:想要消除瘟疫,少则一两年,多则无期,这家伙不着急嘛?
只听女子继续不咸不淡的道:“急。”
小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神色怪异茫然的看着女子,女子却不看他,眼睛盯着窗外,道:“既然瘟疫已经爆发,急有何用,着急又不能救人。”
小齐闻言,神思恍惚,他的脑海里忽然有那么一幅画面闪现,一个少女面若初开的桃花,神色恹恹地坐在油灯旁,嘴上虽风轻云淡,手中却紧握着书卷。真是个倔强的姑娘。小齐暗道。
与此同时女子在心里暗道:没想到三百年前那混帐拿我的命祭天下咒,想以此来换取城中繁华昌盛,如今他们的子孙却遭了报应,活该啊活该。
三百年前,她不顾师父劝说,家人劝阻来此处驱温赶疫,却不曾想瘟疫没了,她也“没了”,每每想起那日情形都让她恨不能屠城百回,那人似乎想到了她会屠城一般,手执钝斧砍了她的双足,致使她不能行动,在那破山里一呆就是三百年。
又过了几日,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城池被封,内外警戒森严,朝廷派来的医师还在来的路上,城中已是哀嚎一片。
小齐虽然还是在家和衙役之间两边跑,但城中疫情却让他这心怀家国天下的大好青年寝食难安,这一日他又在女子面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扰的女子头晕不止,女子伸手扶额,强压着心中不耐道:“你一定要在我面前这么转吗?”说话间竟忍不住咬了咬后牙,带了几分危险。
小齐唉声叹气道:“我也不想,可城中这番景象实在让我心忧。”
女子挑眉道:“你一个无名小卒心忧什么,这种事自有朝廷的那些老货来忧,你就乖乖的当你的值,死不了就成。”
小齐闻言又是一声载满了忧愁的长叹。
几日后朝廷派遣的医师来了,小齐不再在女子面前踱步,女子本以为可就此消停,谁知仅过了三两日小齐又开始来回踱步,比上次更快跟深沉了。女子彻底忍无可忍,一本书拍了过去,道:“滚出去踱!”
约莫着到了申时,院子外响起敲锣声,女子挪了挪身体用一只木棍将窗子支起,瞧着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的小齐难得好心情的问道:“朝廷不是来人了嘛,为何还要忧叹?”
小齐双手支着脑袋,神色空空的看着头顶月,道:“朝廷的人不管用,一群名医空有其号。”
她与小齐本也没什么话可说,能说的说完了便是一阵沉默,女子望着头顶的月忽然道:“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小齐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女子回望着小齐,笑道:“若你信得过我明日就将瘟疫的状况描述于我听,若信不过,也不要再在我面前踱步。”
小齐像是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的唯一一次喜悦,他喜冲冲的跑到女子面前,像个吃了蜜枣的孩子一样笑道:“不用明日,今日就可。”
听小齐描述完瘟疫染病者的样子和状况,女子心里有了底,随即写了张方子交给了小齐。又嘱咐了几句便继续低头看她的书。等院子门响起落锁声后女子又抬起了头,失神的望着那院子门,她心知这一次的瘟疫同三百年前她所医治的那一场一模一样,只是当日她死的突然没有留下有关记载,而且这一次瘟疫爆发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有意散播,可又会是谁那?
这问题在几日后得到了答案,那日小齐自外面回来身边还带了个人,此人不是外人正是老李,老李一进门眼神就在留意着四周,他像是一只野兽嗅到了孩子的气味般死死地盯着某扇窗,女子隔着窗纸不自在的低下了头,心中惊道:“阿父!他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没有疑惑太久,老李便走了过来敲响了那扇窗子,女子有木棍将窗子支起,双手合于胸前,含着首,眼睛含着一层雾水,道:“不孝女见过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