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世间得有幸 ...
-
那年,和林木远分手以后,心里隐隐的难过还是维持了很久,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在性向的边缘触摸,在她满脑子问号的时候,有一个人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是。
你是你自己。
她还记得林木远哭着同她说对不起的样子,是很脆弱的,除了她自己,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孩在她面前哭,她看着满脸眼泪的女孩,手足无措而痛心,她想过擦干她的眼泪,叫她不要走,但林木远离去的时候是那样决绝,头也不回,江茗在学校门口,一直目送着她离去,越走越远,越来越小,然后从她的眼眶里消失了,消失了。林木远在当天晚上就拉黑了与江茗的所有联系方式。
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许就是如此吧,在北京的最后半年,也再没遇见过,后来,天南地北,更不会了,但她还是会记得十八岁遇见的女孩,倘若有人问她,关于初恋,她脑袋里应该浮现的,不是小时候憧憬的阳光帅气男孩,只是一个和她一般,有着小雀斑黑黑的女孩子。
分手以后,默默退出了聊天室,不愿再与人随意相交,转战去了百度贴吧,那时候大家都说真挚的故事,慢慢却有些悲情,也有好的,但她难以受那种感动的冲击,幸福同样让人热泪盈盈。偶尔登录天涯的时候听说,林木远回了贺州,做了高中英语老师,她想,北邮的国际贸易,英语专八,做个高中英语老师绰绰有余了,倒是羡慕她,为自己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做了一件成功的事。
你蠢不蠢呀?她问过她,一开始就知道她要回去的,只是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后,能有别的选择,还没有在一起时,江茗问她,如此,从头到尾只为了一个人可以吗?她说,有何不可,我愿随心所欲,随心是她,所欲亦是。江茗,我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
她后来,就鲜少提起林木远了,偶尔提起也是无悲无喜,如果你能够幸福,我就祝福你,倘若不幸福,我们也根本毫无相关。
汪小宇说,幸好他离开你了,
不是所有人的爱都是炙热的,我允诺,她爱我一分,我便爱她一点零一分。
汪小宇扑进她的怀中哭的时候,广场上虽然还没有太多的人却是热闹的,大荧幕上红红火火,白光照在她们身上,她在她的怀中,呼吸和眼泪在她的脖颈,也让她红了眼眶,却始终做不到如汪小宇般在人前哭,还是要留一分脸皮。江茗是多愁善感的,也是自尊心极强的,她独自的时候哭得也不少,但极少在别人面前哭,她害怕别人怜悯的目光。
她轻轻拍打着汪小宇的背部,汪小宇却哭得更凶了,周遭并没有人停留,江茗却总觉得有无数的眼光在看她,拍打抚慰的手一颤一颤,有心无力,也不禁佩服汪小宇这么能哭。
听说越是哭得凶的人,其实越无情,她常常在你面前哭,她走的时候还会哭,却忘了她原本是刽子手,而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你其实才是受害者。她后来就不哭了,你看不见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不会掉。一个人愿意在你面前哭,是因为知道你愿意为她擦眼泪,倘若你不愿意,她就会去别人面前哭了,尤其是女人。
古龙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厉害的武器,江茗,终有一天她也会明白的,她也是一个女人。
三月的时候,江茗辞了工作,搬回了宿舍,一个人的四人间,同系的师兄在一家正儿八经的律所为她谋了一个实习,师兄是文学社认识的,关系还算亲密,只是刚毕业的男生也尚处于自保阶段。没有底薪,不提供住宿,跟着师傅有酌情的提成,做律师的就是第一年太苦。
实习之前,江茗回江川去办理户籍手续,顺便参加公务员笔试。年后报的名,和林木远分手后,晃晃悠悠看到江川县法院在招法官助理,就报了名。自报名后,阿妈对她的嘘寒问暖少了许多,唯恐多打一个电话,就影响到她的学习。生活费上倒是多给她打了钱。
她也没怎么复习,抱着随缘的心思去考试,但她知道的,不是晃晃悠悠,是内心不够坚定,才会不作为地去开辟第二条路,犹豫不决,以为可以交给上帝来决定,但这样也是有犯罪的故意。她在企图谋杀掉另一个自己,或者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江茗只在江川呆了一个周,阿妈说你若早回来几天,就能见到一鸣了,女大十八变,一鸣现在长得可漂亮了,十里八里难得挑出这么一个有气质的姑娘,一看就是文化人,偏你还是老样儿,一点没有要大学毕业的觉悟。阿妈一边夸着一鸣,一边损塞江茗,江茗不耐烦道:“要不您问问她还缺不缺便宜干妈,或者您直接点儿,问她要不要做您闺女儿。”
江茗不地道的京腔,倒是是把阿妈给逗笑了。
“女娃嘛不缺,缺个媳妇儿,就是安禹太小了,你要是个男娃,哎,你要是个男娃也没安禹长得好看呀。”
江茗气急,明知阿妈只是玩笑话,却控制不住突然涌上心头的怒气,摔门而去,她听见阿妈在身后嘟嚷她莫名其妙。她也知道,关于一鸣,久成自我作祟的心结,不如永远不要。
回到北京以后,迅速到了师兄所在的律师实习,带她的老师是商事纠纷领域比较出名的林衣,三十岁的未婚女性,干练的女强人。
林衣是重庆人,2003年中政刑法学研究生毕业,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这是她在北京独自打拼的第五年,至今小有名气,早年眼光不错,借了点家里的光,咬咬牙在东城区买了个三室两厅的房子,算是北漂一族里混得还不错的,人长得漂亮,可惜是个不婚族,多少男同事望而却步。
江茗猜过,林衣或许是同道中人。但自发现林衣有一个在上市公司当财务总监的精英男朋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都是姓林,林衣是个不错的老师,给才进律所的江茗许多机会,简单的合同纠纷交由她独自处理,案件分析、资料收集、代理词、答辩词撰写一条龙,稍微复杂的案件,林衣就手把手教她,教她怎么同当事人谈判,风险代理,带她去熟悉法院和常去的政府部门。她的脸是冷的,她的心是热的。偶尔跟着江茗去中政食堂蹭饭,成功办了大案就请江茗去吃重庆火锅改善生活。江茗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能吃辣的。
还在高中时代的江茗,曾有一个年轻的实习老师对她说:我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一个前辈来告诉我前路该怎么走,我的人生该怎么过,迷茫的黑夜中,我希望有一盏明灯。她问,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别人来指引呢?老师说,大概是想幸运地走捷径吧,我没有走弯路的资本,很多人都没有,所以我只是希望我足够幸运。踏踏实实,其实是老师应该教给你们的事,但我也想告诉你们,世界上有许多的不公平,所以每个人都有很多奢望。
那江茗应该算是足够幸运的,在她想当律师的时候,有一名优秀的青年律师,愿意带她走一段路。
林衣是她的捷径,律师实习的工资很低,林衣不仅教她如何去打官司,也分她足够的佣金,免于她在北京这个城市生活困窘。二〇〇八年六月,江茗顺利毕业,毕业论文获法学院优秀毕业论文,为此林衣还给她发了一千块的奖励红包,一切都挺好的。
但我们都不是生活中不起一丝波澜的幸运儿。那是江茗初入社会,第一次于残酷生活中见到自己的同类,都说生而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我们知道,中华上下五千年,人分三六九等,从未变过,法律保护不了很多人。在人类中用同类一词,似乎颇不恰当,仿佛江茗是书里的精怪、外星人,假装成人的模样,隐匿在茫茫人海中,但我不得不说,在每个圈子里,多少自成数,贫穷或富有,性别与爱好。
一个不重要的人,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你这一生回想她来,总是那么清晰。王芬燕是江茗步入社会以后接触的第一个女同性恋,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是。
有一段时间,律所婚姻家事类王律师的助理请了假,便向林衣借用江茗,林衣大方应允,但也没有完全放过她,一边写合同,一边写离婚诉状。
有一日王律师约见一个离婚案件的女当事人,应当事人要求约在她家中,王律师临时有事便让江茗一人前去,先了解基本情况。每一个律师都有知道他当事人与本案相关全部情况的权利,但实践中问心有愧的人太多,一边不完全信任她的律师,一边又妄图如愿以偿。因江茗也常说谎,倒是可以从人性的角度去理解她。
她是在西单附近三室一厅的小居室中见到王芬燕的,穿着长T,一瘸一拐扶着门请她进来,纤细的手上,带着宽大的腕表,有点不搭。王律师曾拿着身份证复印件打趣说,这年头漂亮的女性都热衷于追求自由,她看了,确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本人要比身份证上好看许多。脸带淤青,绾着发丝露出脖颈和耳垂,脖颈上有掐痕,黑眼圈浓烈,她笑着的时候,憔悴的模样像风中垂垂欲败的花瓣儿,该是由人细心呵护的,怎能有人忍得下心。
江茗问她第一句便是:“报警了吗?”
她摇头,把江茗请到客厅沙发坐下,为江茗奉上水。她发现她的膝盖、小腿上也是多处淤青,对江茗这般实习律师来说,够是触目惊心了。
王芬燕谈吐像大家闺秀,她细细述说的声音并不让人恼,她说她的先生是个好人,只是没办法共同生活了,要求也不高,房子是家中父母资助的,希望可以拿回应有的份额,也不想上法庭,最好是能协调双方庭下调解。
谈起家暴,她总是替丈夫开脱“他是太爱我了,是我对不起他。”
“恕我冒昧,王小姐您是出轨或者外遇了?如果这样财产分割上恐不利于您。”
“当然没有。”连急切摇头的样子都是柔弱的,更何况她还长了八分的好样貌,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人伤害她呢?
“王小姐,希望您能多告诉我一点您的信息,方便我们为这场官司做好准备,您也知道,现在离婚倘若有一方不愿意,是很难的。”
她却问“林律师,您恋爱吗?一看您就是刚毕业的,应该能明白我说的,我与文帆结婚是基于双方意愿,缔结的婚约合同,现在我没有意愿的了,但他还有,说到底是我违约,我执意离婚,是应该付出代价的,但房产是我父母出资的,不算是我的。”
“爱情怎么能用合同作比喻呢?”
“但结婚于我,就是一个合同,现在我违约了,感情破裂,但房子是我父母出的全款,文帆只是和我出了装修费用,林律师请您务必为我要回应有份额。”
“那好吧,我回去和王律师商量,尽量协调你们调解,家暴的事您又不想追究,这确是件难事,不过王小姐,我还是要劝您保护好自己,家暴这事,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的。”
“谢谢您。”
回去后同林衣说起这件事情,林衣说世间事物千千万,你这也只是其中普通之一,你果然还是应该跟着我,要是去代理几件离婚案件,恐怕就不敢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