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蝉蚊无声

8、喜欢

　　李逐风那里真的热闹起来，每一天谢瑞和赵怀清都会去他那里。赵怀清他们俩仿佛真的是为李逐风来的青城，一点也看不出在查太守案。

　　李逐风也清楚他们应当有自己的打算，从没问过。

　　再次提及太守案还是因为飘尘。

　　彼时院子里只有李逐风和谢瑞两个，暮色四合，白日里的暑气将要散尽，凉风习习。谢瑞躺在李逐风唯一的躺椅上扇着扇子，闭着眼将睡未睡的模样。

　　李逐风到井边捞西瓜，那是他一大早在瓜农胡老伯那里买到的两个西瓜，一个为晚间和谢瑞赵怀清一起吃，一个是特意给飘尘买的，也为答谢留下飘尘的王家人。

　　谢瑞听到水声停了，抬眼去看李逐风，就看到两个大西瓜，这样的天气再吃被凉水冰过一天的西瓜实在是舒服，谢瑞想着就听了扇子，总算起身就要到屋内拿刀切西瓜。

　　“你再躺会儿。”李逐风制止谢瑞，放下一个西瓜接着道，“我先把这个西瓜给飘尘送过去，回来时怀清也该来了。”

　　这是那日之后谢瑞第一次在李逐风口中听到飘尘，他这才记起飘尘可能有太守案的证据，于是道：“我和你一起去。”

　　“别！”李逐风立即拒绝，“我自己去。”

　　谢瑞皱眉：“为何？先生对我还不放心吗？”

　　“不是这个问题，是因为飘尘还喜欢你，我去见她时她还问起你了。”

　　李逐风还记得自己为了断飘尘念头，便告诉她谢瑞不是好人，要她别相信谢瑞，忘了他。

　　那时飘尘看起来好生难过，整个人颓丧下来，精神萎靡，不太愿意说话了。

　　谢瑞哭笑不得，原来李逐风真不知道飘尘是为了通过他接近赵怀清啊，他似乎真没对李逐风解释过这个问题。想到这里，谢瑞道：“先生错了，飘尘不喜欢我，她只是想见钦差大臣，因此接近我。”

　　“嗯？”李逐风想了想道，“你是说，她想见怀清？为太守案？”

　　“应当是。”

　　李逐风终于懂得了为什么自己说谢瑞不是好人时，飘尘那么的不甘心，以至于确认了三遍。

　　李逐风懊恼，一牵扯到情爱他总是看不清。

　　这也不怪李逐风，他毕竟是个喜欢男人且从没谈过恋爱的二十四岁男子，实在没有机会去懂情感上的问题。

　　李逐风为自己情感的沙漠沮丧片刻，道：“那，走吧。”

　　谢瑞看他那副模样，觉得分外有趣，便调侃道：“要说喜欢，飘尘喜欢你才对。”

　　李逐风脚步一顿，偏头看谢瑞，瞪大眼睛震惊于他的言语，他问：“真的？”

　　李逐风自己在情爱上一片空白，因而错以为飘尘喜欢谢瑞，可谢瑞与他不一样，谢瑞久经风月，他说飘尘喜欢李逐风，李逐风便有几分信了。李逐风不懂女子，只觉她们的情爱来得很快，几句话的时间便能倾心一人，李逐风宽慰过好几次飘尘，飘尘喜欢他也并非不可能。

　　谢瑞觉得越发有趣了：“先生没觉得飘尘对你态度很不同寻常吗？从第一次见先生就对先生非常信任，那天她抓住我的袖子时先生斥责她不成体统，她竟然连见怀清兄的念头都下去了，扭捏羞惭，先生就不觉得这信任来得莫名吗？”

　　确实如此，飘尘分明抱着失去一切的决心晕倒在了谢瑞怀中，却听得见他的劝告，在意他的看法。飘尘听他说谢瑞不是好人也就相信了，李逐风确定自己不认识她，因而的确很反常。

　　有意于他的确是一种解释。

　　李逐风沉默着回了院子，道：“不去了，待怀清来，告诉他飘尘的事，他自己拿主意吧。”

　　“为何？被飘尘喜欢就这么可怕，连面也不敢见了？”谢瑞摇着扇子随李逐风回来，又倒在躺椅上，斜眼打量李逐风。

　　当然可怕！李逐风默默地想着。

　　“我不喜欢她，便不愿给她期待。”李逐风解释，“就像知道你不会喜欢她，她有喜欢你的苗头时，我不愿意你欺骗她一样。”

　　爱情应当是美好的，虽然李逐风自知不可能得到，却很愿意别人都得到。

　　“先生也太奇怪了，难道所有喜欢你的人你都要远离吗？”

　　“怎会，若我喜欢他，他也正好喜欢我，我自然不会轻易远离。”

　　“那，先生喜欢我了？”谢瑞洋洋得意。

　　李逐风觉得莫名其妙，不假思索道：“当然不喜欢。”

　　“不喜欢？”谢瑞盯着李逐风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他的话，看李逐风的眼神像看个怪物，他道，“我谢瑞，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天天来你这破地方陪你聊天下棋练剑，还给你带美食美酒，你竟然不喜欢我？你竟敢不喜欢我？骗谁呢？我每次来你可欢迎的不得了！”

　　李逐风一时间不懂谢瑞在激动什么，他厚脸皮地问：“难道你还能喜欢我？”

　　不可能！

　　说完李逐风就在自己心里反驳了，谢瑞根本不是断袖，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未曾有过一丁点断袖的传闻。何况，诚如谢瑞所说，他风流，若他当真喜欢一个人，不会是如今这样默默追求，他肯定早早地就会表白。

　　“当然喜欢，不然我怎么可能待你这么好？先生名士之风，想来很少有人会讨厌先生。”谢瑞笃定。

　　喜欢？

　　不，等等，总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你当我是极好的朋友？”李逐风抓住这一丝微妙的感觉。

　　“对，然而先生却一点也不喜欢我。先生，我难得想交付一颗真心，你就说为何不喜欢我，给我个明白！”谢瑞委屈。

　　当然这是装的，不平才是真的。

　　李逐风默然。

　　的确，谢瑞难得想交一个朋友，能被他真心以待的似乎也只有太子殿下和怀瑾两人，便是怀清他也并不如何在意。

　　可是，问题并不在这里，问题是他俩说的就不是一个意思的“喜欢”。

　　李逐风不知道这个过渡是怎么完成的。分明上一句还是与情爱有关的“喜欢”，怎么下一句就成了朋友间的“喜欢”了？就因为你不是断袖，所以没想过会产生歧义吗？

　　然而，也并不需要李逐风解释，因为赵怀清到了，并且刚好听到了谢瑞最后一句话。

　　“喜欢！喜欢什么！谢瑞，逐风是绝不会喜欢你的！”赵怀清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高声强调。

　　赵怀清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模样。

　　谢瑞茫然：“为什么？”

　　赵怀清：“哪有为什么？而且你这么轻浮，逐风最是厌恶你这一类人。”

　　李逐风讪笑：“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赵怀清皱眉盯着李逐风，断然截住他的话，“你还敢没有，吃一次亏还不够吗？”

　　李逐风百口莫辩，这场景若只有赵怀清他能应付，只有谢瑞他也能解释，但他俩都在，他们三人说的根本就是三件事，谢瑞和赵怀清是不知道这鸡同鸭讲的问题，李逐风倒是知道，却也没法在这时候解释。

　　李逐风只能闭嘴。

　　赵怀清看他识相，又转过头目光不善地盯着谢瑞：“你以后，离逐风远一点。”

　　谢瑞不懂赵怀清生气什么，但是看李逐风这么听话的样子，他还是想努力地解释一下：“轻浮？我对怀瑾你是知道的，我对朋友向来很好，逐风哪里就会吃亏了？不是，怀清兄，我好歹也是瑞王。”

　　赵怀清偏头看李逐风，目光中写着疑惑：朋友？

　　李逐风眨了眨眼睛：是的。

　　“咳。”赵怀清尴尬地清了下嗓子，“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是我讨厌轻浮，但也不能强迫逐风，是我越矩了。”

　　谢瑞本就只是玩笑，何况他略略琢磨一下这场对话，再看赵怀清李逐风的态度，一时之间虽然仍旧理不清所有思绪，但已依稀清楚缘由，现下误会解除，谢瑞又怎么可能不知趣？

　　“无事，本就是玩笑，先生又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是吧先生？”

　　李逐风很想说：“不，我真的不喜欢你。”

　　然而，作为朋友谢瑞的确很好，他是李逐风在青城第一个朋友。

　　李逐风道：“自然很喜欢。”

　　李逐风注意到这一刹那赵怀清看他的眼神，实在太好懂了，以至于让他又满是愧疚。

　　晚上，谢瑞难得先赵怀清离开。

　　跳动的烛火中，赵怀清面色凝重，他原以为谢瑞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李逐风不会跌倒在相同的坑里，但现在似乎出乎意料了。赵怀清认真道：“逐风，你绝不可以喜欢谢瑞，他喜欢的是女人，他这样风流多情的人，你该是最清楚的。”

　　李逐风唯有苦笑，清楚，他自然非常清楚，可是没人信他的清楚，就连正主都把自己想岔了，李逐风又能如何解释？

　　李逐风道：“我自然不会喜欢他，你还不清楚吗？瑞王府就在京城，谢瑞多半会生活在京城，你该明白，我怎么敢喜欢他？”

　　赵怀清沉默。

　　于是，冷风盘旋在院中二人的心口之上，月凉如水，虫鸣扰人。

　　良久，赵怀清起身道：“无论如何，你别爱上他就好。”

　　赵怀清离开的背影很落寞。

　　李逐风看着明朗的月亮又一次问自己：“你为什么总活得这样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