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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六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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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蛋这个推理太狂野了,淡定如徐绍修都有些接受不了,竟一时无语。
陆乐拍拍肚皮,绞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只是普通的不消化而已。他盘腿坐在床上听对方解释。
徐绍修果然蓄谋已久,目的当然不是让陆乐下蛋,而是筑基。他与陆乐的差别除了物种差距之外,最显著的是他的寿命。他是活了上千年的老东西,并且如果没有意外,那他将继续与天地共同存在下去。而陆乐作为凡人的寿命有限,如果不像当初的陆奇一样走上修行的道路,他们能相伴的日子太短暂了,就像长夜中一闪而逝的流星。
与凡人相恋,最是麻烦。他的同族之间有一个共识,如果不想成为狗血志怪话本中的主角,最好离人类远一点。这也是徐绍修遇到陆家时的感受。但他一个人寂寞得太久了,如果是陆奇的后人,偶尔照顾一下也无妨。于是这些年他观察着陆家,像欣赏一幅有趣的风俗画,奈何小狗太过粘人,他竟被卷入其中。
他想,陆乐既然愿意向自己走出第一步,接下来的路自己会替他完成。
事实证明,徐绍修想多了。
陆乐显然没想到他作为一个唯物主义爱科学的好青年居然要靠一些奇怪水果续命。“它们只是比普通水果多一些氨基酸和蛋白质而已啊!你这和老年人买保健品有什么区别!长寿的秘诀是多吃蔬菜多运动啊徐老师!”
不科学本鸟抿唇瞪他。
再说,陆乐作为一个年轻人,刚开始享受谈恋爱的美妙没几个月,男朋友竟然已经想和他白头偕老永生永世了,节奏也太快了吧。“徐绍修,我再和你强调一遍,我就想当个正常人活到八十多还能写写推理小说就行了。”
男人的脸色很难看。男朋友睡完不想负责,话本都是真的。但他不是陆乐,虽然生气,仍致力于解决问题。“当年的陆奇就成功过。但在你身上似乎完全没有用,也许是末法时代灵气稀薄连灵植的效果都减小了。”还有一种可能,陆乐完全没有继承到陆奇的天赋。陆奇天赋异禀,是徐绍修毕生所见资质最为卓绝的人,身为他的后代陆乐不可能没有一丝天赋。
陆乐嗤之以鼻,一定是因为他笃行科学一身正气。
两个人观点不和,不欢而散。
陆乐莫名被拿来和陆奇比较了一通,心情雪上加霜。干脆晚饭也不吃了,穿上外套就走了出去。
路过一楼时毛长怀和苏旭正站在走廊里说话,两个男人无所事事甩着手,一副等饭吃的老爷们模样。苏旭见陆乐闷头朝门外走,用手肘撞了撞毛长怀。毛长怀看到是陆乐啊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
“小陆不吃饭了吗?”陆乐走得快,毛长怀跑了几步才在苏宅大门附近追上他。“二伯的儿子苏灿今晚就到家了,老头高兴地不得了,把压箱底的茅台都拿出来了。晚上喝两杯?”
陆乐用不饿婉拒对方。毛长怀猜到他和徐绍修一定是吵架了,用过来人的口气劝说对方。“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不珍惜呢。”
陆乐望着屋外满目雪白的梨花,花香中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想必村中此刻都在准备晚餐,不远处的餐饮街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幸福。
“班长,我一直想问你。”陆乐问出了萦绕心头的问题,昨天他就想问对方了。“你为什么会闪婚?”
苏玲玲年纪比毛长怀大,甚至毛长怀连性向都变了。毛长怀的性格软弱,实在不像是有勇气做出这种决定的人。
毛长怀红着脸。他沉默了几秒,垂头盯着石板上的雕花。“小陆我以前是对你有过好感。我这样平凡的人,你不喜欢我也很正常。上次出了意外后,我觉得身边还是有个人陪伴比较好,大家一起过日子有事也能商量。正好这时玲玲出现了,她很好,我也不想再等了……就这么定下来了。”
陆乐皱眉,毛长怀这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本来还有些恋母情结,对苏玲玲这种姐姐类型无法招架。听上去是很仓促的决定,但对方脸上藏不出的幸福笑容。陆乐不由唾弃自己侦探当久了真成了不近人情的福尔摩斯,拒绝相信世界上存在偶然和巧合。
他由衷祝福毛长怀新婚快乐,再次拒绝对方的邀请,独自离开苏宅。
苏府村以苏家老宅为中心,八条大路均通向苏宅。陆乐随意挑了个方向,漫无目的走在青石长街上。由于临近用餐时间,不少临街店铺都临近打烊,或是用木板遮住了店门,或是在门把手上挂了暂停营业的木牌。陆乐一路走来人影寥寥,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一种分外的孤独感觉钻进身体。这种感觉让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外面鞭炮声声齐家欢乐,他和陆含英两个人冷冷清清面对面吃着年夜饭。那时候就觉得家里真冷真安静。
幸好后来拉上了同样孤独的徐绍修一起过年。
他叹了口气,打算向小巷深处走去。那里灯光明亮,是白炽灯带来的现代温度。
羊肠小道弯弯绕绕,陆乐很快就迷路了。他不是一个方向感很差的人,作为一个侦探,在不同场合利用工具判断位置是一项基本技能。苏府村的地形一定被精心设计过,令其中的人辨别不清方向。陆乐猜测这是村落的一种保护机制,防止外来者的入侵。
在他第三次经过一个路口时,他看到了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年轻人身穿黑色风衣背着包,典型的驴友装扮。他捧着一份苏府村的手绘地图,在路口来回踱步。见到陆乐出现,脸上划过一抹喜色。
“你好,请问青年旅社该怎么走?”
陆乐冲他咧嘴一乐,那人估摸着是问到游客了,朝他抱歉地笑了笑,抬腿向着一个自以为正确的方向走去。
“错了。”陆乐把那人叫回来,“这地方和迷宫似的。有很多建筑长得一模一样。”
对方点头表示赞同,要不是手机坏了,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陆乐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青年道了谢,转身欲走,不料被陆乐从身后猛地扑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摔作一团,陆乐感觉还好,他下方的人肉垫子就没这么惬意了。这人身上也没什么肉,垫着有些硌人,不过有股熟悉的香味。青年推开他,他摔下去的时候脸砸地上了,鼻头很可笑地蹭红一块。
陆乐连忙道歉,刚才突然有东西撞他小腿,他一个没站稳倒了下去,慌乱中顺势拉了个垫背。
这人脾气还可以,换个脾气火爆的人莫名其妙脸砸地上可能就开骂了。
他指指陆乐背后,“你是说这孩子吗?”
陆乐回头一看,这不是树林里给他指路那小孩么?小孩还和昨天一样打扮,躲在墙角后面偷看他们。陆乐瞅着小孩背后鼓囊的布袋,猜测小孩家晚饭可能吃炒蘑菇。
“你家住这?”
小孩不说话,大眼睛忽闪忽闪。陆乐从见到这小孩起就觉得很亲切,从兜里掏出一种球形的奶油糖递给对方,“吃饭了吗?想吃糖吗?”
青年人看他的目光很奇怪,可能觉得陆乐是个诱拐小孩的怪叔叔。
就在这时候小孩背后冒出个更小的孩子,这孩子看起来路都走不利索,对着陆乐咯咯直笑。
陆乐明白过来这两小朋友在玩捉迷藏。
大的这个扯扯他裤腿,邀请陆乐加入。小的那个只知道笑,咧开嘴牙都没长全。
陆乐叹了口气,抱起小的那个。“就玩一次啊。”
问路的青年这时已经不见了。
三个人比划了一下,决定由哥哥负责找,他带着弟弟躲。
陆乐问怀里的弟弟有没有想躲的地方,弟弟朝他露出灿烂的笑脸,用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捂住脸,表示自己藏好了。陆乐无可奈何,也没打算认真玩,大概藏一下被找到就行了,要是小孩哭了自己还得哄。
他四处张望,看见路的尽头有座六角木亭。木亭有些年份,重檐歇山顶,檐角翘起。亭柱上刻有诗文,如今已磨灭辨认不清。亭内有一条长桌,陆乐猜测原来这亭子是用来供奉神佛像祈求出入平安的,如今造像早已不见,只有一只铜香炉替代。香炉里七零八落插着几根燃尽的香。桌子四周堆了不少杂物,还有人将电瓶车停在里面。他探头瞧了瞧,找了个空隙钻了进去。
弟弟好奇地转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陆乐伸手替他擦擦嘴边的口水。
两人准备停当,一大一小蹲在角落里等着被抓。
设想中五分钟就能结束的游戏过了十多分钟都没听到哥哥的动静,陆乐感到纳闷,小孩看着挺机灵的怕不是个傻子。他搓搓手臂,对弟弟说,“你冷不冷。”
小孩吹了个响亮的鼻涕泡。
太阳落山后周围的温度开始下降。夜深风寒,陆乐唯恐把小孩冻到,脱了外套把小孩裹住。暗自奇怪,这个季节气温不应该这么低才对,难道因为这里是郊区?
弟弟突然开心地笑起来,手舞足蹈不知道在快乐什么。陆乐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么戳到了对方的笑点。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一种奇异的摩擦声向他们的方向靠近。
陆乐听得头皮发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他用手指捏住弟弟的嘴,弟弟噗嗤噗嗤吐起泡泡和他玩了起来。
一团白色的东西爬上石阶,它像是找不到路,在石阶上团团转圈。
赫然是一具白骨。
陆乐这才想起他在哪听过这声音,分明是恐怖片里骨节摩擦的声音。
他曾经听卓久诺提起过,在唐代的《广异记》中记载过一种白骨小儿鬼,也叫鬼婴儿。这小鬼见他们在这玩耍,竟想要加入他们。白骨小鬼身手灵活,不一会儿便像猴子一样跳上柱子,居高临下望着他们。陆乐唯恐它向两人扑来,幸好这小鬼畏惧亭子中供奉的神位,只是不停扭转身体发出恐怖的摩擦声。
弟弟指着白骨,噗嗤噗嗤笑,像是在看马戏表演。
陆乐汗都下来了,也不知道这小鬼要待到什么时候。如果徐绍修发现自己一直没回去会不会出来找他,早知道刚才吵架的时候态度就该好一点,所谓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我们打个商量。”陆乐仰头对白骨说,“我把你火化了,找个最高档的骨灰盒。你看怎么样?”
小鬼嘎吱嘎吱,弟弟咯吱咯吱,陆乐心惊肉跳之余,肚子居然又开始疼了。
……我去。
“陆乐。”
严臣霄的身影出现在路口,陆乐欣喜地回应他。严臣霄显然也看到亭柱上的一团白骨,他微微挑眉,那白骨似乎十分畏惧他,跳入黑暗中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徐绍修之前说过严臣霄前世是一把国士剑,所以今生自带浩然罡气,寻常妖物看到他都要退避三分。如果自己不在身边,严臣霄就是最佳保护伞。
陆乐抱着小孩向他冲了过去。“小姨夫!”他猛地刹车,严臣霄背后还有个满面怒容的老头。小孩的家人找来了!
“大爷这是您孙子吗?我和他玩捉迷藏来着!”陆乐腆着笑脸递过小孩。“你家小孩挺不怕生啊。我真不是人贩子。”
老人恶狠狠瞪他一眼,张嘴就用一口土话骂他。
陆乐想起这老头是谁。昨天在山路上遇到的出殡队伍里就有他,自己还问过路。
老头骂得凶狠,陆乐虽然听不懂,直觉一定不是什么好话。闻讯又冲出几个中年人,将他团团围住,最后要不是严臣霄掏出证件,他可能就要被人扭送村派出所了。
老头抱着孙子离开,陆乐想起来提醒道,“您大孙子找着没?就这小孩他哥。”
老头愣了一下,语气凶恶地说了句什么,头也不回走了。
边上看热闹的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有一个中年人见陆乐一脸迷茫好心提醒道,“冯阿公他就这一个孙子,没有什么大孙子。”
“年轻人,你是不是看到脏东西了?快走吧,快走吧。”
陆乐还想再问,严臣霄推了他一把,让他回去再说。他看看走远的严臣霄,又看了眼中年人,最终惜命地追着严臣霄跑了过去。
“小姨夫,你看刚才那小孩是不是挺可爱的。”陆乐得救,一路上就想着怎么报答自家小姨夫。严臣霄这人确实不错,话少能干,体质特殊。有这人在陆含英身边自己挺放心的。于是有一搭没一搭怂恿他和陆含英复婚,“你俩赶紧结婚。我小姨年纪也大了,生个娃不容易。我还能帮忙搭把手。你看我刚才不是挺会带孩子么。”
严臣霄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陆乐茫然,那么严肃,说错话了?“你不会是那种要亲力亲为自己带大孩子的传统人士吧。”
“陆乐,你一直问我们为什么离婚。你小姨觉得不合适就没有告诉你。陆含英没有生育能力,她觉得对不起我主动要求离婚。刚才你说的不可能发生,也不需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