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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11章(已修) ...


  •   待黄陆二人走后,罗浮没有说话,她就是这样,一天的话像是数好了次数一般讲,甭管对着谁,红红火火一阵,就偃了旗息了鼓。可茶馆里人声鼎沸,人人在茶中都像醉了一样讲大话。晚芸的性子在罗浮这样的品德点拨下,变得极能忍耐,不浮夸。她在万般无聊中,也只偷偷拨了罗浮的蛐蛐罐过来,然后用筷子蘸了点茶水喂它。蛐蛐儿是只白青麻头。晚芸问她花了多少钱。罗浮不说。所以肯定所费不赀。晚芸只是喂了点茶水,想它不至于身娇体弱,然后……蛐蛐就一命呜呼了,两只后足在后腹插作两个三角形。死亡快得宛如众人推的墙。晚芸心一滞,见罗浮还看着窗外发呆,便不偏不倚地将蛐蛐罐子推回它原本的位置。

      晚芸结结巴巴地喊她,“罗……罗浮。我跟你讲些事。”她在乡下长大,对各种鸡毛蒜皮引发的血光之灾很是熟悉。尤其是蛐蛐这种玩意儿,很多人把它当做是第二本体,在场上斗赢了一回,便以为佛光万丈,想去普渡众生,说,“看!如果它是真将军,便可扫军千里!而我就是将军的军师!”晚芸不晓得罗浮有没有这样的军师梦。但楼上楼下三米来高,地面还是沙砾,人要是跳下去,脸上会全是麻子。晚芸胡思乱想,但绝不是天方夜谭,就有抱着死了蛐蛐的罐子跳楼的先例。那只蛐蛐死的冤枉,夜里溜出笼子,爬到主人脸上,不慎被当做蟑螂,横掌劈死。

      “你想说什么?”

      晚芸打算说实话,“近来,城中头晕咳嗽的不少,虽然不是重病,但不知道会不会传给蛐蛐,你要不给它窝里铺点稻草,免得它受寒。”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罗浮半信半疑。

      “打开看看,说不定它在说冷呢。”晚芸想把锅甩回罗浮身上。

      罗浮开盖一看,果然大叫道,“它凉了!”

      晚芸张开双臂,挡在栏杆旁,“你要节哀!”她一面劝着罗浮,一面陪她去圣手钱那里买一只新的。

      圣手钱是此地的蛐蛐第一捕手,靠着天地滋养的物种,滋养了他一家老小,他枝叶繁茂,生了八个儿子。走到他青瓦红门的屋前,听见他不知道第几个儿子在跟他吐槽,“什么时候流行屎壳郎呢,就比谁的屎壳郎堆得屎球更大。”那赛场岂不是得在茅坑里。晚芸笑得岔气。若有这样的奇事,人在茅厕前大摆长龙,说着,“必胜!冲啊!” 得有多诡异啊。罗浮没笑。她笑不出来。她在为她的蛐蛐哀悼,所以晚芸将心比心,也止了笑。

      圣手钱把蛐蛐用镊子接出来,然后跟另一只死蛐蛐放在一块儿,絮絮叨叨地说,“一公一母,正好埋一块。”

      晚芸面红耳赤,“它们认识吗?凭什么要埋一块儿!”

      圣手钱放下镊子,两眼一飞,“我管它认不认识,我省地儿!”

      晚芸无言以对,觉得还怪有道理的,然后拎着罗浮的蛐蛐丢进了炉子里,火舌烧的噼里啪啦,“这样不更省地?”她觉得这是壮举,而后圣手钱的脸撕破了一层,他的小羊眼变成了大羊眼,嘴巴也张得老大,让人看清了他后排少了颗牙。他把门一闩,将她们锁在屋里。

      他屋子里起码有上千只蛐蛐,门一闭,聒噪汹涌的声音在空中冲击出弯曲的弧度。晚芸问罗浮,你看那房梁不是也弯了。但晚芸死不认错,她想我情愿聋了,只是最后不得不靠着罗浮的二两银子逃出生天。

      “他是天王老子?为什么我们还要给他钱,死的蛐蛐还是你买的哎。”出了房门后,晚芸还骂骂咧咧。“他脾气是有些怪,凡是从他这儿买的蛐蛐,只要死了,都得由他经手埋,这是规矩。”罗浮向她解释。“一个卖蛐蛐的,卖出大师的神气了!”晚芸愤懑。

      到了府门前,罗浮先进门,向晚芸告辞。晚芸说,“我明天带你出去转转。”罗浮点头说好。然后在罗浮转身进去前,从她的臂弯,从门缝里钻进了罗府,“我现在还想找你玩。”晚芸笑嘻嘻地说。

      “我不好玩。”罗浮说。

      “你好玩。”晚芸像个小孩一样堵住门,生怕罗浮让她吃闭门羹,“我喜欢和你在一块儿。”

      但罗浮说她不好玩,讲得半真半假。罗浮有时候也很好玩,会讲到她姐姐从前不吃饭,娘就在对桌盯梢,说姐姐要是吃一碗就给十个铜板,但姐姐真的是小肚鸡肠,她为了拿钱,只能把碗移到桌下,偷偷夹了几筷子到罗浮碗里。那时娘看不出两人沆瀣一气,对她放松警惕,罗浮就抱着碗跑到池塘边倒饭。池子里的鱼个个被喂得体满膘肥。娘后来眼花,指着池子最肥硕的那一条问道,那是不是只小猪掉水里了。相比较起来,晚芸从前和她伙伴在餐上的过招就无趣得多。伙伴说,你碗里的是鸡蛋。晚芸说,分明是鸡肉。伙伴又说,我不信。晚芸急眼,说我给你尝一块。伙伴飞快地说好,筷子就飞快地来了。晚芸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要是以往,晚芸还会比较一下,罗浮,罗影和她的伙伴到底哪一个更灵光,但近些时日,她毫无心情。她睡醒后,嘴上一层死皮,以至于喝水的瓷杯上都是带灰的皮屑。她怀疑她在梦里连夜挖煤。

      罗府里的几十只白鸽子,错错落落地停在浓绿油亮掩着的几节台阶上,稍稍侧头一抬,依稀瞥见红亭子的尖角。可天却是那么昏暗,压着铁石一般的云,罗府里水景多,没下雨,也是常听雨声,如今天色一应景,什么小风小浪听着都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场面。

      两位年轻小姐似乎各怀心事,但即使沉默,也不觉得尴尬。

      罗浮托腮仰头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晚芸心事重重,在想明日带罗浮去玩些什么。

      “你想有来世吗?”罗浮在大雨倾盆时问她。

      晚芸思忖片刻后道,“想,还想做人。想吃想喝想玩想乐。今日有人拿刀砍我,明日要是我能醒来,还想再看看人间。你呢?”

      “我想成檐下苔,天晴有地躲,落雨有水喝。”罗浮笑得纯真,“如果有幸,那我还是跟着你吧,谁让我没有朋友。我就做你檐下的青苔。这样,天晴你能望见太阳,天阴你也能看到我在暗处陪着你。”

      晚芸突然想落泪,她故意打了个喷嚏。罗浮的话填了些东西在她空落落的心头。这是她从赵晚芸变成周晚芸后,头一次感到人与人的亲密关系。

      雨停后,晚芸借故离开,不在罗府进食,独自在晚间找到萝卜帮的“头目”之一,这位诨名叫做“小炮仗” 的青瓜头高兴得拍巴掌。萝卜帮的头头很多,比如之前那个掐晚芸胳膊的,他鬼点子多,跑起来还跟豹子一样,可惜他舅爷从乡下赶来,抓他从了良,害萝卜帮元气大伤。晚芸跟小炮仗关系最铁,他们一起去过阴鸷小街的阴鸷小店泡脚。小炮仗说住他隔壁的那些三道九流就爱往这里跑,回来后脸上发光。他们两个脱了鞋往药桶里一伸,果然都说舒服。然而晚芸不乐意了,说那个面带倦容的婶婶怎么只给小炮仗按摩脚。可能你有脚气病。小炮仗说。

      小炮仗摸摸他胡渣似的头皮,嘴角咧开到耳根,“好好好,明日偷瓜的又多了一位,我挑了块最甜的瓜地,就在城南郊,你呢,就负责打狗......”

      “我可不是来做你帮手的。”晚芸打断他,“你的头发怎么剃了?知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

      小炮仗二郎腿一翘,“爹娘死绝了,所以我这是还他们了。”

      “切,以前是坏不外显,现在坏到从头到脚尖了,生怕人不晓得你是个二流子。”

      “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不也爱拿把折扇,我这头可也是我的身份象征啊。”

      “歪理净多。”晚芸猛地一拍他脑壳,“差点忘了正事了,明天我打算带我一朋友去城郊玩玩,你对那儿熟,领我们去逛逛好地儿呗。”

      “行,我带你们去瓜......”

      “不准偷东西!”

      小炮仗一愣,“你咋个回事。以前你可是头阵,什么放人鸟笼的主意不是你出的。”

      晚芸白眼一翻,“不准偷,就这么说定了,还有明天别提这些破事。”说罢,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你去买些香料,辣椒末什么的,还有些肉食鱼类的,明日我们野炊。”

      小炮仗将钱一推,“鱼还得买?怎么讲的你真像是位大小姐一样。”

      “我当然不是真小姐,真小姐是明日那一位。这银子爱要不要,反正明日,你得把料带齐了。还有,不准吃萝卜!”

      “我才是老大!凭什么听你的!”小炮仗气的拍腿。

      “你不是喜欢张裁缝家的女儿么。不然,就这样吧,你明天带她一块,你就舍得让好人家的女儿被当成小偷?”

      小炮仗来来回回摩擦他的后脑勺,“......那你得再帮我从你们周府带束好看的花来,我怕野外的花配不上她。”

      “放心,我记心上了,明天给你带朵比你脸还大的花。”

      晚芸在周府花园里细细逛着,眼睛飘向葱绿葱绿的假山盆景和路过忙活的彩绸婢女。

      假山上爬了指甲盖般大的圆叶,听下人说长的像蜗牛壳,螺旋着一圈白,一圈绿,徒手撕碎,竟有苹果香,但周晚芸还未近身瞧过。假山后方是水上亭榭,下处远边是方方正正的砖石上了天然色,薄薄淡淡的浅绿褐黄。一条绕着假山,呈曲折状,雕了植物的廊道一径通向古树葱茏的花园,走到拐角处,水面撑着一大方石樽,上头四侧稍高的石头沿边栽种着并蒂莲,下面除了贴着廊道一侧的那面,其余三面上均调了立态的弥勒头,一面四个,而中间陷落的部分,供养的是常年黑绿的草叶。

      就是那并蒂莲了。晚芸折了两枝。

      明日午后,晚芸先和罗浮在包子铺前碰了头。

      晚芸将并蒂莲藏在身后,却见到罗浮也背了只手在后面。

      “送你的。不过只能送你一只,另一只是要给别人的。”晚芸将花送到她跟前。

      罗浮笑笑,从身后取出一大片深绿的荷叶,“我家的荷花已经开败了。幸好开败了,还有荷叶。正好称你的,你说是不是很巧。”

      小炮仗没约上裁缝家的女儿,倒是叫了一群小萝卜头一样的穷孩子。

      “你的心上人呢?”晚芸揶揄小炮仗。

      “心上人在心上呗。”

      “那你的心怎么今天没带出来?”

      “心不想跟我走呗,我就裹成皮出门了。”小炮仗没好气的,“不过你们两这么爱往城郊跑?爹娘不怪?”

      “我爹娘去菩提山上礼佛去了。”罗浮答道。

      晚芸连连摆手,“这个问题可就别问我了,我压根没见过周老爷周夫人几回面。”

      “我拿你的钱买了半只鸡,半只鸭,半只鹅,鱼就真别买了,我去河里给你捞。剩下的银子我还你,我叫上了兄弟姐妹一起,肉不能一个人吃。”

      “你做的对。可还把银子还我就太生疏了,反正这银子真的是从大风里刮来的。”晚芸将银子递到小炮仗手上,“对了,忘了介绍。这是罗通判家的四小姐,罗浮。”

      “罗小姐好。”小炮仗规规矩矩地问好。

      “罗浮你叫他小炮仗就好,小炮仗你叫她罗浮就好。”晚芸将花抛给小炮仗,“那这花你打算怎么办?”

      小炮仗接住花,三下五除二爬上围墙,将花一把丢进裁缝家狭小的院落里。

      “花会烂的。”罗浮提醒道。

      “烂了也没关系,它是我的心意。”小炮仗掩饰不住的沮丧,情不自禁地猛地踢了下石子,本想踢到水沟下头的,没想到气力不足,又猛然想到晚芸昨夜再三告诫他要表现的良家一些,即刻将手背到手后,一本正经地踱着步走远了。

      罗浮笑笑,轻轻替他补了最后一脚。

      石子会哐当滚进地沟里,有落锁的声音。

      那群孩子挤在一团,窃窃私语,不敢靠近罗浮和晚芸。

      小炮仗吹了一声口哨,挥了挥胳膊,冲到前头去了,小萝卜们笑得东倒西歪,也跟着冲上前。

      “我们别让她们甩远啦,快跟上吧。”晚芸冲罗浮喊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增增减减,修得面目全非的一章,写小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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