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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清朗的秋夜,星斗在墨盘中亮的分明。

      我又是数日不曾出战,每天耍两下大刀,吹吹秋天的凉风,睡个午觉。日子在军营里也算惬意——当然,如果没有魏延等人坚持不懈地用好像是铁打的嗓子天天来骂阵的话。

      这日,蜀军派来了一个使者。这使者手捧锦盒,硬着头皮呈在我面前:“此乃诸葛丞相赠予司马大都督之物”一见这使者的神色我就晓得里面必是什么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东西,怕拿出来后我一怒之下把他砍了。

      笑话,我岂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我倒要看看,诸葛亮还会给我送一个装着机关暗器的盒子不成?

      于是我让人打开锦盒,我狠狠地愣了一下。不,开盒子的那个人并没有中机关,只是,诸葛亮给我的礼物,是一套妇人的裙裾。

      “呃丞相说,男子汉大丈夫上战场贪生怕死不算英雄,缩首畏战亦不算大将,都督紧闭寨门,偏安一隅,此举与妇人何异?今特送都督妇人服饰一套,还望都督试之。”

      虽然此时很安静,但只要我一皱眉头,我手下的人就会冲上来把这使者剁作八段。

      这么多天了,不是缩头乌龟就是司马老贼,今天终于来了新的。

      啊哈哈——你诸葛亮是有多走投无路才会来使激将法。于是我抚须而笑:“孔明视我为妇人耶?\"

      然后我将那衣服抖开,上下打量一番。

      “这不用心啊,不是我的尺寸。”我无视了那使者的表情,凑近他说,“回去可要告诉你们丞相,这不叫贪生怕死,也不叫缩首畏战,这叫坚守不出。”

      然后又说:“还有,告诉你们丞相,魏延将军有一副好嗓门,但是也禁不住日日叫阵。今日早上我听营外喊声有些沙哑,叫他换个人来吧。”

      那使者要哭了。

      孔明难道以为我会杀了这使者?临走前给他灌输了什么思想才会让他露出这么苦逼的表情啊?我为了让他放松下来,临走前还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住了说“本督很喜欢这件衣服”的冲动,这样就演的太过了不是吗

      但还是宴请了这使者,让他品尝我北方驱寒辣喉的烈酒。

      “你家丞相寝食如何,事之繁简若何?”席间我问。

      那使者是南方人,听口音倒像荆襄一带,估计喝惯了绵软的米酒,此时已经颇显醉态,大着舌头说:“丞相日夜忙碌,晚上很晚才睡,打二十军棍以上的事都要亲自监督。但吃的很少,每日所啖之食,不过数升。”

      我心中一动,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食少事烦,岂能久乎?”

      干嘛想不开?在这个年纪这种做法无异于自杀啊,他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九百九十九的办法来管理他的军队。

      一个念头突然从心中划过——若是孔明真死了怎么办?

      所啖之食,不过数升

      我应该是愣了好一阵子的神,将我思绪拽回来的是司马昭狐疑的声线:“父亲,父亲,您在干什么——要我再为您吩咐添菜吗?”

      我回过神来,看我筷子上夹着的鸡腿只剩下骨头,而且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啃了小一半——我思考了一下,但是的确没有饱腹感,于是说:“要。”

      自从我二人相遇以来,几年时间弹指而过,我已足够老,老到觉得时光的杀猪刀已经不能再对我造成伤害,老到觉得四十五十六十都没有什么差别,老到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但是我从未认真想过孔明那边,死亡已经一脸认真地向他敲起了丧钟。

      居然还有这么耐人寻味的沟壑横在我二人之间,这很难理解,在我们这个年龄,死是很忌讳的一个话题。但我从未有过“自己已经老了”以及“千万别给我提死说不定我明天就见不着太阳了我好怕”之类的想法,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觉得死亡对我来说还十分遥远。所以我不能接受一个比我小两岁的人提前迎来了这种在我这里从未出现过征兆的事物。

      我看着盘里剩的半只鸡,突然也没有了食欲——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那种——

      孔明要真死了我岂不又得卸甲归田?曹真毕竟还有一个儿子叫曹爽,年轻力壮又姓曹
      送走蜀军使者后,我就在帐中开始各种胡思乱想。

      诸葛亮死了固然好,至少值得我魏国普天同庆再定个纪念日放个假什么的,毕竟少了一个心腹大患,再也不必穷兵黩武。我的头脑无比清醒,感觉更是年轻不少,我承认,在遇到孔明前赢也赢的憋屈,但是此刻输都输的心服口服,因为你知道对方和你一样付出了心血和智谋。我二人之间不是由单纯苍白的敌我关系所连接——至少这是我的想法,而是有一种更神圣,更巧妙的默契,维持着我那股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感诸葛亮若死,我失去了那种满足,又是否会衰老呢?

      我觉得孔明肯定算准了我的以个性不会把那使者怎么样——他肯定不会让属下白白来送命,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此等侮辱一气之下斩首示众也是情有可原。

      他知道我不是因为所谓的“一气之下”“怒火攻心”就会干出什么“曹真类型”的傻事的人,所以激怒我应该不是他的目的——想到孔明可能专门去了解过我——其实也可能是我在自作多情——我竟然十分欣慰得意。

      然后?我虽然能忍,但手下众将必然想要出战,我若为安抚众将出营一战,我军新败,必然难以取胜;我若坚守不出,众将必然不服——都是血性男儿,深知辱骂主帅便是侮辱三军,认为他们的大都督新吃了败仗,一蹶不振,其目的便是削我权威,乱我军心。

      啊——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好计,当年他南征孟获的心理战都使出来了,我何其荣幸。

      我相信孔明对我个人是没什么仇恨的,正如我个人对孔明没有什么仇恨,我们之间其实并不存在私人恩怨——说实话这个认知让我有些低落。只是我两国敌对,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立场,所以我二人必然也是不共戴天。若我与孔明立场相同,必然能创造不亚于将相和的佳话——当然定天下什么的更是易如反掌。

      所以,我们都要为我们背后的国家负责,我允许我意犹未尽,却不允许沉浸在于国不利的角色中。我的责任是在战争中尽力获得最大的胜利的同时将战争损耗降至最小——至少我的皇帝想要我这样,这对我来说就已足够。

      我立刻给远在洛阳高坐的曹睿奏请了一份请战书,我相信曹家两代先帝的智谋还未曾散去。我所效忠的君王不会让我太失望。

      果然,圣旨下来了,皇帝手谕,令司马懿坚守不出静待时机——啊哈,看见了吗,所有闹着要出战的莽夫,体会一下吾主的睿智圣明。

      我既然已经上了请战书,但是被圣上驳回,这就不怨我了。

      诸葛亮,其实我魏国人才济济,远非你小小蜀汉能比。曹叡虽然不如先皇,但也还行吧,“攘外必先安内”这种浅显道理又怎会不懂?

      我走出军帐,外面是流光的夜空,层层星斗如江水一般在天空缓缓涌流,如此的辽阔旷远,衬托出世间一切的渺小与短暂。凡人所有的挣扎都在斗转星移的永恒面前无所遁形。

      我有一点点的悲哀,我不知道那是面对天地的浩大自然生出的无力感还是由人而出的悲己之情,我只感觉到刚刚圣谕所带来的得意完全被莫名的失落所冲淡,这种失落极其渺远微小,但是如同散落在空气中一般令人窒息。

      写有“司马”二字的大旗在轻微的晚风中纹丝不动。我,孔明,每个人,甚至每一朝的命运都刻写进了这比白天的明亮更有一番风味的星辰大海之中,只是还无人能彻底参透。

      人类的精彩就在于单纯无知,所以他们永远在进行无所畏惧的抗争,价值与责任,其来源全在于这种单纯无知的挣扎。我也是这无知大军中的一员,我们每个人都在所谓的“宿命”的压制下苦苦挣扎。

      或许再过十几年,甚至几年,我的宿命就会收回我在人间挣扎的权利,或许是彻底湮灭,或许还有下一个轮回。可能三百年后再出一个诸葛亮,四百五十年后才出现司马懿也未可知,世间有这么多的人,凭什么让我二人相遇。

      我不得不在把自己逼疯前赶紧打住我的想法。

      正盯着天空发呆,突然一个军士从远处风风火火地跑来,禀道:“报都督,东吴攻打合淝的军队尽皆打败,吴兵无功而返。”

      我呆了一呆,随即拍手笑道:“哈哈,很好很好,陆逊黄口小儿——告诉本督,满宠,田豫,刘劭三位将军是如何用兵的啊?”

      “回大都督。”那军士直起身来,道,“三位将军分三路迎敌,满宠将军设计尽烧东吴粮草战具,吴兵多病。陆逊上表吴王,约会前后来攻,但信使被我军所获,因此机关泄露,吴兵大败。”

      我想了想,笑道:“好啊好,我魏国火攻陆逊,也是为那孔明念念不忘的先帝或多或少地报了仇,不知孔明先生会不会如本督一般高兴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知道孔明先生肯定不会高兴的。

      高兴不高兴的吧,反正我挺高兴,我觉得东吴总是充满了喜剧色彩。

      又抬头看向夜空——其实我也是会夜观天象的——西南边那枚熟悉的大星一闪一闪,每次亮起都比上一次要暗淡些许。

      啊——那孔明终于,食少事烦,久不了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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