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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英年早逝的女皇(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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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康七年,这一年对刚成立没多久的大楚王朝来说,是第二次转折点的到来。”
这趟选修课并没有这么严肃,因此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时语气相当轻松惬意,连词也没这么严谨讲究。
“对这个刚成立不久的王朝而言,在短短二十年间面对三位帝王的权柄交替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顾家的这三位皇帝而言,他们却相当默契地完成了一场堪称整个历史上最为完美的权柄交替,奠定整个大楚走向盛世的基础。”
即便大楚王朝距今已经有将近三千年的历史,但三千年前那个如梦似幻的盛世王朝在大炎整个历史上都留下了无可替代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太多关于这个王朝的故事值得说道探究,但相较而言,最让人抓心挠肺好奇地无疑是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柄的顾氏三姊妹。
“纵观历史,这都是绝无仅有的例子。”
“武帝传位于作为自己排行第六的妹妹文帝,而文帝又传位给自己排行第三的姐姐惠帝,这种并非嫡亲血缘关系缔结的枢纽却让她们对彼此又一种超乎血缘的信任,甚至能压倒那个时代的人对帝位这个至高无上权柄的渴望——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文帝在身体健康正值壮年的时候没有选择孕育自己的子嗣传承皇位——毕竟老顾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而是选择了自己的姐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教授顿了顿,提起这件事又不免露出个无奈的笑来:“我知道对顾氏一族,尤其是对太祖皇帝和顾氏三姊妹的研究一直都有很多,可惜因为史料的残缺一直都众说纷纭,如今最主要的参考版本是距离三姊妹掌权时期足有五百四十二年的《寒楚手记》,根据《寒楚》的记载,最主流说法是文帝在伴随武帝御驾亲征时遭受长淄王顾清的毒害失去生育能力,才选择自己的姐姐继承帝位,但我本人并不是很认同这个说法。”
“只是因为史料的残缺,我们到底是无法真正复原当时的场景,而时隔近三千年,我们也很难真正还原文帝选择惠帝作为大楚江山下一任继承人的心情。但唯有一件事能够非常肯定,大楚早期的□□面,都是围绕着武帝顾荣这个核心人物为中心在运作与维系。”
“如果没有武帝的禅位,也不会有文帝的禅位;如果不是因为她们两人之间权柄交接的这么平稳,大楚在这么短时间里面精力三位皇帝的政权更迭绝对不会这么平稳顺当,也不会在第五代时到达鼎盛。”
说到这里,教授脸上显而易见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可惜关于武帝的记载少之又少……如今流传下来的楚史也因为浩劫缺少了大部分关于前面十代皇帝的史料,甚至连作者都成了佚名,要是能补全楚史,那就实在是一件……”
对后世而言,这是怎样一件让人心情激动的事白华并不在意。
此时三千年前尚未被追封武帝的武帝这会儿正忙着投雷炸鱼。
“朕要御驾亲征。”
原本还因为当今陛下选定的继承人是之前毫不起眼的六殿下而议论纷纷的朝臣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关注继承人的问题了。
相比起关心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登基的未来新帝,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他们如今正在位置上的这位陛下。
“陛下!不可啊!”
魏相眼眶通红神情激动,语气激奋地仿佛她说的不是要去御驾亲征,而是要去上吊自杀。
当然在他们心中,白华说出这种话,就显而易见和揪着他们的衣领子在他们耳边和他们说她要去自杀没有任何区别。
这段时间窝在家躲懒的姜施兰听到这话人都要晕了,顿时腰不痛腿也不疼了,整个人看着又有了当年趁夜扯着马逃家投奔顾桦父女的气势,连夜拽了自家的汗血宝马一路疾驰进宫。
等他时,明喜殿意料之中地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满满当当,但姜施兰却没在殿外的朝臣中看见那几张自己熟悉的脸。
他心中微微一沉,意识到自己这一趟多半得无功而返。
“朕还寻思你什么什么时候来呢,”而搅动这场风云的人只是看着手中的书卷,头都没从里头拔出来,“朕倒是想听听你想说些什么——总不至于连你也是来劝我的吧,姜施兰?”
姜施兰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家陛下已经开始对所有劝告她的话厌烦起来了,但……
魏相在旁边悄摸着给姜施兰递过了好几个眼神过去,姜施兰就知道他们显然已经进行过一轮无用功了,可这种事情就算交给自己来做……
陛下也是绝对不会听自己的。
她哪是什么会听人话的性子。
“既然姜大人来了,老臣也能放心些许。”魏相自然是知道自己劝不动自家陛下,而且显而易见她已经对这套话感到厌烦了,只是自己一走李廉谦还不知道怎么纵着她,有姜施兰在他才好离开。
但姜施兰也并不想面对这个局面,可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拦下这个老狐狸,因此眼睁睁看着魏相一溜烟跑了后,沉吟许久才开口。
“既是如此,不若等平柔回来再说,”姜施兰只是委婉道,“左右也就只剩下小半年时间了,有平柔在您身边,我们也能放心些。
但也不能不劝。
若是四五年前,姜施兰也就随她去了,但现在……
虽然宫中没有一点风声漏出来,但姜施兰依旧非常敏锐地意识到自家陛下的身体状况如今江河日下,即便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比少年时分更康健了,但……
如果她真的渐渐好转了,绝对不可能才四年功夫就把自己所有弟弟妹妹都召集回京。
所以就算姜施兰一贯是最支持纵容她想法的那个臣子,这会儿也不免犹豫起来了。
劝是劝不住的,只能尽可能把时间往后拖拖了……万一之后她被事绊住手脚忘了御驾亲征这回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姜施兰依旧抱着“万一能成呢”这个念头把话说出了口。
“你也就不必再和我打哑谜了,”即便自己倚重的心腹几乎全都比自己年长,但依旧不难从这位陛下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含着笑意的纵容,“我还能有多长时间浪费在‘等’这种事情上呢?”
“——陛下!”
姜施兰下意识就往周围看去,意识到明喜殿中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面色又变得更加严肃起来:“这种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都活到这时候了,还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吗?”
但即便如此,他的陛下也没有丁点动摇。
就好像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做好在他们人生的半途就提前退场的准备了。
年少时分在姜家经历的磋磨让姜施兰心如磐石,即便是跟着顾军四处征伐、亦或者吃了败仗疲惫奔走时,他也没有过丁点软弱的动摇。但却依旧不免在人至中年、面对自己年少的统治者向自己娓娓道来她为自己准备好的终点时心神摇晃。
但唯独这件事……他不该纵容她。
因为他没法为陛下献上万无一失的良策,也无法像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失败一样与她同赴末路。
“爹爹总说我是他的小斑奴,但小斑奴总会长成大斑奴的。”
小斑奴能够因为继承父辈留下来的疆域而感到满足,但当她长成大斑奴后,她就不会再满足于如今仅有的领土了。
“你会帮朕的对吧,施兰。”
她不是会老老实实听话的人,也不会是安安稳稳在这京城的一方天下了却余生的性格。
她想要的东西有很多,而他们穷极一生……都无法填满这头斑斓猛虎的欲壑。
姜施兰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没法说出拒绝口的话,因此岔开话题问:“廉谦就什么意见都没有吗?”
“他自然是什么意见都没有的。”
虽然只是在垂死挣扎,但是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姜施兰还是不免有些绝望。
这么一来最后能得到的答案就是显而易见的——他们的陛下是铁了心要御驾亲征了。
“但如今战事平定,陛下打算——”
“西北不是还不太平吗。”
姜施兰心说最不太平的只有你一个,西北如今有个荆潼川在,早些年就已经把匈奴收拾的服服帖帖了,也就只有你还觉得西北那边不太平。
“若是西北,有荆潼川在,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姜施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西北苦寒,匈奴一入冬就会南下劫掠,但荆潼川前些年就把他们打的服服帖帖,这几年又开放了与匈奴通商的政策,如今西北算是安稳了不少,远远没到需要叫她御驾亲征的地步。
“那你给朕选个合适的地点来。”
——这才叫图穷见匕。
姜施兰一时间觉得自己脑袋剧烈痛了起来。
他甚至都不觉得要教导顾蕊这个未来的皇帝是件什么棘手的差事了。
“此事还得慢慢商议。”至少宋鹤篁那边还有的去磨——但现在她也在培养叶明玉,叶明玉年少,受陛下看重,急于做出一番事业来,又并不了解陛下的近况,想来会更倾向于支持陛下的想法,所以户部那儿能拖多久也并不好说。
“陛下也莫要觉得有了康乐公主后就万事无忧了,”思来想去,姜施兰只能这么劝到,“康乐公主毕竟年幼,容州三川这四年远远算不上什么值得称道的成绩。”
“所以才叫你多加照看,”姜施兰寻常不管事,但一开始管,直都是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的脾性,白华对此早有准备,因此说的气定神闲,“也好叫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多多向你学习。”
“——但有些事——”
“朕自有分寸。”
白华说的笃定:“你与廉谦去商讨个章程出来吧,鹤篁心中有数,朕会等平柔回来再出发,但你们两个可不能拖到那个时候才给朕拿出主意来。”
这对一个皇帝是很任性的决定,但是对顾荣而言,却又并不是什么能让人感到诧异的决定。
毕竟她要是什么安分的性子,年少时就可以选择驻守后方,而不是与自己的父亲一并征伐沙场。
“……是。”
话已至此,姜施兰也知道自己已经全然没有办法了,只能叹了口气后应了下来,起身离开明喜殿,对等在外头的魏相摇了摇头。
魏相气的把自己胡子都拔掉了一根,但也知道他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罢了,”他一时间又想叹气,又觉得自己胸腔中回荡的似乎是更加激荡的情绪,连这些年因为苍老而逐渐佝偻起来的脊背都重新变得笔挺,“既然是陛下的决定,也只能依照她说的做了。”
作为最早就跟随在先帝身边的军师,他又不免嘀咕:“从小就是这么折腾人的性子……”
这话可就说的不合适了。
姜施兰刚想提醒,就见身旁的魏相摆了摆手:“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有分寸,你还是想想该怎么把陛下对付过去吧。”
她既是这么说了,那想必心中早就已经有想好的去处,提出西北只是以退为进,毕竟就去往西北的那个路途……姜施兰都怕她就那么死在路上,想来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才用西北来激人。
她只是不想在京城憋着了而已。
既然如此,那能让她御驾亲征——或者说值得天子巡狩的地方就剩下一个了。
吴地。
“……陛下当真是爱重康平公主。”
姜施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语气稍显僵硬地这般自语道。
“毕竟容州三川这些年,六殿下做的属实不错,”魏相这话说得相当无所谓——对他而言确实无所谓,他都这把年纪了,能不能活到六殿下登基都不好说,因此点评起来语气相当轻松,“况且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事总喜欢尽善尽美的,若是不能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怕是……”
怕是死了都不安心。
剩下的话魏相囫囵咽了回去,只拍了拍姜施兰的肩膀道:“我见李廉谦刚走没多远,你这会儿往白露苑的方向去应当能见着他。老夫这把年纪了,就不同你们折腾了。”
“你倒是溜得快,”姜施兰无语地看着面前的老头,“如今你还没致仕呢,别想着什么事儿都撇到我头上来。”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事事都要我操持吗?”魏相说的理直气壮:“李相比老头子我更锐意进取,这种事你还是找他商讨去吧。这一大早地过来,磨嘴皮子磨到现在老头子我可是一口饭都还没吃过,你难道还要叫我一把年纪和你们一起饿着肚子折腾到半夜吗?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况且魏相恐怕很快就要变成姜相了……他还费这个劲掺和陛下显而易见是为了扶持信任的事里头做什么。
魏家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的除了魏相自己以外就剩一个魏怀魏益宁,但问题是魏益宁本身就不在权力中心。虽说他的差事职位也不能算闲职,但他本身性子就天真不谙世事,也就是因为有陛下照拂又找了人分摊他身上的政务,不然他也没法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待的安安稳稳的。
可魏家总不能一直指望能有陛下的照拂。
如今急流勇退倒是能叫陛下念着魏家的好,以姜施兰的性子也会承自己的情,只要不是什么大过大错,有益宁和姜施兰在,多少能给魏家留下些体面和后路。
“——知道了。”姜施兰自然是清楚面前这个精瘦的老爷子心中是什么打算,但他并不觉得陛下心中选定的右相是自己。
臣子摄政是大忌,李廉谦已经成了左相,右相的位置,她怕是留给谢家那小子的。
只是这话也没必要同老爷子说。
他只要想尽办法满足家中这头斑斓猛虎膨胀的胃口就行了。
旁的事……属实与他没多大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