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蝉蚊无声

22、明心

　　李逐风回家心中愉悦，谢瑞却没了见他的理由，垂头丧气地去东宫“赔罪”。

　　谢珏身为太子，消息灵通，因赵怀幽的缘故，对丞相府消息更是看中，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李逐风被认为养子之事。

　　谢瑞一去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皱眉：“养子？皇兄，李逐风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过了八年丞相仍旧不原谅他，宁愿让李逐风做养子也不承认赵怀玉这个身份？”

　　谢珏是个生气尚有三分笑意的人，那笑容所铸的面具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因而看谁都是桃李春风，人人皆窥不透他的想法，他道：“好龙阳。”

　　“就这样？”谢瑞在谢珏漫长的沉默中愕然，龙阳一事虽说上不得台面，可京城有多少公子哥偷尝过，回云街小倌店生意那般兴隆，就这丞相府就容不得李逐风？

　　谢珏看他：“沐阳王之事你该知道，京城这么多年只有沐阳王一人只好男风，赵怀玉是第二个，他拒绝娶妻。”

　　“他怎么会是沐阳王！”谢瑞皱眉不满道，觉得兄长污了李逐风之名，拿沐阳王类比李逐风，沐阳王也配吗？

　　“谁知道沐阳王会是沐阳王，他在人前亦温和无害笑语盈盈，和赵怀玉何其相似，丞相拿沐阳王比赵怀玉也很正常，防患于未然不对吗？”

　　不对，这当然不对，怎么可以拿他人的罪过来罚赵怀玉，只因他们些许相似。

　　这世间诸多男子折磨女子，也无人说这是全天下男人的罪过。

　　谢珏当然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丞相只见过沐阳王，龙阳一事于他本就是违背天道伦常，这样的人什么做不出来？丞相没有将赵怀玉关在家中思过一辈子，没有以长辈管教小辈之名合法打断赵怀玉双腿已经算是仁慈了。

　　毕竟，对错从来无用。

　　思及此，谢瑞准备告辞离去。争辩无用，倒不如陪李逐风聊会儿天，开解开解他。

　　谢珏看他要走，道：“站住，你要去见李逐风？”

　　“是。”谢瑞扬眉，笑容傲气，仿佛自己将要做什么大事。

　　“不许去。”谢珏懒得看他，低头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重愈千钧。

　　谢瑞定住，按下笑容看着谢珏，要他给自己一个“不许去”的理由。

　　“你未免太在意李逐风了。”谢珏示意他坐下，接着道，“李逐风是断袖，他喜欢齐征。你虽然不了解齐征也该听说过自己和从前的齐征性格相似，李逐风喜欢齐征也很有可能喜欢你，若是李逐风喜欢上你，你待如何？更重要的是，你如此在意李逐风，若是你喜欢上他而他仍记挂齐征，你又如何？李逐风只是你的朋友，如今他家人团聚，你去做什么？”

　　谢珏心平气和说完，谢瑞却大半没有听进去，他道：“先生当真喜欢齐征？”

　　谢瑞这一问，谢珏心中直道“完了”，幸好只是两月情谊，早断早好，他便细细将自己所知的李逐风喜欢齐征的“证据”说给谢瑞听。

　　十六岁那年，赵家想要给赵怀玉谈一门亲事，对方是同怀幽一般大小的南家三小姐，赵怀玉的亲表妹，赵怀玉断然拒绝，以这件事为契机，李逐风言明自己此生绝不娶妻，因为他喜欢男人。

　　赵家上下哗然。

　　好男风一事其实并不少见，京城少爷们蓄养美男子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因好男风而绝女色的，在赵怀玉之前只有沐阳王一人，沐阳王尚有王妃一人，赵怀玉却表明自己绝不娶妻，丞相府虽不重子嗣，却也容不得这样大逆不道的宣言。

　　赵怀玉会如此想其实也有丞相府不重子嗣的缘故在。赵家男儿娶妻当不负，正所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赵家是公认的天下人之楷模，自然不该多出沉迷色欲之人，因而赵家男儿若妻有子，纳妾之念便断不可有，若妻无子，多过继旁家子嗣，纳妾亦少有。也就是说，赵家男儿的女人大多只会有妻子一人，赵怀玉为丞相嫡孙，更应遵守这样的规矩，娶妻当敬她爱她，不负于她，然而赵怀玉爱的是男子，他要么让妻子守活寡，要么让自己痛苦，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与某人心有灵犀，愁苦更甚，他娶妻，总是痛苦，越深想越痛苦。到最后，不爱妻子的自己痛苦，终究会知道自己不爱她的妻子也会痛苦，而自己爱上的男子则更是乱别人姻缘的无德之人，赵怀玉自知不能做这种事。

　　不论赵怀玉当初都想了什么，总之赵怀玉是断袖，可他又如何得知自己爱的是男子？必然因他所爱之人就是男子，观他身旁众人，除了齐征还能有谁。

　　且不说齐征曾戏称赵怀玉为他家小媳妇，便说天狩七年，赵怀玉执意一人赶往北疆为齐征庆生，此种情谊就能看出他待齐征与旁人不同。那一年，赵怀玉因驯服烈马失败落马险些遭马踏而死，此后绝了骑射之术，那时，也正是齐征将赵怀玉自马蹄下解救出来，那是何等短暂的时间，齐征却能发现他落马并且救下他，赵怀玉既喜欢男人，这样英雄救美的行径，赵怀玉如何能不动心？

　　赵怀玉言明自己是断袖后，齐征没有去见过赵怀玉一次，就连赵怀玉出城他也没有相送，齐征这样的态度谁能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

　　最重要的是，齐征订亲后，赵怀清去问过齐征，是齐征自己默认的。因此事，丞相府与将军府生了嫌隙，从此将军府总低丞相府一头，我们都清楚，是齐征对不起赵怀玉。

　　最后，谢珏总结道：“他们曾经相爱，可惜只有一人坚守。”

　　李逐风喜欢齐征这件事实在有太多人暗示过谢瑞，然而没有谁像谢珏这样条分缕析地告诉他，他们青梅竹马，走过最远的路，骑过最烈的马，是过命的交情。李逐风为了齐征宁愿不要自己拥有的一切，而齐征当年也不顾性命救过李逐风，尽管如今的齐征对李逐风只是愧不敢相见。

　　谢瑞与李逐风相识的短短两月时间里清楚地知道，李逐风仍念着齐征旧情，他会说谢瑞让他想起了齐征，他骑马时怀念在北疆的经历，他回京后住的还是齐征送他的房子，李逐风一点也没有忘记齐征。

　　然而，齐征的女儿已满三岁，儿子刚六个月大，齐征还是皇上亲封的征北将军。

　　齐征屈从世俗，舍弃赵怀玉，到如今儿女双全官运亨通，然而当年文采飞扬的赵怀玉长情，却只得潦草荒丘、隐姓埋名，至今依旧只能是漂泊不定的逐风之人，无怪乎京城文人愤世嫉俗时总提赵怀玉之名，的确不平。

　　齐征这样的人，李逐风实在不该继续爱，可谢瑞又清楚，李逐风仍爱着齐征。

　　谢瑞觉得心中酸涩，又是生气又是委屈，若是自己早一步认识先生，哪里还轮得到齐征作贱先生感情。

　　若是自己……

　　谢瑞一惊，他在想些什么，若是他遇到李逐风就不会辜负李逐风吗？

　　谢瑞这才想起自己爱的向来是女子娇软的身子，他与李逐风就不是一路人，他更是会辜负先生的人。

　　若是先生喜欢自己，他会……

　　谢瑞想像那个画面，李逐风温润眉眼看他，如聊天般告诉他：“谢瑞，我喜欢你。”

　　他惊觉自己心中竟有些甜意，可他爱的是女子，他当然会拒绝，他会对李逐风说：“我也是。”

　　不，他不可能辜负李逐风，若是李逐风爱的是自己，又何必要他爱自己，只要在李逐风身边，他就不愿意李逐风难过，他想给李逐风一切，让李逐风做他自己，李逐风本该是笑着的。

　　是的，如果八年前的齐征换成如今的他，他愿意陪着李逐风放逐青城，当年的齐征本可以带着李逐东远走北疆！

　　他和齐征就是不同，他不在意虚名世俗，他绝不会放李逐风一个人面对丞相府的诘问，更不会让李逐风在青城孤独地等待着自己，他会陪着李逐风经历所有的一切。

　　可李逐风爱的并不是他谢瑞。

　　谢瑞沉默地太久，再看向谢珏时目光格外冷静，他问：“皇兄，皇嫂什么时候去丞相府？”

　　谢珏挑眉，明白自己说的话起了反效果，他问：“你想陪怀幽去丞相府？”

　　“皇兄果然了解我。”谢瑞笑着奉承，眼中仍旧冷静。

　　“我会安排别人陪她去。”谢珏在谢瑞期待的目光中温柔拒绝，他自然不会放任谢瑞继续接触李逐风。

　　谢珏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其实万事都有打算。谢珏用平淡温柔的语调说出的决定基本上没有再讨论的余地，但谢瑞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总归对谢瑞存着一分愧疚，他做的决定自然也是为谢瑞好。

　　谢瑞沉声道：“皇兄，我喜欢李逐风。”

　　既是要为他好，如此就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谢瑞从没说过自己喜欢谁，他虽风流浪荡，名声在外，但喜欢的人这是第一个。

　　谢珏道：“他喜欢齐征。”

　　“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