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昔梦醒时》落樱飞烟

2、第二章 昭阳殿闹学

　　我终究是无法忍受那些先贤们冗长的说教，我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昭阳殿，亦或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课堂上捣乱。
　　那时，眉发均白的集贤殿总讲清云是我们的帝师。集贤殿是炎朝当世圣贤们聚集的殿堂，在那里，这些学者名流宣讲自己的思想，纵论天下的学问，辩谈彼此的观点。其中学问见识最高者被推举为集贤殿总讲。作为集贤殿总讲，其学问人格必定是为人所叹服的，故而受到万人的崇敬，在炎国也有着极高的地位。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我们的教授。而在我心目中，这样的一个人，也必然是迂腐呆板，且不通世故的老顽固。因此，在他的课上，我从未认真听过，也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向他捣蛋。
　　他总是让我们分析那些被称为经典的策论。关于策论，我哪里会懂，不懂我也没认真去听过，不就是那些动不动就以死相谏的大臣们“呕心沥血”地写给我皇帝爹爹的奏章吗，这有什么好学习的，我是永远没有可能去写奏章的。但他还是喜欢让我来回答问题，这就让我时常感到困惑，为什么总是我啊，为什么不是辛夷哥哥，难道是为了难为我？这样让我很是气恼。
　　那一次，他又就这样的问题向我提问，要我仔细分析一篇策论。
　　“好！”如果他是问我这篇文章如何，我当然是这样回答，理所当然！
　　“臣是问殿下，如何个好法？”
　　“就是‘非常”好啊。”我侧着头，瞪大了眼睛，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我已经看见辛夷哥哥在偷笑了。
　　清云教授居然没有皱一下眉头，继续锲而不舍的问道：“如何‘非常’好？”
　　我假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非常’好就是‘极其’好嘛！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好，就是优秀，就是出色，就是有才气，就是做一件事情能够达到完美，或是较之于其他状态较为取胜的一种状态。可以称之为‘好’的，可以是言辞，可以是思想，可以是行动，也可以使事物本身，或是高于事物本身的一种存在。‘好’，它大到包罗万象而无处不在，亦可以精细到如针尖上翩翩起舞的仙子。‘好’是如此之奇妙，所以，也只有‘好’才能够精确的概括出‘好’的存在内涵……”
　　在我自以为是和滔滔不绝的讲述中，清云教授缓缓起身，苍老的容颜上仍就带着淡淡的从容的笑意，踱到我身边，说道：“殿下，在臣看来，您是该被‘好好’管教一下了。”
　　“您是在威胁我吗？”我嘲笑他的自大，谁都知道，我是父皇最受宠的掌上明珠，甚至于胜过了将来会继承大统的太子扶桑，整个天下，都没人敢对我说半句重话。
　　然而，清云教授却正色道，他愿舍却一切身外物，单凭自己的一腔热血与一身老朽骨头，同我热热闹闹地斗上一斗。
　　我只向他嫣然一笑，然后起身，拎起我华丽的裙摆，以优雅而高傲的姿态走了出去，我是那样地坚信着我的胜利。

　　然而，我却没有料到，这惨败来得如此迅速。我被向来对我疼惜有加的皇帝爹爹狠狠地训斥了一通，然后将我关在祭祀祖宗的宗庙里，要我跪在历代先皇们的灵位前好好思过，直至我认错为止。
　　可是，我的骄傲却不容许自己轻易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与失败，我宁愿独自一人孤寂地跪在空阔而死寂的庙堂里，任穿堂的冷风冻得我瑟瑟发抖，任它如同孤魂野鬼般萦绕在我身边呜呜地嚎叫，任先祖们高高在上的灵魂冰冷地审视我这个所谓的不孝子孙。而我则直直地跪在那里，忍住膝盖僵硬的麻木和腰要快要断掉的痛楚，我强忍住泪水，倔强地不让他往外掉。这时，大殿外轻轻地响起了二哥哥扶桑的声音。
　　“镜泉，乖乖去向父皇认错吧，父皇会原谅你的。”
　　“我不要！”我昂着头，倔强的说。
　　“不要任性了，这原本就是你的错啊。清云教授所述之经义句句在理，条条有深意，本来是‘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到你怎么就厌恶若斯。聪明如你，怎么会不明白‘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的道理……”
　　我皱皱眉头，不去理会扶桑哥哥那滔滔不绝的讲述。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喜欢那些枯燥的经卷，不喜欢昭阳殿中凝固了的风，不喜欢时时刻刻被束缚着的感觉。这些，我都不喜欢，任哥哥说再多，于我也是没用的。
　　月上树梢头，竹影惊雀。
　　对于我长久的沉默，二哥哥终于无奈地走了。
　　第二个来劝我的是朝华姐姐。
　　“镜泉，不要再和父皇斗气了，也犯不着和一个臣子斗气。身体是自己的，思想是自己的，嘴上认个错就不必再受罚，以后有什么不认同的事情，心里想想也是可以的，也用不着事事摊开了讲，闹得个天翻地覆。”
　　我仍旧默不作声，我知道三姐姐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想就这样去认错。
　　我听见朝华姐姐在门外不住地叹气，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颇为担忧地叨念着：“你本来身子就弱，跪坏了怎么办，饿坏了怎么办，天那么冷冻生病了怎么办……”
　　我鼻子有些酸酸的，我说：“三姐姐，镜泉没事。你回去吧，你来瞧我的事如果被容妃娘娘知道了，她会责骂你的。”
　　朝华重重地跺了跺脚，骂我：“你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我的确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但我也的确不愿意去做我不认同的事情，我希望自己能够过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可以像飞过皇城的雁儿们一样，自由自在地去寻找自己的乐土，我不喜欢像娇贵的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精致华丽的金丝鸟笼里，过着囚徒般的生活。我想过我要的生活，我时常想象着自己像哥哥们一样英姿飒爽地骑在马背上，挥舞着长剑戈戟，呼啸着驰骋在黄沙漫漫的战场上，忠诚地守卫着炎国的疆土。扶桑哥哥时常笑我不爱红妆爱武装，辛夷哥哥也曾拍拍我的脑袋说道，我们的小镜泉也许会成为炎国了不起的大将军，每当这时，朝华姐姐就会抿着嘴偷偷地笑。
　　我知道自己的幼稚可笑，就像这次昭阳殿的闹学一样，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想法而已。同时，这也是把我和清云教授牵系在一起的一次奇妙的转折，也使我后来渐渐明白，他和他那大名鼎鼎的师傅那良苦的用心。
　　然而，我终于支持不住这饥寒交迫的苦楚，一头扑倒在地上。正在这时，庙堂那朱红色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撞开，我恍惚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辛夷哥哥……”我唤道，声音微弱，我清晰地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耳边听见他焦急而轻柔的语调。
　　“镜泉，没有关系，有我。”
　　“嗯……”我轻声应着，晕倒在他怀中。我知道，有辛夷哥哥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