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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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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自窗户缝隙中刺入时,李逐风仍躺在床上。
昨日思绪纷纷扰扰,半夜时又下起了痛快的暴雨,乱的让人心惊。李逐风心不能静,更是睡不着。恰好今日无课,他便放任自己去想,直至子夜才睡着。阳光一来,他也就醒了。
李逐风坐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将胸腔中许许多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吐出来,竟也能微微笑起来,看起来也十分精神。
李逐风支起窗户,阳光照在他脸上,明亮温暖,暴雨后的天空澄明干净,空气携裹着青青草地的味道,无一丝尘埃干扰。李逐风深吸一口气,真真切切地笑起来。
他一直都明白,只有如今的活法,他才敢沐浴在阳光之下。
尽管如此一来,不得不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李逐风取了剑打开门——
谢瑞竟然就躺在房檐下。
他双手做枕,一只腿曲着,不知正合着什么拍子。
“谢瑞?”李逐风问。
看到他让李逐风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谢瑞知他是断袖,便不会再同他来往,这毕竟有前车之鉴。可谢瑞来了,他睁眼见了李逐风一眼便立即起身,撑着明晃晃的笑脸责备李逐风:“你怎的起得这么晚!”
李逐风也绷不住向来淡然的笑容,显出些傻气来:“你怎么就在廊下睡着?也不知道敲门?”
“我来得也不算早,先生难得睡懒觉,我担心先生昨夜睡得晚,不敢打扰。”
“几时来的?”李逐风让他进了屋,给他倒了杯茶,坐到他对面。
“卯时。”
“来这么早做什么?往日里都是晚上来的。”
谢瑞笑:“今日与往日不同,昨日先生刚承认了我们是朋友,那自该摆香案拜一拜结为兄弟才算真的做了朋友。”
他说着摆香案,却是什么也没带来,不过是夸张地告诉李逐风,他们仍旧是朋友,尽管他的确已经知道李逐风是个断袖。
李逐风笑着调侃:“你同怀瑾也这般……拜过?”
“不曾,怀瑾傻傻的,不在意这些,先生不同,先生不信我。”
谢瑞这般干脆地说出来,倒让李逐风又是感动又是畅快。
李逐风道:“那就不必了,我信你。”
“好!来,让我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就此做个见证。”
李逐风同他碰了茶杯,却不喝,反而问他:“谢瑞,你既说我们是朋友,又为何不叫我的名字,反而总是称我‘先生’?”
谢瑞放下杯子,偏头看着李逐风道:“我说了,先生可不要生气。”李逐风点了点头,谢瑞便接着道,“我不喜欢先生名字,‘逐风’二字不好。会追逐风的无外乎浮萍、柳絮、飞雪、落花、枯叶等等,都是死物,又漂泊不定。这名字不好,念起来就叫人难过。”
谢瑞还未说完,李逐风已仰头饮尽杯中之茶,笑容潦草,他道:“你说得对。”
语毕又倒了一杯茶。
谢瑞摇了摇头:“先生可有小名之类的,小名多半更喜气一些。像我,小名就叫丰年,我出生那年,江南欠收,我出生那几日刚好下了一场大雪,因而名瑞,小名丰年,瑞雪兆丰年之意,虽不曾对我有什么祝福,意思倒也勉强。先生想必也是有的吧?”
李逐风苦笑:“有,自然是有。玉,我的小名便是一个‘玉’字。‘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我父母希望我做这样的人,但我终究做不到,于是他们就不要我了。”
李逐风握着一杯茶,原想再喝一杯,又觉得太过难看,放了手看那茶水。
惹李逐风伤心非谢瑞本意,他喝了茶,去了严肃,调笑着问李逐风:“那么先生小时候的朋友是怎么叫先生的?小玉?玉儿?玉玉?先生更喜欢我怎么叫?小玉儿,就小玉儿如何?”
李逐风当真露出些笑意,他幼时的朋友的确这般不正经地叫过他。
“你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名字像就算了,性格也这么像!”
“玉玉,玉儿,小玉儿,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知错了……”
“玉儿~总算有点良心知道来看我。”
“玉儿,三年没见,想我没?”
……
收回思绪,李逐风笑着感慨道:“你常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他说这句话时,笑容下仿佛藏着漫长的叹息,却又像长舒一口气的痛快的叹息。
谢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李逐风说自己名为“玉”,他便已经知道李逐风是谁了。这一刻李逐风说他让他想起一位故人,只“一位”,谢瑞甚至不用去想齐征的名字就已经跳了出来。
赵怀清说的让李逐风吃了一次亏的轻浮之人应当也就是齐征。
昨夜,谢瑞心知李逐风是断袖,又被所谓的风流之人伤害过,便觉得李逐风会拿过去过去那人来看他,会忍不住回想许多的伤心事。若今日,他不来见李逐风,李逐风便会非常难过,他不愿李逐风难过。
想着这些,谢瑞昨夜睡得也很不好,天还没亮就醒了,他急急地叫了下人洗漱完毕,便来了李逐风院子。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通常是晚上来,可是,李逐风毕竟要等他到晚上,要期待又不敢期待地度过一个白日,倒不如他早点来,李逐风推门见到的就是他,也就来不及期待或是告诫自己不要期待。
李逐风看到他时,真的开心起来,连笑容都有些愣,他原本是个宠辱不惊的人,他原本不该担心朋友会离他而去,可他遇到了齐征,于是不敢相信。
李逐风因为他而高兴,谢瑞自然很开心,可是李逐风的高兴本不该出现——这是何其平常的一件事,有什么可高兴的?
谢瑞觉得自己很奇怪,他竟然就这样讨厌起了那个轻浮之人。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人是齐征。
齐老将军因为谢瑞性格像齐征,于是传了他齐家的剑法。可是,谢瑞见过的齐征,从来都稳重自持、寡言木讷。
齐征在十八岁娶了礼部尚书家千金,听闻琴瑟和鸣,如今孩子已有三岁,生活很好。
兄长也说过齐征年轻时很是神采飞扬,不曾想成了亲忽然就沉淀下来,成了赵怀清那样性格的人,兄长还打趣他,倒不如让他快快成亲,也懂事些。
如今看来,哪里是成亲的缘故,分明是伤害了人,再不敢提起,分明是成亲与李逐风划清界限。
谢瑞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可李逐风提起这位“故人”却隐隐有些怀念。
齐征有什么好?
谢瑞问:“故人?是怎样的故人,待他来找你时也让我知道,我好见见他。”
李逐风摇了摇头:“我同他很久没见过了。”
“为何?”问是如此问,但谢瑞当然明白,多半是齐征不敢来。
“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于是他不敢见我,可他不来找我,我也就没办法找他。”
“误会?”
“对,而且是我的错,但他自己以及他周围的人都误会了他。谢瑞……”李逐风忽然提了一点声音叫他,眼中竟然有着期待,可随即那点期待又散了,他说,“无事,不谈他。”
于是谢瑞无从知道李逐风究竟想说什么。
他只知道应当和齐征有关。
他只知道李逐风提起齐征时是怀念又愧疚的神情。
而齐征,人人说他风流洒脱,现实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赵怀清、怀瑾都不喜欢他,李逐风却仍旧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