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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他、她、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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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医院钢制的连排座椅上,无聊地敲着通讯器。
那场现在被称为“江城之火”——我很讨厌他们把我亲身痛苦经历过的事故取个这么好听的名字——的大火被确认是反抗军的行为,点火的那几个人已经被抓捕,等待他们的罪名将是破坏文物和谋杀未遂——是的,在整栋楼都被烧毁了的情况下,没有人员伤亡。
在我后来了解到的情况让我忍不住觉得钱大小姐对于反抗军的判断是对的:他们只是想搞事情,但搞事情也只是为了观光而已。比如这场大火,他们居然破坏消防系统的时候忘记了破坏预警系统,又把火放在了防火预警最为严密的厨房里,在催命般的火警预报传遍整栋城楼的时候火才刚刚烧起,几乎在所有人都听到警报撤出后火势才开始蔓延。这玄幻般仁爱的作案手段简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似乎只能解释为他们只是想看江城阁被烧所以就把江城阁给烧了。
而祁馨被困在火场里的理由更加玄幻:她在火焰升起时寻前了……
无法抑制的回溯反应和重演反应让她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在房间里演了一出无人观赏的剧目,清醒过来时火焰已包围了整个房间,要不是我和蒲简亭冲入火场她还真有可能成为这场火灾唯一的受害者。
也是唯一的死者。
说起受害者实际上在这场气势汹汹的大火里受伤的人只有一个——蒲简亭。虽然有护盾缓冲但是毕竟不是他开启的防护罩,毕竟在那种情况下他开启护罩跟让祁馨直接摔在地上没什么两样,嗯我是不是应该吹一下我精准无比的操作……总之他在冲击下受了一点内伤,目前躺在医院里静养。
我因为冲入过火场在连带着蒲简亭那份一起被方老头惨绝人寰地骂了一顿之后被强制要求到医院检查,结果下来除了一点咳嗽以外啥问题都没有。
说到这不禁有点可怜某位班长大人……
不过为了爱情他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嘛……
那天赤裸着上身看起来超MAN的蒲简亭和一身红裙飘飘如仙的祁馨被担架抬出来之后在一旁还能直立行走的我直接被无视了,大人们一边嘴上批评着蒲简亭的“小鲁莽”一边看着他啧啧赞叹顺便含蓄地表达一下对他为情意能牺牲自我可歌可泣的精神。而同学们就直接多了,男的一脸羡慕而又敬佩地看着蒲简亭嘴上嘟囔着什么“tql”“awsl”之类听不懂的话,女的围着蒲简亭看他苍白的面孔和昏迷中依旧英气勃发的面庞流下泪来,还有的伸手想要触摸他的面容,简直就像在欢送某位巨星的遗体。
似乎和他们俩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我被晾在一边成了孤魂野鬼,只有沈阑夕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切……
事件过后许多人纷纷就祁馨和蒲简亭的事表示“我又相信爱情了”,蒲简亭没有使用护盾的“鲁莽”——我认为是弱智——行为居然被万般解释,硬生生快要把他塑造成一个救不了喜欢的人就要殉情的纯情少年形象。我听着他们的讨论想要在地上打滚哈哈大笑,却想起那时蒲简亭狰狞的表情和一句声音颤抖的“放手。”一时没了笑意。
“深渊打穿了战场在结算副本没刷新……”我摊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通讯器上辣鸡游戏“崩100”的启动界面长叹,“难道我能做的事情只有在医院大厅里开麦撩小姐姐了吗……”
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在江城阁时蒲简亭被我拉着在游戏里到处乱窜组队找妹子。我还算混的过去的声音加上蒲简亭听久了耳朵会怀孕的男神嗓让我们极其抢手,甚至还有小姐姐排着队要和我们一起下本……好吧是要和蒲简亭一起下本,即使他还穿着一身新手村的白色棉布衣——她们说那叫高手,或者说男神风范——我一个肝帝大佬居然被当作推图机无情地使唤来使唤去,一众声控义正言辞地要我把怪拉远点别摸到脆的一批的蒲简亭小宝宝。
呕呕呕。
但当我恶向胆边生不经思考地在副本门口大吼了一声“你们离我老婆远点”之后事情彻底转变,雄性玩家一阵恶寒和我拉开距离,雌性玩家则在一秒的死机后嗷嗷冲了上来把我淹没。
蒲简亭果断“告辞再见下线”三连把我丢在人民战争的海洋中吃午饭去了,我心满意足地被小姐姐们簇拥了一个下午。
唯一不太爽的就是她们好像都把我和蒲简亭当儿子看了……
想到这不由得有点想蒲简亭了,想去病房看看他心里却有点疙瘩。我之所以没在病房里陪他而是在寂寞空虚冷的大厅里坐着就是为了避嫌……避什么嫌?祁馨整天在那照顾蒲简亭还和他默默相视我在那干什么?争宠吗?
心里一阵阵不是滋味。
挣扎了半天我还是用“毕竟我救了他一命不去看看他不太好意思吧”的奇怪理由强行说服了自己,左顾右盼地悄悄往他病房去了。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敲了敲门,谁知半晌没有动静。我伸手轻轻一推房门居然开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蒲简亭平稳起伏的呼吸声和一些不知名的医疗仪器发出的轻微滴滴声。祁馨不在,可能是看蒲简亭睡着了出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
对了,我到现在还没了解她的前世是什么呢。
我缓缓抬腿走进房间,慢慢地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坐下,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吱”的声响。我吓了一跳慌忙看向蒲简亭,他却仍然眉目柔和地睡着没有反应。
是伤得很重吧……我默默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平日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我早上翻身起床的一点细微声响都能把他惊醒,半夜梦里轻声的呢喃都能让他皱着眉头醒来看着我叹气,有时他还会抱怨我晚上睡觉呼吸声太响——我的确没有打呼噜的问题——而现在这让我都感到不适的声响居然在他那儿没激起一丝波澜。他沉沉睡着,修长脖颈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让人感觉他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在云朵般的白色床单被褥间分外惹人怜惜。高挺的鼻梁孩子气地微微皱起,仿佛在梦中看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我抬手伸向他的面庞,心里有股冲动向抚平他微皱的眉宇,手指却在他面庞咫尺之外停下了。
我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轻微的酥麻预示着那里有什么在发芽,野蛮地生长,疯狂地蔓延向心里。
我触电般收回了手,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我把手搁在腿上支着下巴看着他,他没什么血色往日就十分白皙的皮肤像暮冬落满大地的晚雪,不带一分冷意,反而显得缠绵柔软。淡粉色的唇瓣略微有些干裂,细小的唇纹缀在上面如同樱花瓣上纤细的纹路。
“还是睡着了看起来乖点呢……”我又一次想,对自己笑了笑,站起身来准备倒杯水放在床边。走到水壶旁抬手晃了晃却发现里面只有一点冰冷的残水,皱了皱眉头拎着水壶准备出门接水。
刚出门一个温热的身体却撞上了胸膛,我踉跄一下勉强抓紧让水壶没有落到地上。没好气的抬眸看了一眼下一秒我就想把脸捂上……祁馨。
我张张嘴想要找到一点托词,不好意思地低头却又看见自己手里的水壶……完蛋,说不清了……
出乎意料的,祁馨只是对我笑了笑,示意我往旁边让一让。
她的笑不像往日那么活泼可爱,很沉稳,甚至透着一点厌世的沧桑。我看着她疲惫的双眼愣了一秒,旋即赶忙往旁边跨了几步。
谁知祁馨并没有进病房,而是跟着我走来。我心里暗道不好但也只能脚步僵硬地往前走,最后到了楼道尽头的窗台边才停下。
祁馨一路跟了我过来,在我身边停下,我没好意思看她,撇头往窗外看去。医院离江城阁的废墟不远,还能看见那儿橙黄色的警戒线和红色涂装的消防车来来去去,那鲜艳的红色让我立刻想起那天祁馨一身大红长裙,比火焰燃烧得更亮眼。
这样的女孩……谁都会喜欢上的吧……
我抿了抿嘴,勉强开始构思祝福她和蒲简亭的话。
祁馨在我跟前站了一会,似乎在想着什么,突然笑了。今天的她也是一身红衣,此刻笑起一如那天在滔天的烈焰中癫狂而绝世的女子,我不由得呆呆看着她一时间断了思绪,滚滚浓烟重又回到鼻息里翻腾不息。
她伸手,摩挲我的面颊,那触摸不像情人间亲热的举动,而是母亲充满溺爱地抚摸自己顽皮的孩子。
我呆楞楞地看着她,肯定看起来像个傻子。
祁馨笑得越发灿烂:“你不会也信了吧?”
她的声音飘渺如山间的云烟,我的大脑在她莫名的行为下有点转不过弯来。也信了?信什么?信……她和蒲简亭的事?
我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僵了几秒尴尬地开口:“啊……我都知道啊……你和蒲简亭……”
“嗯?”祁馨笑着把一只纤细的手指竖在我嘴前打断了我接下去的话语,“我和蒲小朋友?”
我被她莫名成熟的口气和动作逗弄地不知所措,声音越发干涩。“啊……是啊……你们不是……”
“嘘……”祁馨把手指收回竖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不是我们,是你们。”
我继续呆呆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你这孩子……”她笑得像个绝世的戏子般美艳,却又苍老得像个半截入土的老媪。可她快速地眨眨眼睛一瞬间有有了股孩子般的调皮和好奇,开口问我:“你是喜欢蒲简亭的吧?”
我简直满头问号:“我?喜欢蒲简亭?不存在的!就他那虚伪绅士的小人作风……”
不知为何我看着祁馨明亮的眼睛有点说不出口,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
我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说她绯闻男友一无是处是不是不太对啊……
祁馨突然笑了,笑声清越动听,脖颈扬起天鹅般的弧度。她覆在我面颊上的手忽然掐了我一把:“死要面子,没劲!”
她跳开几步在窗外投入的阳光下踮脚转了一圈,盈盈一握的小腿踩着银面红底的高跟鞋,少妇的妩媚少女的青涩矛盾又融洽地展现在她身上。她的鞋跟在地上打出清脆的声响,双臂舒展间曲线优美而有力,是天赋的舞者。她停下向我一笑:“好看吗?”
“好看。”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前世是个演员,”她做了一个媚眼如丝的姿态,下一刻自己就绷不住明艳地笑开来了,“很多人说我演技出神入化,注定要名垂青史。”
她突然向前几步抬手轻弹了一下我的鼻尖。“今天,遇到一个比我还能演的呢!”
“我把他让给你啦!”说罢她笑着提起裙摆,长腿起伏间鹿般跑远,落下一地银铃般的笑声,散在阳光里微微发热。我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那不是什么善于伪装的演员,是那个爱穿红裙爱笑爱闹的女孩,一如往日。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壶,拍了拍刚刚被她触摸的脸颊,背后是盛大如狂欢的阳光,不由得和她一样笑了。
可惜我还不知道,我究竟是在戏里,还是只是个观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