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英年早逝的女皇(二十九) ...
-
顾蕊走马上任远赴容州三川后,叶明玉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倒成了唯一的那个孤家寡人。
虽然她性格外向也善于经营,但与她关系最好的还是顾蕊——或许要再算上个添头谢芝,这会儿两人都不在自己身边,即便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与自己打招呼的人不少,叶明玉一时间还是感觉到了几分寂寞。
不过她的这份寂寞倒是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在唐盐案吸引所有人注意的这段功夫,她的家人终于有机会能够不引人瞩目的进京了。
请赦的折子早就已经批复了下来,同僚中也有不少知道这件事的人,但是先前父、吴王谋逆的事情影响到底不小,即便母亲和妹妹们早也已经到了京城,她也只是叫她们暂时在郊外庄子暂住一段时辰——庄子还是从谢芝那里薅来的。
她在京中并无根底,累累也尚未封邑,虽说作为公主不至于缺钱用,但除了钱也确实什么资产都没有。
她也不好腆着脸叫累累帮自己买套宅子安置自己的母亲与妹妹们,与人交往不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她最后也就只能去薅谢芝这个作为世子所以在京中着实有些资产的富家翁的羊毛了。看在是关系不错的同僚份上,他租给自己的小宅院给的是最低的租金,着实让叶明玉狠狠松了口气。
如今因着唐盐案倒是进京倒是最好的时候,也省的母亲和妹妹们因为吴王的事情反倒引人瞩目,凭白给兴平侯与陛下增添麻烦。
索性陛下也允了母亲与妹妹们与自己同住的请求,让自己如今在累累宅邸边上那套得到陛下赏赐的宅院也能叫母亲与妹妹住下,不然即便是最低的租金,叶明玉也不一定租得起谢芝借自己的小宅院。
不过她来时虽然两手空空只光秃秃带了自己一个人过来,但母亲来时应该是带了不少私房过来。有生之年她们大概是没机会再回到吴地了,因此在京中置办些资产还是十分紧要的……只是不知母亲见了自己,会怎么骂上自己一顿。
在京中天高皇帝远的很是松快一阵后,叶明玉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头翻出了自己其实是瞒着所有人偷偷逃家出来的这件事。
以娘的性格……怕是不仅会骂上自己一顿,大抵还是少不了一顿揍的,或许应该把先前积攒下来的休沐也挪到一块儿,省得到时候被揍的下不了床还得托人来帮自己请假。
在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后,叶明玉也终于鼓起勇气叫上马车送自己去自己先前买下的小宅院。
她路上想了片刻,还是叫车夫绕上了一圈,在一旁的食肆买了不少点心果子揣在身上,这才觉得仿佛在胸前装了个护心镜似的心中安定了几分。
聂慧君早就在门口等的望眼欲穿,身旁的小女儿受到母亲的感染也巴巴地跟在她身边,拽着她的裙子不住地朝着外头张望,一直等看到一辆直奔自家过来的马车,顿时心有灵犀一般拽着母亲的裙摆兴奋地指向马车,好像生怕母亲认不出来似的大喊:“是六姐姐!是六姐姐!”
聂慧君眼中一下有了泪意,但还记得叫小女儿不要张扬,轻轻拍了一把她的脑门后低声训斥道:“娘先前怎么同你说的?以后见着你姐姐不许叫六姐姐了,只许叫她姊姊或姐姐。”
叶明思虽然胡乱点了点头就兴冲冲的想要跑出去,但被母亲一把揪着领子没法撒欢儿,只能可怜巴巴地盯着那辆马车,要是屁股后面长了根尾巴,这会儿也该摇开花了。
所有担忧与呵斥的话在见到女儿蔫头耷脑小心翼翼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全都化为乌有,看着自己长女眼巴巴地捧着点心小狗似的盯着自己讨好地冲自己笑,聂慧君原本要一巴掌拍在这个不省心的小混蛋身上的手也只是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然后……
“……你是不是胖了些?”
她摸来摸去觉得不大对劲,顺着女儿的脸颊摸到她的下巴上,摸着叶明玉虽然看起来不大明显但摸起来明显圆润敦实了许多的下巴,一时间有些无语,但还是把这话问了出声。
“不能吧?”叶明玉顿时大惊失色:“我也没吃多少啊?!”
所有的伤感一时间也顿时消失殆尽。
聂慧君虽然觉得这小混球还能把自己吃胖属实没心没肺,但是想想又觉得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没有落魄的饿到形销骨立倒也是件好事。
以她的身份能在京城这么快安扎下来,又说动兴平侯帮着将她们母女送到京城来……想来也只能是因为如今这位陛下伸手帮了她一把的缘故。
不然以她的身份,即便能力再强,也不免因为吴王的缘故举步维艰。
“先进去再说吧,”虽然很想狠狠骂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一顿,但到底是牵肠挂肚了一年的小混蛋,聂慧君到底也没舍得,伸手拽过叶明玉不轻不重在她背上拍了一把,“所幸没出事……你若是运道差些,连吴地都走不出去就该被人生吞活剥了。”
想想都让人胆战心惊,先是自己的长女失踪,紧接着就传回来吴王殿下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祸及全族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几乎叫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提溜了出来掉在悬崖边上直哆嗦。
聂慧君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从小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性格,只是寻常在家中一惯装的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先头因读书的事儿被王妃暗里打击过后沉稳了不少,她也就没非叫女儿拗成文静娴雅的性子。
却没想到听到这么大的事儿后,她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追着她爹直奔京城。
——甚至连知会都没知会自己一声。
叶明玉也知道自己当时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给母亲带来了多大的惊吓,只是当时她只觉得自己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往后余生怕是都得懊恼的夜夜睡不着。
况且这种显而易见注定会失败的事若是牵连全族那才叫冤枉,她更不想连晚上睡不着这个机会都没有,因此最后还是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也不是女儿不想和娘说这事儿,但……”
不管府中到底有多少无辜的人,至少王妃是绝不无辜的。
府中到处都是王妃的人,虽然爹做事儿不甚细心,但王妃却是当初先帝与先皇后在时特地相看的人家为爹保的媒,一贯是再细心周全缜密不过的人。
叶明玉那时候担心自己只要对母亲透露些什么风声就会被王妃关押起来,因此也只能咬咬牙狠狠心,找到机会后自己一个人就溜出了王府。
聂慧君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看着面前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儿,眼中流露出些微复杂的神色,顿了片刻才说:“王妃在吴王被伏诛的消息传来时,就已经在府中自缢了。”
“因你有功,陛下便允许庶出旁支从轻发落,我们一家可免活罪,但需用交三年赎命税,其余人要在荜箩服役五年——不过荜箩如今是兴平侯在打理,他不是什么会苛待人的性子,倒也不必过多担心他们。吴王嫡系尽数枭首,如今王妃与……总归也都是已经安葬了,但因她知情不报助纣为虐的缘故,不许人为她立碑也不许人去祭拜她。你嫡出的兄弟姊妹们也与王妃待遇一致……到底也是陛下仁慈。”
能叫王妃他们留个全尸下来,大抵也是清楚王妃的意思,所以才给了王妃最后一点体面。
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嫡母与嫡出的兄弟姊妹们骤然被搬离,叶明玉甚至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但紧接着只是垂了垂眼压下心中那番难言的情绪波动,又耐心对母亲说:“虽说我从陛下那儿求得了赦免,但我们一家人到底身份敏感。如今若非唐盐案盖过了爹的事,女儿也不敢叫母亲进京,怕事平生事端。”
聂慧君有些好笑自己这个女儿竟然会觉得自己一个做母亲会想不到这事儿,但是见着她眼中的凝重又收起了已经浮到唇边的笑意,只微微颔首沉稳地道:“我自是懂你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又斟字酌句地对着面前这个从小就不大安分的长女细细叮嘱:“娘知道你想做什么,娘也知道你在做什么,娘能帮你的不多,也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只是唯有几句话,我这个做娘的必须叮嘱你。”
“莫要骄纵、莫要自满、也莫要目下无尘心比天高。”
“陛下永远是陛下,莫要因为陛下对你的宽容厚爱便如同你爹一般失了分寸。”
君臣之间容不得半分僭越,即便是先前得到万千厚爱,有吴王这个前车之鉴在前就能明白,帝王的恩宠并非是能用一辈子的事。
爱时这些僭越与冒犯并不会被放在心上,但是恨时……便成了弥天大罪、罪无可赦。
“只有陛下许你拿的东西你才能碰,”她说,“也只有你捏在手中的东西……才是真的属于你的东西。”
“女儿明白。”叶明玉自然是清楚这些的。
倒不如说为了自己未来的位极人臣,她是再清楚不过这其中的分寸与进退的。
若大楚如前朝一般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她自然是不介意做个窃国者名留青史。
但如今的大楚蒸蒸日上,又有一位相当可靠的陛下牢牢把控,她脑袋里自然是不会有这种劳心费力还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只想成为陛下的肱骨栋梁,只想叫后世人提到陛下的时候,必定会提及自己这位在陛下身边忠心耿耿且权势滔天功劳赫赫的臣子。
而这一切都是不能着急,不能有半分失了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