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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龙傲天的金手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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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火、开炉、融铁,然后铸造。
所有薛昭以为会有的精湛技巧和玄妙术法都没有,无名只是像这世上最普通的铁匠一般将矿石尽数投入烧得滚烫的锻造炉中,等到滚烫的铁水淌出,再将手中那把破破烂烂的长剑投入其中敲敲打打,然后就彻底修补好了之前眼见着都快报废的长剑。
……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了。
照理来说这种不含一点灵气的材料是无法修补法器的,但在她的手中,这种差距仿佛失去了意义,薛昭眼看着这把破剑重新被捶打出剑身,磨砺出剑刃,褪去闪闪宝光,最后如时间所有再寻常不过的宝剑一般,只留下一泓秋水般寒光内敛的锋芒,然后归于剑鞘中。
虽然被重新锻造过后这把灵剑似乎就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凡品长剑,但薛昭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其中那一点微妙的韵味。
与其说是变成凡品……他更愿称之为返璞归真。
“你来试试,”无名这些天来第一次脸上露出这么快活的表情,显而易见对手中的长剑格外满意,“虽然确实稍微有些麻烦,但如果是你的话,想要掌握应该也不会很困难。”
因此显而易见,他频繁的失败并不在无名的预测中。
“我还以为你一次就能成功呢,”白华没想到薛昭居然没一次成功,因此语气中不免多了几分纳闷,“按照你的天赋,这不应该啊。”
薛昭虽然强撑着没有露出羞耻难忍的表情,但耳朵烧的通红,热意一直从耳廓蔓上了面颊,整张脸都罕见地因为羞赧而染上了血色。
“我再试试,”他收起满地被他敲打的坑坑洼洼连凡人铁匠都不如的剑形铁块重新投入熔炉中,不甘心地抿了抿唇,“您先去歇会儿吧。”
白华也觉得自己再这么看下去指不定得让人记仇,而且看他失败这么多次也觉得有些腻味了,因此点了点头后转身便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
薛昭虽然因为她跑得这么干脆利落有些郁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鼓风重新将炉火烧热,把那些已经凝练过一次的铁器重新融化成铁水。
都是同样的步骤,他非常笃定自己做的绝对没有一点差错,没有道理无名能成功而自己却不行。
虽然对方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但大约是因为对方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点来,又时常显得格外平易近人,因此薛昭总是不自觉地拿自己去和对方比较。
……他一定,能够得到无名的另眼相待。
白华自然是不知道小朋友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要她做小朋友的心灵导师未免有些难为她了,所以回到房间后她就把薛昭抛之脑后,拿出刚才险些引起一场风波的画卷,略一思索还是直接在桌上整幅摊开,垂眼细细观摩起来。
确实没有任何机关,也没蕴含任何灵气,除却外头防尘防潮防虫的那个阵法外,画卷本身只是一张相当寻常的画卷——虽然技艺精湛,但对这个世界来说,也只是寻常而已。
可这么寻常一张画卷却特地动用这么大阵仗保护起来,以至数千年后还不腐不朽色彩明亮,这就已经足够不寻常了。
白华越看这幅画越觉得眼熟,一直空空荡荡的灵魂似乎也终于在她长久注视这这张画卷后,逐渐想起了丁点那些没有被连带着遗愿一并打包给自己的、属于委托者的记忆。
虽然是相当久远的记忆了……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倒还一如既往的清晰。
这是曾经的她与友人在游山玩水时偶遇的美景。
他们在那儿谈天论道喝得大醉酩酊,好友在那种状态下泼墨挥毫在纸上画下了那儿的景色,然后她记得……
自己在迷迷糊糊兴致勃勃地对友人提议要不要去那里藏些东西。
而友人同意了。
白华现在完全想不起自己到底怂恿好友在地图中的景色里到底藏了什么玩意儿,原主当时反正喝的有够大的,别说是藏的是什么东西了,她甚至连他们喝的是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了。
不过这对薛昭而言倒并不是一件坏事。
虽然对她与好友而言,只是醉酒后一时的玩笑与戏谑,但这张画卷中藏着的东西对现在的薛昭而言,多半是一笔相当了不起的财富。
——她清楚自己身上自外出游历开始就穷的叮当响。
和大部分修士不同,她身上除了一把剑一身衣服和零星些许钱财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就算往那里藏东西,估计也就会藏些故作玄奥的三言两语,但好友就不同了。
他是再传统不过的修士,而且因为所修之道身家远远超过自己,他如果往里头藏了什么东西,以他的性格,必定是会藏当时他自己觉得最拿得出手来的东西。
自己在那里放了什么东西无关紧要,但好友的东西对薛昭而言,必定是一场了不得的机遇。
——不过为什么总是会想到薛昭?
白华如今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思维刚一转就意识到了自己想法中的不对劲。
是气运之子在身边的影响?不,不对,这种完全没有长成的气运之子对即便是残魂的她的影响也不会这么大才对。
那么就只能是她的遗愿与薛昭有关了。
希望薛昭成才?希望薛昭飞升?还是希望薛昭……能达成她的什么目的?
而且……到底是有关薛昭这个人,还是有关气运之子这个存在?
在如今线索零星的情况下,想要追踪到完整的结局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白华思考片刻后意识到线索无法再继续进行串联,也就相当干脆地放弃了继续去琢磨这背后的意义这种事。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古怪的气运之子制度她总觉得畸形的格外奇怪,一个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的高魔世界,照理来说不应该还会衍生出这样的制度才对。
这个世界的天道以她的能力也能隐约触摸到几分,并没有沉睡也没有破碎,至少是在正常运转的,那么为什么还会有气运之子……这种事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白华一时间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头,甚至连薛昭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意识到。
薛昭见她一个人坐在桌前盯着画卷出神,也就没有开口打扰她,只是自顾自地坐到床上双腿盘起开始运转家传的心法。
干涩的几乎已经挤不出一点灵力的经脉随着心法的运转像是逐渐充盈了河水的溪流开始滋润起来,等感觉到丹田中重新盈满灵力,薛昭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刚睁眼就被捧着脸蹲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看的无名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往后一仰头,结果后脑勺直接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虽然不疼,但也给他吓得不轻。
“怎么了?!”
他这会儿看起来才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整张脸上都是受惊后的慌乱,捂着脑袋手忙脚乱的都不知道自己该坐直身体好还是该回避一下好。
细长垂下的睫毛像蝴蝶被捏住的翅膀颤抖着,最后才抬起一双如今还圆的有几分少年气的猫眼,不大好意思地眼神躲闪着,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对方轮廓模糊的衣摆上。
“我说你怎么失败了这么多次呢,”白华见他终于睁开眼睛了,这才坐到圆桌边上的座椅上,翘着腿歪斜着身子,坐姿极其不端正地抓着桌上的干果碟一边磕着干果一边说,“你用灵气在引火淬炼?这可不行,你可见我引动灵气铸剑了?我还琢磨你到底哪儿出现问题了呢,原来一开始就错了。”
“……原来前辈没有引动灵气吗?”
薛昭顿时有些尴尬。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无名境界太高,自己无法感受到她引动灵气时的动静,所以才一心一意琢磨着她的手法姿势力求与她没有差别,结果她居然并没有引动灵气——
不对。
若是没有灵气,那她应该最开始连火都无法引动才对。
这到底是……
“火便是火,即便你们把这东西归类的再花里胡哨的,火也依旧是火。”虽然白华清楚修真世界这种设定一般都花里胡哨复杂的很,但是对她、或者对原主而言,这些东西本质上也这么复杂。
“只要鼓动足够大的风就能引火,只要有足够的燃料便能引火,火始终是火,只要凑齐能够引燃火的东西,那它就能燃烧,就能庞大,就能融化铁石,亦能焚天燃地。”
薛昭看着无名伸出手在桌上随意蹭过,一点赤红的火苗就在她的指尖上点燃。
那点火看着像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又只有豆粒大点,但仅仅只是注视着这点火光,他就已经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因为干涩灼痛起来,连身体都有了一种仿佛被放在毒日头下炙烤的刺痛
简直就像是在注视着太阳一样。
而她甚至还不是火系修士。
“不过你和我不是一个路子,我和你说的这些你用不了也正常。”
白华随手搓灭指尖上的火苗——这东西的可燃物是自己的灵魂,虽然消耗不大,但现在自己灵魂都薄弱成这样了,还是不要玩火自焚的好。
“倒也是我疏忽了……这些你也不该学我的,我记得三宗七门的大选再过再过四个月应当也开始了吧?你年岁正好,根骨不错,入了宗门后比跟在我身边能舒坦许多。”
白华已经感觉到与其说是薛昭和自己修行的路子不同,倒不如说是原主修行的路子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但偏偏是这样的她居然修行到了这种境地……倒也不得不说她是个奇人了。
这不免让白华对原主的陨落更加好奇起来,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记忆缺失,她真是恨不得好好把原主的记忆彻头彻尾仔仔细细重新翻阅一遍。
光是想想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但听了白华的话后,薛昭的脸色却黯淡了下来。他眉头微微皱起,看着像是在忍耐,沉默许久后才问道:“前辈经常提及这件事……是不希望我继续跟在前辈身边吗?”
“你总喜欢把事情想这么复杂干什么。”但总是拒绝他的这个人却相当无所谓地说道:“三宗七门虽然历经岁月陈腐了不少,但底蕴到底在这儿,你的目标是报仇,自然是去那学习好在跟在我身边无头苍蝇似的转悠。”
“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那就不去呗,”她纳闷地瞥了自己一样,好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种话来,“去与不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难不成你不去,我还会压着你去报考大选吗?”
这么一打岔倒是让白华想起了自己刚才忘记了什么事。
“对了,”她说,“方才看了会儿,我倒是想起些事情来。这张画卷是我生前与友人外出游玩时他所绘制,我与他在这话中山脉里藏了点小东西,我藏的东西多半无关紧要,但是他应该是藏了些好东西,我建议你去把东西取出来。”
“毕竟我如今这状况,也不好时常现身,也没法时时刻刻帮你。你手头先前在拍卖行攒下来的那些东西恐怕还得修行些时日才用得上,在这段时日里,不如先给自己攒些家底。”
虽然原主自己走的并不是这种修道的路子,但这不代表她会强求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走自己的路子,因此白华思索片刻,还是冲薛昭建议到:“不过时间久远,我也不清楚这画中的地方是否有所改变。且那是我与友人也是在四处闲逛时找到的地方,你如果想去,恐怕得费些时日才能找到那。”
“既然是前辈的友人,想来也应当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吧?”薛昭虽然是这么在夸奖,但白华看出了他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上头,因此这夸奖显得挺敷衍的:“既然前辈与友人有这番闲情雅致游山玩水,那应当也是有雅兴为这画中之境取个雅称的,不知前辈是否还有印象?“
他眼见无名那张五官模糊不清的面容上露出格外显眼的怔然,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名字啊……”
她倏然展颜一笑,哪怕看不清她的五官,但也能看出她神色舒展,满脸说不出来的快活与惬意。
“你不提,我都险些忘记这事了。”
她说。
“那家伙叽歪的很,我说叫胡芦山,他嫌不雅致,非要叫玉匏山——不还是胡芦山的意思吗,加了个玉字倒是把他雅致的不行。”
薛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正要说自己过会儿便去打听打听,就突然意识到这名字可不如无名口中那般籍籍无名。
玉匏山……
这可真是足够大名鼎鼎了。
这是三宗七门中心意宗五千年前成仙的那位老祖飞升渡劫的地方。
据说是那位老祖在外出游玩时,见此处风景雅致秀丽,形似一个坐卧的葫芦,便给那处山川取了这么个名字。只是因他飞升时的在此处渡劫,劫雷将玉匏山连带周围山脉都夷为平地,即便后来心意宗在那儿扎根发展,但玉匏山那个葫芦模样到底也已经是看不出来了。
那位老祖人称“画仙”,也是心意宗如今那位被称为“小画仙”的兰素所出身的兰家的老祖宗。
“那看来三门七宗大选这趟你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听完自己说的这些内容,无名看起来好像并不激动,也对那位似乎是飞升了的旧友并不上心,反倒更在意宗门大选这件事。
“我生前就想去看看了,”她兴致勃勃地说,“可惜每次都正好错过,兰芝和每次都吊我胃口,结果我一次都没瞧见,也真是可惜。”
兰芝和便是那位画仙的本名,只是时至今日,已经很少还有人会直呼他的名讳了。
“前辈……似乎并不惊奇兰前辈能够飞升这事?”
虽说兰芝和的飞升听起来平平无奇并且顺顺当当,但在他飞升之后,已经足足有五千余年没有任何人能飞升成功了。
不过哪怕是在五千年前,飞升也同样不是一件简单轻巧的事。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看到无名摆了摆手,对这件事格外不放在心上,“以他的天才和手段,飞升不了才是件怪事。”
毕竟当年从背后捅穿她的那一剑,到现在都还叫她魂魄隐隐作痛。
“不提他了,早就已经飞升的人有什么好说的,”白华感觉自己或许能触碰到原主五千年前死亡的真相了,因此语调听起来格外昂扬兴奋,“倒是你得先做点准备,我倒是不知道心意宗如今搬迁到那边去了,我寻思还在玉嬛川呢……不过不打紧,四个月功夫,你要是想入选的话,这么长时间准备起来绰绰有余了。”
薛昭满腹的疑问在看到无名这般快活的兴致勃勃后都被打散成了浮灰,轻轻一吹就散入了空气里头。
“……看来确实得去一趟了,”他看着无名这幅模样,语气虽说抱怨,但脸上却露出了言不由衷的笑意,“倒是你对宗门大选这么感兴趣干嘛。”
“我都被吊了五千多年胃口了,如今可算是能见着了,当然感兴趣了,”她这心性看着倒是格外天真活泼,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的,“而且这么大的热闹不去凑凑多亏啊,毕竟十年才大选一次呢,难得这么赶巧,我们过两日便动身去胡芦山吧。”
“我还以为兰前辈作为前辈您的好友,宗门大选这种事不会介意邀请你参观呢——是因为被别的什么事耽误了吗?”
“哪能这么赶巧,我又不是老和他在一块儿,”无名诧异地看了自己一眼,好像在说这种问题怎么还要问,“往常去秘境和小天地眨眼就十来年过去了,要不便是我们俩都跑远了联系不到,这不就正好一次次全错过了——对了,这两日你再去市场上淘换点东西,先前我帮你遮掩了下气息,如今在客栈又有这座城的结界遮掩,这才叫人追踪不到你的行迹,若是要去心意宗,路上少不得会遇上点波折,还是多做些准备比较好。“
她的模样看着不大像是要去参加宗门大选,反倒像是要出门郊游似的掰着手指掐算还欠缺些什么,反倒比之前去拍卖场时更加兴致勃勃。
这几日下来隐约摸到些无名性子的薛昭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再去采买些吃食吧,路上不免餐风露宿,多准备点总能更好过些。”
“都行,”她这会儿看着又好像对口腹之欲不大上心了,“你看着准备便好,都这个点了,我先去睡了。”
于是薛昭便眼见着这个残魂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真的困极了一般往芥子戒中一钻变没了声息,怎么都觉得自己想不明白。
——即便是凡人的魂魄都不需要吃喝睡觉,为什么她是这幅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