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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我该高兴,我确确实实该高兴的——高兴还不容易?

      但是敌国将领没有被自己用实力打败而是自己病倒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所以我及时遏制住了“击鼓奏乐庆祝一下”的想法。

      而且不可否认我在得知孔明口吐鲜血旧病复发情势危机之际是晃了一下神,但是只半秒的功夫,我便本能的扯起嘴角,幸灾乐祸地一拍桌子,一副他诸葛亮强要逆天而行终于遭了天谴的表情。

      众军的欢呼声中我渐渐平静下来,深呼吸几口将胸口的憋闷疏散开。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但很快在郭淮“诸葛村夫跟我魏国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魏王万岁,都督咱们摆酒席庆祝吧”的欢呼声中把只一会儿的忧虑不安咽下肚中,并自欺欺人的用“错觉”来解释。

      “郭淮。”我摆摆手,“我们是君子之风,率的是正义之师,幸灾乐祸非我辈所为,我们不咒他死,更不趁人之危,显得我魏军军威浩浩,行事坦荡,大丈夫也。”

      众军拍手叫好,司马师说道:“也好让那诸葛亮想想明白,我大魏国力强盛,根本不屑于趁他病时偷袭,跟魏国作对,上天都不应!”

      在一片嘈杂声中,我抬头看了看中军帐高大的顶棚,心中郁闷,再也顾不上假笑。

      我隐约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自己在想什么——人们都是在所向披靡中被自己打败,都是在对自己存在各种成见的同时妄想客观的评价自己,我明白这个道理,但不代表我就能跳出这个所谓“凡人”的怪圈。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的自私和贪婪,我想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即使一个欲望会耗时数年——从还是孩子时想要一把剑,再到后来想要一辆马车,到后来想要做官,想要绫罗伞盖,直到想在魏国大权在握,给我的儿子们铺出让常人甚至皇帝都艳羡的康庄大道。但是——如今我明白了——我恐怕是想在不失去现有的情况下再得到孔明的信任和友谊——而我办不到,就是办不到,这超出了我努力或者等待就能实现的范围。这种认知清晰又残忍地撕开了我一直以来对现有成就的满足所形成的黑幕,命运用他那冷静又诡秘的声线在无数个梦中嘲笑我“你是魏国的臣,你听命于它,它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在它的羽翼下你永远身不由己,想要的不得成全。”

      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想要什么?

      。。

      入夜,满满一帐的人已经散去,司马昭将喝的微醺的司马师扶入帐中,又走出来看向我:“父帅,听说诸葛亮病了,您好像并不开心啊。”

      我看着他,只见我的儿子眉宇间的神态与我年轻时已有八分相似,小子大智若愚了这么些年,见识和眼力都颇为成熟。但与父辈相比,还是显得稚嫩。毕竟年龄决定经历,而他们还年轻。

      “我在诸葛亮手下吃了不少败仗,如今还没赢回来他就要死了,我觉得有些便宜他。”我作惋惜装。

      “若那诸葛亮真病了固然好,可父亲,您觉得那奸诈狡猾的诸葛亮要是故意装病怎么办?”司马昭说。

      我好像记得奸诈狡猾这四个字一直是我的形容词来着

      “昭儿,晚上你好好看看星象,我记得明明教过你,客星明亮主星幽暗,诸葛亮将星闪烁不定,不久陨矣。”我说道。

      “那诸葛亮半人半妖,精通奇门遁甲,天术八卦,孩儿怕这又是他的奸计,他这次肯定又是费了老大功夫,又想设计陷害我军。父亲,别管那些人说什么,千万别出战。”

      我听了这话,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上得到了安慰,心底刚有一丝轻快,但马上沉声说:“昭儿,怎么听着跟你怕了那诸葛亮似的?”

      司马昭却一笑:“父亲,说来惭愧,孩儿的确是有些怕他了——莫说我,就连您,又能说毫不畏惧吗?”他又直视我——用我发誓在他十五岁之后就从没再见到过的真挚眼神——如果这小子还知道什么是真挚的话——他轻声说:“父亲您知道的,我们司马氏从来不会感情用事,这是您教我的。坚守不出,等着诸葛亮死讯传来,这是上上策。”

      我拍了他一巴掌,心里却不太轻快。

      我的确是怕诸葛亮这次挺不过去,所以想出兵作战再见他一次——或许是出于这个心理——其实诸葛亮旧病复发是在得知东吴三路兵马全部败北之后,急火攻心,我也略通医理,当然懂得心理对身体有多大的影响。若是我再败给他一次,兴许他一打胜仗,病就好了呢?

      啊我的玉皇大帝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玩意儿,自己又不是五岁怎么会有这种幼稚又愚蠢的想法——不对,重点是,我好像至少不应该盼望他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吧

      我无比地蔑视这种无法控制自己思绪的心情,明明已经戒了三十年。

      我试着解释,或者说服我自己给这种陌生的感情找一个我熟悉的理由,我没法骗自己——我不得不推翻我刚才的结论,这与欲望无关。因为我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这不是出于我自私的欲望,而是一种更隐秘,或许是呼之欲出,但是我确定在我漫长的人生当中从未经历过的一种感情。

      这世界上上总有连我也陌生的事情。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正如诸葛亮从未踏足洛阳,我也有我未知的领域。

      那我该怎么解释?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我去相惜我被自己的自作多情搞出一身鸡皮疙瘩。我估计看那孔明每打一次仗都把我往死里逼的模样,他巴不得我哪天就被水呛死。

      司马昭看我又开始走神,他并没有打扰我——他可能现在已经猜到了,也可能如这魏营中除我之外的人一样无知无识。我既希望他能猜到,又希望他猜不到,对于这种居然连自己儿子都不能坦诚的认知着实让我有些惶恐。

      “父亲,父亲?爹!”

      “啊?”我回过神,马上镇定下来,给了他一个“不得大声喧哗有失大将风度”的眼神。

      就像之前我指导两个儿子夜观天象。我故作高深地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司马师说看见了三垣四项二十八宿,角亢氐房心尾萁等等等。
      我抚掌道好好好。
      司马昭说看见了天下。
      我抚须说哈哈哈。

      司马昭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我不曾实现的锋芒,直觉他一定能做成我此生没有来得及或者说根本就无法做成的事情。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我笑自己之前的神经质——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我总是会居于主导位置。

      “这么晚了,你也快去睡觉,明天还有任务。”我命令道。

      司马昭乖乖应下:“是,父亲,父亲也早些歇息。”

      夜已经很深,我听着司马昭军靴声渐行渐远,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回帅案,看着厚厚的毡子遮住帐门口,将北方噎人的秋风挡在帐外。帐内炭火正盛,酒还未冷,所有温暖舒适的假象营造出现世安稳。已经深秋,冬日煎熬且漫长,而且很快来到。

      突然想起那诸葛亮好像一直呆在南方,但他祖籍我记得是琅琊郡的,也是在北方。

      再过些日子五丈原就会下雪,在哪个静悄悄的夜里——可能根本不会如传闻里寒风凛冽——第二天清晨就会看见银装素裹,军帐被压得凹陷下去,士兵们找不到自己的炉灶,马鞍上是一层雪,随着马匹的摆动簌簌而落,鼻中呼出的白雾在眼前愉悦地散去。如果没有战争,这将是最熟悉也最期盼的景色。

      至少——孔明,不管为了谁,挺过这个冬天,天气转暖,班师回朝。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二天我就明白了我果然造孽太多,老天爷不会满足我的任何愿望。

      孔明死了。

      当一尾大星殒于西方,其大如斗,其尾带赤,速度缓慢,划过漆黑的天际,像是他于往日一般的步伐,更像是对世间的留恋。

      在看见这般景象时,我就明白了,一切都结束了,这场仗,这段关系,这么长时间的纠结,都随着流星隐于黑暗。人总是在学习,当你在万劫不复的边缘徘徊流连之时,会有一双名为命运的手将你果断拉回,死亡让人冰冷而坚强。

      我想到了我见到的孔明,所谓君子如玉,将他埋葬在了青春的废墟之中。

      “都督,诸葛亮死了!”郭淮兴奋的声音又如冷水泼到头上一般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都督,我们不如趁现在蜀军军心大乱,在他们退兵时出兵追击!”

      “父亲!这回他没法耍什么奸计了——快下令吧父亲!孩儿巡查时亲耳听到了蜀营中哭声震天!”司马师说。

      我得以国事为重,如此大局容不得我有一点私心。再说,没有了诸葛亮,蜀军也没什么好留的了。
      虽然我明白以孔明的性子,他就是到了地下也一定不想让我这么做的——说不定他此时就在我帐中,用透明的身体焦急又徒劳地想要阻止我。

      我立刻调兵:“众将听令!”夏侯霸夏侯渊,司马师司马昭,引兵五千,追击诸葛——追击蜀军!”

      我们引兵赶至五丈原,果然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大营,青旗以锦布制成,威严而稳重,随秋风轻展开来,上面只有一个大字“蜀”。

      果然,在孔明心中,这盏旗就是他的一生。

      再抬头,高高的旗杆上面那面“兴复中原”的旗子也不见了,我估摸着是给孔明做陪葬用的。
      “父亲,看来真的没诈,诸葛亮真的死了,咱们快追吧!”司马师说。

      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浩荡的大军,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不,太慢了。”我转过身,将缰绳在手上缠了几圈,“你们快催兵马,我自引兵先行。\"于是两个儿子在后面催兵,我领轻骑急速来追。

      一队人马追到山脚下,看见了蜀军的队尾,于是更加奋力追赶,刚至拐弯处,忽然山后一声炮响,喊声大震。只见所有蜀军都回旗返鼓,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刀出膛剑出鞘,森森的戟尖指向我们,旗帜抖擞又飘扬,树影之中也看得分明:

      “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

      什么?!

      我一时呆了,定睛看时,只见中军舒适员蜀军上将,拥出一辆四轮车来,车上端坐那孔明,纶巾羽扇,鹤氅皂绦。

      我脑子一时之间空白一片,这超出了我情绪起落所能承受的范围。

      呆立片刻,随后本能的从深处冲出一阵发自内心的狂喜,犹如无法密闭的盒子,虽然竭力克制,但还是从缝隙中无可阻挡的渗透出来——但我马上又掺杂了半分惊讶与疑惑,导致我脸上肌肉扭曲,一阵红一阵白,发青也发黑,不是什么好颜色。霎时我只觉得心中一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倒塌,一股无法比拟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就似狂风席卷了阴郁雾气,阳光洒落,地久天长。

      但马上想到孔明又是假死又是奇门遁甲的,这一次一定势在必得我司马懿的人头,绝不容我逃走。

      既然孔明没死,我可要奉陪到底。

      一时间精神抖擞,勒马回逃:“孔明尚在!吾轻入重地,堕其计矣!”

      只听得背后姜维大叫:“贼将休走,你中了我家丞相之计也!”说罢蜀军一齐呐喊:“司马老贼!束手就缚!司马老贼!下马投降!杀啊——”

      魏军看见诸葛亮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丢盔弃甲,阴兵借道厉鬼索命借尸还魂等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十八个圈,最后意识到诸葛亮没死,更吓得不轻,落荒而逃,狼狈至极。

      想到那孔明每次都把我往死里打,我不禁平了心境,回马与士卒一起撤退。

      狂奔出有五十里,背后两员魏将赶到,扯住缰绳喊道:“都督休惊。”

      我感到好几次蜀军长枪划过马尾,箭矢从脸边划过,最后只得卧在马背上一路狂奔。五十里可不是小数目,奔了有半个时辰。

      我恍恍惚惚地问:“吾头在否?”

      “都督休怕,蜀军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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