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 寿康宫里的日子，是活在富贵影里，然后那是数得清的富贵，望不尽的深宫离离，寂寞孤清。刚刚修缮一新的寿康宫正殿，帐帷流苏溢彩，阑干金粉红漆，宫闱里也垂着密密织就的云锦，是最最吉祥如意的图案。福姑姑端了一盘剥好的柚子进来，才打了帘子进来，见太后盘腿坐在榻上，碰了一卷书出神，少不得换了一脸笑容道：“福建进贡的柚子，酸甜凉润，又能去燥火，太后吃着正好。”太后淡淡笑道：“难为你了，费这么大力气剥了，哀家又吃不上几口。成日里这么清闲着，日短夜长，这长夜漫漫的，有的睡呢。”福姑姑见她如此神色，打量着虽装裱一新，却仍有些狭小的正殿，欲言又止，“太后能安心就好，这些日子是委屈了。”“委屈？”太后取了一片柚子拈在手中，“这片柚子若是被随意扔了出去，那才叫委屈，现在你拿了斗彩凤纹盘装着它，已经有了安身的地方，怎么还叫委屈？”福姑姑垂着脸站着，虽是一脸恭顺，却也未免染上了担忧之色，“太后，这装柚子的斗彩凤纹盘，原该出现在慈宁宫，如今却在寿康宫，可不是委屈了？”说着脸上忧色更重，更兼了几分愤愤不平之色，“这儿是寿康宫，太妃太嫔们居住的地方。正经您该住的慈宁宫，又轩亮又富丽，胜过这儿百倍……”太后脸上一丝笑纹也没有，轻轻“唔”一声，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清和如平静无澜的古井，“是了。太后用的东西，却放在了太妃太嫔们住的地方，的确是委屈。可是福珈，你告诉哀家，哀家还能怎么做？是将孝敬宪皇后的牌位请出去？还是和一个牌位一同住进去呢？”“太后！”福姑姑听到这一句，不觉抬高了声音，她浑身一凛，恰巧见鎏金蟠花烛台上的烛火被风带得扑了一扑，忙伸手护住，又取了小银剪子剪下一段焦黑蜷曲的烛芯，方才敢回话：“都是奴婢失言了，太后恕罪。”太后平静地睁眸，伸手抚着紫檀小桌上暗绿金线绣的团花纹桌锦，轻叹幽深而低回，如帘外西风，默然穿过暮气渐深的宫阙重重，“什么失言不失言的。福珈，哀家并不是皇帝的亲生额娘，也从未被先帝册封为皇后。哀家所有的福气，不过是有幸抚育了皇帝而已。之前的那些算计，去争名正言顺，去争后宫的权柄，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亲生儿子当皇帝，没有正室的身份罢了。可哀家却忘了，他毕竟是皇帝了。他比哀家想象中，要更有气魄和手腕。只瞧他这次册封六宫的旨意便能看出，他这般抬举满洲嫔妃地位，对汉女等级森严，依祖宗规矩晋封，哪里像是先帝爷，分明是康熙爷的遗风啊。”福姑姑皱了皱眉，踌躇道：“那该如何是好啊？”太后伸手用护甲挑了挑烛台上垂下的猩红烛泪，“哀家现在没了先帝也的宠爱，也没了后宫的权柄，若是连皇帝的尊敬和孝心一并没有了，那便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让皇帝，时时念着哀家的好，念着哀家的苦心……皇帝宫里头的人虽不多，但从潜邸里一个个熬上来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儿似的。总有一个聪明伶俐的，知道怎么去做了。”住进咸福宫东配殿中，已经是夜来时分。所幸东配殿虽不如主殿那般宽敞，但关上大门，也还清静。宫中虽不是新修葺的，但前后两进院落各三间殿室，倒也雅致。可即便如此，晞月本满心以为自己会当上贵妃，甚至是皇贵妃，母族抬旗，光耀门楣。如今自己只是小小柔嫔，连一宫主位都成不了，心中落差简直天差地别。宫人们再怎么仔细打扫之后，她也仍觉得心中意难平。这一心头郁结，少不得身子又不爽快了，只到暖阁里榻上歪着，也不愿吱声。倒是彩珠往东配殿中看了一圈，安慰她道：“底下奴才打扫得仔细，总算还不是太差。娘娘搬过来之后，皇上又赏赐了好些东西添补宫里的摆设，可见皇上心里总是有娘娘的。”晞月整个人倒在软枕上，脸上泪痕未干，如兰露低泣，颇带着顾影自怜的自伤自怨，垂泪道：“皇上今晚宿在长春宫，只怕是不会来了……人家是芙蓉帐暖度春宵，我这里却是翡翠衾寒谁与共。如今新换了地方，不比从前了，只怕更要睡不着了。”茉心眼珠一转，笑吟吟道：“就怕娘娘觉着换了地方睡不着，奴婢已经在寝殿点了安神香了。”晞月本就因着她多嘴而失了一宫主位之事而气恼，如今见她脸上讨好的笑容只觉刺眼，摆了摆手不愿她在跟前儿晃悠。一旁的彩珠暗暗撇嘴，垂了手站到了后头。若不是今日茉心多嘴，怎么会连累了她们被罚了俸禄？如今还敢在主子跟前儿讨巧卖乖。茉心也知晞月恼了自己，想要宽慰晞月，也觉得皇帝恩义悬殊，实在也无从宽慰起。忽而计上心头，柔声劝道：“娘娘别烦恼！娘娘如今倒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娘娘难道忘了……还有太后吗？”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