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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3 章(已修) ...


  •   晚芸认定陆青辞是别有用心,她不相信他读书人的榆木脑袋会懂什么,他指不定以为罗浮是故意给他添堵,而黄嘉玉听到他询问罗浮,只更委屈巴巴地摇头,死死拽住黄大人捻金丝的袖口。她是不是眼睛连着根管子通向河川啊。晚芸有些烦她。晚芸觉得罗浮把自己搅进了一缸泥浆里,可兴许她还很高兴,在这么杂乱轰烈的场面里,完成她小小的报复。

      晚芸伸手盖住罗浮的眼睛。她觉得罗浮是个不能见到肮脏的小孩。罗浮果然拨开她的手。

      看客中一人忽而朝前鞠躬,一五一十,条理明晰地将罗显的破事均抖落干净,斥责罗显对女子薄情寡性早有先例,撩拨名义上的四妹,又对他人未婚妻行为不齿。在四妹将其所做丑事宣扬开来后,竟对妹妹起了杀意。罗浮手上的伤,身上的水痕皆是明证,在场众人,俱能言誓。自然,这位勇士相当会审时度势地隐去了罗显同黄嘉玉的纠葛。幸好他是聪明人。

      不出意外,罗显的仕途该到头了。他有才,可有才算什么,他不是旷世天才,即便是旷世天才,他倒了,也有第二名顶上。一根藤上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葫芦。常梁可以少一位状元,但天下不能多一个负心汉。这是晚芸的期望。黄大人在京城人脉颇广,而陆大人又在常梁德高望重,他罗显即便日后一举夺魁,荣折桂冠,在名利场上也难以平步青云了吧。这就是恶有恶报。晚芸想拜拜上苍。

      可陆青辞看着罗浮,皱紧眉头,缓缓道,“各位大人,还此事颇为蹊跷,请容晚辈将罗显带回,细细审问。罗显自小才华出众,又是今年科举的热门,所以是非黑白,不能仅此论断。”

      神经病。

      罗浮挣扎起身,向诸位大人叩首,“罗浮愿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陆老爷忙不迭地去扶。

      晚芸眼疾手快,抢先抓住罗浮的肩头。

      陆青辞脸色不对劲。

      晚芸觉得这父子二人很怪。但她什么也不敢想。

      “你多大?”黄大人不禁打量着罗浮。

      “小女今年十四。”

      “太小了,比嘉玉还小两岁。”黄大人拿手指戳了戳罗显的方向,“畜生!还未及笄的孩子都敢有非分之想。

      晚芸看到陆青辞的眉头更紧促了。她猜陆青辞小兄弟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他说不定是在暗自愤怒罗浮的喜怒无常,分明就是前不久的日子,罗浮还形影不离地跟着罗显,如今却能翻脸插刀。这样的女子反复无常,自然不是良人。晚芸不知道陆青辞要是明白一个男子究竟可以摧毁女子到怎样的地步的话,他能原谅罗浮吗。

      晚芸回到周家时,天暗得只见到灯火。她溜到后院,看到隔壁罗府灯火通明地亮了一整夜。她听到罗府的尖叫,不是罗浮的,而是罗夫人,她喊了几声,很像丢进滚水里脱毛的鸭子。罗影和罗策因情而死,罗浮又因罗显闹的这般难堪。文弱书生罗大人胆气更弱,直接白眼一翻,栽倒在地。如此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算是全毁了。

      罗浮没有愧疚,她不姓“罗”,她永远也不会姓罗。

      晚芸大胆猜想,罗浮这一出戏码,想报复不只是罗显,还有罗大人和她娘。他们不是不同意罗策与罗影么,那罗浮就偏偏再要复演一遍。

      陆青辞什么也不会查出来的。问到罗显同门,同门正心内暗喜罗显的失势,愈发添油加醋地讲罗显如何引诱罗浮。

      “那小妹整夜在书院下候着,陆老弟你也不是没看见。”问到底,也就是这句话。

      底下的暗笑猖獗,陆青辞也烦躁,便匆匆告辞。

      罗浮先前做的那样真,她面面俱到,连看着罗显的眼神都那样“情意绵绵”,晚芸都差点给她骗过去。福穗死了,罗显在福穗的事上尚可推脱,但三人成虎,黄嘉玉哭得两眼红肿,罗浮也言之凿凿,罗显怕是再难翻身。可罗大人一直四处斡旋,罗显也迟迟未定罪,是有人在等罗大人有怎样的“诚意”。

      这几日,每日大早都有几十号人跪在陆府前求陆老爷为罗浮主持公道,决不能姑息罗显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

      晚芸暗地里也寻了些托。寻托容易,一分钱不花,她只是去书院里点了点那些书生。那些书生大多是官家后代,对门门道道相当熟稔,一点便通,于是各家暗涌作祟。

      “小人无节,弃本逐末,罗显这样的人,来日若是做了大官,那才是后患无穷啊。”

      “女子失德为大事,而普天之下,谁不是一鼻两眼,男子岂有逃脱祸患的道理?”

      很多人聚集在陆府前讲这些话。

      晚芸想罗浮要的就是有世人可以主持公道。

      晚芸这些日子得闲总是一个人逛,而且是半夜里溜出来偷偷逛。她知道罗浮出不了门。有一次夜里,晚芸踢脚路过一间麻油铺子,闻到油桶里那阵稠浓的味道,不知觉地朝里投了一眼。里面的掌柜是个五大三粗,一个人顶两人宽的壮汉,面相凶狠,眼底有精光,也适时抬头,冲晚芸吹了声飘着油沫的口哨,“小姑娘啊,大晚上一个人呐!”吓得晚芸是惊弓之鸟般跑的飞快,以为那是个黑店,假想那店里的大罐子里都藏着人肉沫,漏勺则刚刚滤过血块。晚芸以前从不会怕这些,但经过罗浮这一事后,她也有了杞人忧天一般地无助。虽然她知道,她不管走到哪里,周府的人都暗地里跟着。她不清楚她是周府的影子,还是周府是她的影子。

      “别跟了!”她朝背后喊。

      无人回声。

      她确定了,自己才是无实物的影子。

      小炮仗说下月就来周府当差。

      晚芸点点头,提醒他做事别毛燥,不要得罪管家。

      小炮仗打包票,还问晚芸周府是怎么空出一个差事的。

      晚芸沉默了会,说你可别吓着。

      小炮仗胸脯一拍,拜托,我谁啊。

      晚芸摇着团扇说,那我就慢慢讲给你听。

      他是被狗咬死的。

      男仆人死的惨烈,血肉撕咬的到处都是,胳膊腿儿四分五裂,这仆人并非是常来喂狗的人,那狗也分青眼白眼的,陌生味重的人一概咬得两眼冒血丝。这倒霉仆人正是因为得罪了管家,特意发落过来的。狗本就是从山上打野捕的,烈的狠,人一靠近就呲牙咧嘴,俯低咆哮冲刺,摆明叫人来送死。残尸被其他下人发现时,几乎响起了一阵的呕吐声。很多人说像砧板上的猪肉。

      狗被箭射中了眼睛,竟还能横冲直撞,狰狞着咬人。

      壮硕如山的周老爷阴郁沉沉,出其不意地猛踹了一脚,狗应声落入井,而后试图争风头的下人便一窝蜂的涌到井边,拿竹竿拼命下捅着,直到井深处半点狗吠也没有。这便是“痛打落水狗”,可惜周家没有年幼,前来观摩的学生,这场别开生面的景象都给了老油条看。

      精瘦如排的周夫人扬起绣花方巾掩了掩鼻头,吊梢眼飞出薄刀片一样犀利的光,在青天白日下泠泠做冷,音调刻薄地斜出一个弧度,“还围在这儿做什么呢。是觉得戏没看够,要再加一场?”

      小炮仗半晌没说话,只问,“那他下葬的时候,梳过头发了吗?”

      “什么?”晚芸不得其解。

      “是我家的风俗。”小炮仗站起来,俯瞰常梁。他们那时站在六层高的鼓楼上。“人死了,是一定要把头发梳顺的,不然下辈子也会糟透了。”

      晚芸想到罗浮说她下辈子不想做人的话,长呼了一口气,“我想是没有人替他梳头的吧。一个下人,在周家那种地盘,就像草根,他要是没发芽,空出一块焦黄色,立刻就会有新的草皮补上。”

      小炮仗闷住。

      “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乖一点,他们绝不会动你。周府的钱,我是捞不到了,你有机会多捞点,他们正缺一个做事的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才推你过来的。”

      “什么叫你乖一点?”小炮仗扬起一边眉毛,“咱们有啥关系吗?”

      “你想有,我还不愿呢。”晚芸切了一声,“反正我只要在该活的时候活,该死的时候死,他们就会很高兴。”

      “挺没意思的。”小炮仗搔搔头,没明白晚芸的言外之意。“我们这样的人,进庙里都被菩萨嫌弃。”

      “你放心吧,你死了,我会帮你梳头的。”晚芸拍拍他的肩,“我有面对丧事的经验。”

      “我经验可比你多。”小炮仗不服气。

      “混蛋,这是比谁多的好事吗?”晚芸踩了他一脚。

      “哎哟,我是要讨老婆的,梳头轮不到你。”

      “啧啧,先挣银子吧。”

      “对了,那个罗浮怎么样了?”小炮仗突然问道。

      晚芸摇摇头。

      她看见近些日子,往来罗府的官家小姐很多,名义上是宽慰劝解,实则是旁敲侧击,想问罗浮同罗显只是发乎情止乎礼,还是......到了哪种地步。人的好奇在罗家复杂的背景下愈发放大,愈发勃发。他们说罗浮和罗显在陆青辞的冠礼上是一直手牵手的。这真是纯属瞎扯。罗显那时人尚在京城呢。

      晚芸希望罗浮不要破罐破摔就默许了这些谣言,但罗浮这姑娘清醒,太清醒,以至于连人生前途都瞧不上,指不定反而还要说什么昏话和瞎话。

      “管家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尘。”晚芸对小炮仗说。

      “姓都得改?”小炮仗不乐意了。

      “你以为银子好挣哦?”

      “妈的,卖身契。”

      晚芸哥们似地搂住小炮仗的肩膀,“□□尘啊,以后周家就我们两相依为命了。”

      “呸,这个名字好恶心。”

      “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但人生就是要一把屎一把尿地喂我们到去世,您说咱们怎么办吧,□□尘。”晚芸讥笑道。

      “为什么我们总是很艰难?”

      “你来周府当差了,月钱能拿十两,这还艰难?”

      “我是想说,我就算月钱拿二十两,也比不上那些一出身就是人间富贵的人啊。”

      晚芸看着游移的云,缓缓说道,“三六九等,直到沧海桑田也变动不了。人和人间是天堑,贵人同贵人间有鸿沟,穷人与穷人间有隔膜,穷人与富人,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小炮仗若有所思。

      “不过小炮仗,你要明白,比较毫无意义,同富人在一处喝酒作乐和与穷人一起在田间劳作,都是一样的。世上纵横交错的都是不理解。所以人要闭上一只眼睛,只留给天上的月亮。它是公平的。你看它的是怎样的心情,它今夜就是怎样的,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月亮。”

      “那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小炮仗狐疑问道。

      晚芸没说话,心头只有一樽大石堵住泉水的泉眼,可偏偏是久旱无雨的天气,她喘不过气。

      “小炮仗,我可能要失去一个朋友了,她就像……月亮。”

      小炮仗是听不懂的。他心里的情爱是娶妻生子。

      晚芸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携着婢女,带了礼盒前去罗府拜访。但她看到罗浮的时候,还是心里一惊。

      罗浮没在闺房,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阶梯上喂一大群白色鸽子。她很漂亮。

      晚芸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不敢打扰她。罗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晚芸姐姐,你知道吗?陆青辞反反复复问我的,只有黄嘉玉同罗显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跟他说,有比跟你更亲密的关系,他就再没来过了。”

      晚芸哽了好久,起先打好的腹稿全忘了。

      “晚芸姐姐,你还记得那所老宅子吗?如果你行动方便,替我将那些红色的金鱼都放到河里去吧。”

      “……好。”

      “即便我年幼,是个受害者,该牺牲的,却还是我。”罗浮将最后一把米粒洒向空中,鸟儿飞抢而去。“晚芸姐姐,你知道吗?我爹,不,是罗大人要把我卖给陆老爷做小妾,作为保全罗显的筹码了。不过晚芸姐姐,你也别担心,我今年还太小,及笄还有一年呢,这一年我还是自由的。”

      晚芸的青筋突突直跳。她想不到的人间龌龊,凭什么发生在罗浮身上。但罗浮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淡淡微笑着,就像夏天的桃子色。晚芸一把抱过罗浮,失声痛哭。

      “别替我哭,以后我会比现在更自由。如果你去到庙里,一定告诉菩萨,来世我只做你檐下的苔藓,生死都无趣,也就不会有痛苦了。”

      罗显出狱的那天,为了避人耳目,罗家没带任何随从,娘病了也没去,罗大人和罗浮去的,静悄悄地寻了条巷子路。

      罗大人说要前嫌尽释,罗浮必须得为他接风洗尘,以后还是一家人。陆大人会保罗显,只等其日后一朝及第,能有些回报。

      你记得道歉。罗大人说得很凶。

      罗浮淡淡笑着,说好。

      罗大人说,你以后得跟陆青辞避点嫌。不然陆大人多尴尬。

      罗浮笑意渐浓,说谢谢爹提点。

      罗显是陆青辞亲自领出来的。罗显面黄肌瘦,见到罗浮,狠推了她一把。陆青辞上前去扶,却被罗大人横身拦住。罗大人朝他拜了拜,陆青辞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眼罗浮,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头全吞了回去。

      罗浮眼睛空空荡荡,她似乎看不到所有人。她想陆青辞没有说话,也是对的。言多必失,他不要再扯进来。

      罗大人按住罗显,让他别暴躁,失了分寸。

      罗显阴恻恻地冷笑,朝陆青辞招呼,“陆老弟,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听哥一句劝,离我妹妹三尺远好,否则瓜田李下,也够你吃一壶的。”

      陆青辞的肩明显抖动了一下。

      罗浮仍然没有表情,她的手摸到牢狱门前的狗尾巴草,那毛绒绒的触感,让她想起了一只小猫。四年前,她捡过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她一直将它藏在床底下收养,有一日,小猫却不见了。罗显说见到小猫越过高墙跑了,他可以带她去找。于是找啊找啊,找到了那座老宅里。罗浮明白,她已经永远失去了那只猫。本以为可以忘掉的糟心的回忆,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让她的身心复演了一遍。

      虽然罗大人和罗显走在前头,但他们一时忘掉了读书人的趾高气昂,走在前面,步履慢慢的。

      罗浮脸色苍白地随在后面,她形单影只,薄弱得像削下的梨皮,但她昂首挺胸。

      罗显也许是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跤,罗大人反应慢,来不及扶。罗显磕在墙根上,顿时鲜血直流,躺在地上不动了。

      “爹,你快去找大夫来这里。”罗浮很冷静。

      “你去。”罗大人双手发抖,有恐惧划过心头。

      “我走路都慢,您要等我等到什么时候?”

      罗大人听到罗浮讲这话,也来不及思索,便匆忙去寻医。为了避开人潮,选的实在是条偏道,荒的不像城里的路。他懊丧,应该带个仆人的。

      罗浮见罗大人走远,才缓缓,缓缓地蹲下身来,然后抬起她柔弱无骨的双手,静静地掩住罗显的口鼻除。罗浮的眼泪掉了两颗,但心思越来越平静,甚至有些愉悦。

      她按在罗显口鼻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罗显想挣扎,却毫无力气。“哥,你今生还是早些死吧。不过你别担心,一命还一命,我这条命也差不多到这里了。”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罗浮的手腕。是陆青辞。他是见这条路偏僻难行,担心罗浮被罗显欺负,没想到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幕。他不能接受罗浮杀人。

      陆青辞脸色铁青,死死地抓牢罗浮的手腕,“别这样。”

      罗浮想推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开。

      陆青辞反手给了罗浮一个耳光。

      罗浮看着他,不说话。她无神地看着他。

      陆青辞垂在身侧的手在抖,他偏过头,才能说话,“别杀他。你杀了他,谁都救不了你。不准,罗浮。不要万劫不复。”

      不远处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陆青辞松开罗浮的手,“我会求爹,求到死,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罗浮的眼里蓄满了眼泪,她看不清陆青辞离开的背影,“你不会的,你不会救我的。我对你而言,什么也不是。”她喃喃低语。

      罗大人带着大夫赶来的相当及时。可为什么人间却少见及时雨。

      罗浮低头看看手腕上被陆青辞握出的红痕,她想她脸上也是一样。罗浮心如死灰地又看向罗显。你就这样好命啊。我想拉着你进地狱都不行,做到这一步,都不行。

      “你的脸怎么了?”大夫带了个药童,这小药童问她。

      “被猫抓了。”罗浮笑笑,她迅速地抹掉眼泪。“不要紧。”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非常忙,可能更新又要暂缓了。每日都是从溺水里出来探口气,但估计下周连换气的时间都没有了。啊,社畜啊(暴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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