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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英年早逝的女皇(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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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承安?”
白华难得从自己的公务之中拔出脑袋来,她看了一眼座下这个一直以来都异常安分懂得进退的妹妹,惊讶过后旋即明白她多半是因为最近的状况感觉到了危机感。
不错,有上进心总比摆烂来的好。
“不过承安不合适你去。”
她还记得自己家的老三不耐暑热,十分苦夏。一到夏天,哪怕在京城中历年都会因为高温消瘦下来不少,一直到天气转冷才逐渐养的回来,这样反反复复都很多年了,所以她才给自家老三挑选更北些的寿石作为封地,也省的她夏天难熬。
顾荣对恩威并施这件事拿捏的滴水不漏,白华学着她的样子倒也有些新奇的感悟,因此虽然对承安一早也有了想法,但是她确实没打算让顾英去承安。
如果自家老三真的去了承安,就这个时代的交通和医疗条件,白华都担心她到时候因为水土不服直接病死他乡。
“承安夏季酷热,又与荜箩接壤同样瘴气湿热弥漫,你还是老实在京城待着吧。如果闲不住,就去万书苑和小八作伴。”
顾英面色不变,也不意外自己昨天心血来潮去万书苑气老八这件事被姐姐知道了,只是笑道:“臣妹倒是见他倒是不必以往浮躁了,看来磨一磨他的性子也确实管用。只是也不知道他这脾性到底和谁学来的,明明自个儿手头上事情都还没做完,倒还挺关心别人的事,一幅恨不得连别人家的狸奴下了几只崽都趴在人家墙头上听的一清二楚似的。”
“他喜欢,那就随他去好了,”但不管是顾荣还是白华都不是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们的德性喜欢过多约束的性格,听到顾英在自己面前给小八上眼药,也只是面不改色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爱打探就让他去打探吧。”
“大姐姐倒是对他宽容,”顾英又像是在打趣一样笑着抱怨道,“只是作为天家子女,他这般行为举止终归是不大妥当。”
白华心想八卦是人类从远古时代遗传下来为了保证自己活的更好的的本性,想要强行纠正属实是相当难以克服,如果不是为了维持顾荣的形象,她其实也挺喜欢听八卦的。
但是换种角度想,她时常还听侍卫们汇报以及言官们批评这个大臣和那个大臣私下吃酒宴请客人太过奢靡,那个大臣悄无声息又增添了一房侍妾似乎是另外一个臣子妻族哪个远亲的亲眷是在结党,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耳边八卦没有断过了,那就更加没有道理去强行遏制住自家小八这点可有可无的小爱好了。
何况她也觉得小八的这个爱好如果用得好,倒也是有个好去处。
“你们这些小爱好,朕都不管,”白华也明白顾英今天过来的意思,因此便说,“科举的事既是你提的,剩下那部分便由你去操办吧。秋考结束再放你们出去玩,长这么大除了京城与寿石也没去过别处,也是时候该去四处走走了。”
“大姐姐将这般重任托付于我,臣妹也定当是不会叫大姐姐失望的。”
顾颖虽然觉得以大姐姐的性格不会亏待自己,但是也没想到她会把如今正顶在风口浪尖上的科举交给自己去做——而她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左右如今备受瞩目的已经不是科举了,荜箩和吴地新粮食和新地的开垦大概能占据其他人的目光一段时间,科举就在秋季,最迟左不过也就在十月开始,剩下的时间顶多也就剩下半年多,即便是有什么人想生事,这么短时间里面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她要是连这点麻烦都处理不好,那不如和老二一样蹲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头足不出户比较好。
也省的像他一样丢人。
在自己大姐姐这里捞到好处后,顾英也就没有多磨蹭。她也清楚大姐姐没什么耐心听人奉承唠嗑,干脆利落地拜别之后转身步履如风就离开了明喜殿,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步态到底还是多了几分轻快出来。
“可是寿石公主从陛下这里听到了什么喜事?不然怎的走的步下生风这般轻快?”
姜施兰的声音噙着笑意从门口传来,白华见他手中抱着一沓纸,脸上表情微微柔和,笔墨稍稍顿了片刻道:“倒也真是难得见你没有躲懒。”
“陛下倒说的臣在宫中无所事事一般,”姜施兰将手中文书捧到白华面前道,“臣叫六部都集思广益筹措了些题目,稍作整理归纳出了第一版提纲,还请陛下过目一番。”
“刚还说你没躲懒,你就这般把自己手头的工作都甩出去了,也亏得廉谦能容忍下你。”
话虽然那是这么说,但是白华对他一惯溺爱,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她伸手接过姜施兰递给自己的提纲快速翻看了一遍,发现他整理的确实相当不错,分门别类的异常细致规整,条条框框地思虑相当周全,内容更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涉,倒是能看出他确实没有把所有事情都甩给别人做。
“臣以为,如今大楚急需的是中庸之才。”姜施兰简单讲了一下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天骄奇才陛下有的已经够多了。”
事实虽然确实如此,但是白华总感觉的姜施兰这么说的主要目的还是自卖自夸。
“既然如此,朕便放过你了。”
“您这性子倒还真是一如既往。只是这会儿您还没起身过吧?还是先起来活动活动松快下身子吧。”
白华听他说这话就知道他这是在回敬自己刚才说他躲懒的话,不过左右也确实坐的时间够长了,她也就干脆放下笔起身对姜施兰说:“走吧,想来你也歇的够久了,陪朕出去走走。”
“臣这才刚到明喜殿,垫子都还没坐热乎呢!”
姜施兰顿时抗议出声,但还是在白华冲他伸出手的时候也跟着抬手扶住了她,然后稳稳当当像桥梁一般让她扶在自己手上架稳了身体。
明明是这种将自己身体大半的重量依托在自己身上的动作,但姜施兰却感觉从自己手上传来的这份重量轻得像一片伶仃的鸿毛。
他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抬眼的时候却依旧眉眼盈盈的含着笑意看向自己身边孱弱年轻的皇帝,打趣一般说道:“倒是陛下顾及臣的身体,要是用力,臣这腰身可吃不消这力道,仔细得回家去好好养上几天才能动弹。”
女帝垂落的眼睫动都没有多动弹一下,只在末梢翘起一点温吞平和的弧度,像天光乍破时红日在天边露出的丁点圆弧。
“你倒是好意思说朕身体不好不听御医的话,你自己不也这样吗。”
“臣与陛下可不同,臣都这把年纪了,若是还不能活得顺心遂愿,那前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姜施兰说的坦然而随意,当年随着楚军南征北战的时候他还看得出几分恪尽职守勤勤勉勉的自律严谨来,只是当大局已定大势所趋后他就一点都没有隐藏自己的本性了,就好像是骤然被人抽了筋骨懒散了下来,先帝在时寻常也都使唤不动他,也就只有顾荣还有能叫他动起来的本事。
不过他如今也已经三十有二,以这个时代人的平均寿命来看,也确实能说自己“一把年纪”了,再加上他早年在家族中被磋磨的伤了身子,顾荣平时也对他宽容,等闲也不会像使唤李廉谦一样使唤他,倒是叫他成了京中最大的闲人。
“倒是您还年轻,可得好好养着身子。”
大楚的根基还是太浅了。
即便前面有先帝几十年殚精竭力南征北战,后面又有当今陛下勤勤恳恳的数十年励精图治,大楚的这个框架存在的时间倒是不短了,但正经成立也就这么几年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失去了开国之主,已经不能再在这两年中再失去第二位国主了。
况且下面的皇子皇女们如今也一个接一个的成长了起来,如今除了当今陛下以外没有一个能压制得住下面这些兄弟姊妹们,如果陛下撑不住……
恐怕这太平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连你都会对朕说这种扫兴的话了。”
白华也能够感觉到这幅身体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姜施兰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可惜替顾荣完成她的遗憾,已经她能替顾荣做到的所有事情了。
“倒是微臣在这种好春光中败坏了陛下的兴致。”
白华侧过头打量着自己身边的姜施兰,在对方眼神略带疑惑地朝自己看来时又突然感慨道:“姜卿这么一说,倒是叫朕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现下想想,微臣当年可真是少年意气。”
姜施兰也想起来自己当年被先帝指派给当今时自己的不服气,现在想来,觉得那时年岁都过了及冠的自己竟然会和当今一个小小的女童置气,想想都让人觉得好笑。
“你当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实际上更早时我便见过你了。”
见到姜施兰脸上流露出些许错愕来,白华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她带着几分寡淡冷厉的眉眼都舒展了几分,连带着微微泛紫的嘴唇都挑起一个轻柔的笑意。
“那时爹爹正好从姜家得到一篇策论,见后惊为天人,因而兴致勃勃地便上门拜访。我与爹爹同往,却见那姜家子提起那篇策论时偶尔磕巴停顿,见解也说的浅白单调,不像是能写出那种策论的人,因此便失了兴致,得了准允后便去了姜家宅院赏花解乏,却正巧那般冰冷偏僻的地方竟然有人居住。”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如今再被提及,倒是一下又叫姜施兰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时他多心高气傲又不甘居于人下啊,即便是知道自己崭露头角后在姜家会遭受什么什么样的待遇,也依旧满腔愤懑又毫不留情地挥洒自己的才华,以至于自己那篇数日未合眼做出的策论最后给他人做了衣衫。
也是那个时候姜施兰终于下定决心打算离开姜家。
他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很早之前也已经开始为自己离开姜家做了盘算——当然在离开姜家前,他原本打算砍下自家堂兄夺走自己策论的那只手作为报酬,结果却意外听说因为那篇策论上门的顾使君兴致索然地离开了姜家,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大约是来了。
接着还没等自己动身主动去找顾使君,他的人就上门请走了自己,然后就是他为顾楚鞍前马后打下这片偌大江山的开始,也是他位极人臣的起点。
只是他没想到,陛下竟是那时见到的自己。
“臣还道先帝如何这般迅速就意识到那篇策论出自微臣之手,原是陛下在其中出了力气。”
但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以当时陛下的那个年龄……若说听得懂看得懂自己写的那篇策论,未免也太过妖孽了些许。
“自是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姜施兰一个眼神白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那姜家子讲得着实浅白,即便我存了许多未解之谜也听得出他不是能给我答疑之人,既然无法为我答疑,那想必也不是能写出那般策论之人,于是我便和爹爹提了一嘴。”
“至于你……”
顾荣那个时候确实不知道姜施兰才是那篇策论的原著,只是在经过那片荒芜凄清的院落时听闻其中琴音愤慨悲怆,隐有铮铮激怆之意,即便她不是什么喜爱风雅之人也不免被琴音吸引了过去,于是回去后就和爹爹提到了这件事。
在她那时尚且还稚嫩的想法中,琴技这般出众,那想必别的本事应当也不会逊色就是了。
——而且长得也挺好看的。
姜施兰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见白华转开视线后顿时就明白当时她恐怕也不是因为策论的缘故才找到的自己,但他也不介意。
“左右至少那个时候的微臣还有本事能够叫陛下欣赏,也算是一种运气。”
他坦然道:“您若是那般年纪就能思绪这般缜密学识如此渊博,倒是叫臣觉得自己前十七年都活到狗肚子上去了。”
“如今也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朕倒是未曾再听闻过那日的琴声。”
“这有何难,只是臣多年未曾再精进琴技,怕是再也奏不出当年那般因心含怨愤悲怆激昂的琴声了。”
奏琴也是只当年在姜家因为无从施展鸿鹄壮志憋闷时发泄的方式,因此姜施兰奏琴也多有愤懑之意,所以当年投身楚军后,他就极少再弹琴了。
如今想来,倒是有些辜负陪了他这么多年的琴技。
“左右朕也不是有那般高雅情趣的人,你便是将喜奏成悲朕多半也是听不出来的。”白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况且朕也累了。”
“您只是累了吧。”姜施兰笑着抱怨了一句,又陪白华在不远处的亭台落脚。侍从早就在他们两人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下,不消片刻怀中便抱着一把琴疾步走了回来。
“这样的好琴在微臣手中倒是浪费了。”
漆黑的琴身在日光下头硬出一股玉石般的油润坚硬,琴音柔润清亮,姜施兰稍作调试后就有些生疏地拨弄了起来,接着便是清越婉转的琴声像春日里头的清朗的和风高高扬起,与栀子甜到发腻的香气一并纠缠着飘向了远方。
白华有些疲倦地微微合上眼皮,很快就有侍从在她身上搭了一件玄色的大氅防止她因为吹到风引起伤寒。她的思绪也逐渐飞起,继承人的名单在她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仅有的两个名字上。
老三顾英和老六顾蕊。
她需要一个更加容易被她掌控、并且天然利益就站在她这一边的继承人来延续自己去世之后的政策。弟弟们打从一开始就没被她放入考虑范围之内,而从性格上来看,反而是小三更容易掌控;但是从能力上来看,她更青睐小六。
……时间是在是太短了,人选实在是太少了。小七和小九如今的表现远不如她们前头两个姐姐,她也确实没有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再去培养更小的妹妹们等她们成长起来了。
如果能至少再有二十年……哪怕是十五年都也足够了。
“您还年轻呢,陛下。”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顿了下来,姜施兰的声音噙着笑意在一旁响起,白华不用睁眼都能知道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现在也一定弯弯的像初一的新月。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也来得及。”他说:“如今只需放眼当下便可。”
“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般没有成算的话了?”
白华终于睁开了眼睛。姜施兰虽然眉眼弯弯像是在笑似的,但却丁点笑意都没有,还没等白华开口说什么,他就又转开话题说道:“倒是宫中的栀子花开的不错,只是尽是栀子,未免也有些乏味,陛下可有考虑再栽种些别的花植?”
“倒是也有不少,只是还未养到能开花的时候,”白华看着姜施兰,状似无意道,“花匠养护时也不会叫它们过早地开花。主干未长成,即便是春日开了花出来也长得单薄可怜。因此不论是哪里移栽来的花,花匠总是在春日将近时先剪掉花苞与部分嫩枝叫它们能够好好生长主干,这般养上两三年后才能开出足够国色天香的花来。”
“臣倒是从未这般关注过,还以为家中盆景院落中的花一开始就能开成那副模样。在这点上,倒是陛下比臣更擅此道。”
“作为国主,朕总不能对这宫中的一草一木一无所知。”
白华瞥了姜施兰一眼,又说:“左右你也不是有这个耐心摆弄花花草草的性子,倒时候便只顾自己赏花便成,难道朕还能短了你的吗?”
“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臣变得厚颜问陛下讨要一盆陛下栽培的牡丹了,”姜施兰唇角一翘,像是得寸进尺一般洋洋得意地笑道,“不问陛下讨来这盆花,倒像是微臣要辜负了陛下的心意似的。”
“等快开花的时候,朕便叫人把宫中那盆进贡的乌金耀辉给你送去。”白华说:“也省得花还未开便叫你折腾死了。”
姜施兰直呼冤枉:“臣怎么做得出这种不解风情的事来!”
“况且那是御赐之物,”他微微一顿,眸中闪过片刻复杂的情绪,认真而又庄重地说,“微臣也是断断不会叫花折在自己手中如此大不敬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