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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黑(十八) ...

  •   落地玻璃前飞机滑行、腾空、起起落落。
      你双手搭在在候机大厅的饮水机上,热水灯亮,摁住热水键哗啦啦的往杯子里注。头顶的白光映在金属杯口,浑圆的一圈,白雾从这月光一样的幻化中蒸腾出来,微烫的上升气流拂过你的嘴唇鼻尖。
      这离别场中久违的温暖,你贪婪的抿抿嘴唇。
      已经是第三天,你摸着裤兜里有那么点厚度的,对半折断的三张登机牌。
      天色将暗,眼前停机坪的地面上亮起了流线型的灯。
      那一颗颗的散着冷光的光源,似乎预示着这即将到来的夜将更加寒凉。

      那个冬天,也像今天这样体感的凉。
      你们站在将黑的湖岸,夜色染过湖边的树影,一点一点的蒙上你们的眼睛。
      在黑色降临无处落脚的小径,大片的放光面分隔出了一条“之”字型的深灰。
      顺着这条被光遗漏的深灰,她将融的背影后一路延伸的也是这样寒凉的冷光。
      就像一颗颗月亮掉在地上,白白惨惨的涣散着最后的热量。
      它们就那么将自己放在明处在减消的余光中看着你。
      如果那天,夜不是来得那样快,你们也不在那片湖边,那清冷的月光不曾拉长她的影子。
      你不曾提到那场大雪、那一年、那一天。
      如果那天的黑夜来得再早一些,早到你还没有抬头望见远方余晖下的与当年照片中形相似的塔。
      当然没有那样的相似,不足为奇,更何况那只是在遥远的南方小镇某个公园里不知名的塔。
      而她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听你将这可说可不说的和盘托出。

      那是一种能怂恿罪恶发生的黑。
      于是,你吻了她,在她宛如一尊塑像的沉默里。
      没有抗拒、没有迎合。
      你像是欺负了、轻薄了一尊冥冥中被护佑着的塑像,而接下来发生的,都将是对你的惩罚。
      惩罚?
      你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天花板上的灯泡星罗棋布的映在面前的落地玻璃上。
      你望着远方深灰的底色,那无穷无尽的来自未知自然的力量。
      “躲着就能过去?”

      小时候你总望夜晚的天,那时候的天还不像现在这样目及之处只是一片混沌的黑色。
      头顶上层层叠叠的云里似乎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在那块无穷无尽的流动的探不见底的空间,好像真是有着什么俯瞰一切的力量。
      这种被牵制的,被动的感觉,你只能往前跑着,跑着撞进母亲怀里,蒙住眼睛忘记头顶的是这样一片天。
      跑,在还是一枚精子的时候,身边嗖嗖而过的。你顺着那股暖流一头撞上一层温暖的海绵,你使劲的想要钻进去,似乎天生就对温暖有着本能的趋近。你在这温暖的海洋中汲取生长“啵啵”的分裂成无数个小泡泡,你在这泡泡的包裹下快活的伸出手脚。
      一个月、一年、十年,又过了十年。
      你从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而来,茫茫人海,这是偶然?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分分合合,远行、罹难、不测,乱花迷眼,物是人非。
      有那么巧的相安无事?
      命运精确到,或着说是你们自己,经历、性格所塑造的你们自己。
      这两个机体,精确到毫厘之间。
      性格决定着你们思想与行动,经历将它们严丝合缝的契合起来。
      哪儿存在,“差点儿”,“万一”,“如果”呢?
      而你就那么躲。
      就像小时候你以为偶然的抬头见识到了必然的自然。

      眼前一架飞机降落,前轮着地呲起一阵白烟。
      每一次起飞降落来来往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他们千里而来,又真的是与会陌生人吗。
      这万里挑一的缘分,千里之外的赴约。
      天地之间,云变成雨,雨积成湖,湖蒸成雨。而行其间,循其道的我们,不过是换了层皮。
      谁不是谁的前世,谁不是谁的今生。
      “而我不愿接受的... ...”
      你将头顶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像是迎头碰上了一团湿润的迷雾。

      距离登机还有八小时。
      这些天,你一层一层的画着圈,刻意的将自己连续不断的限制起来。
      “就好受了?”
      你伸了一个懒腰捶捶背重重的靠在椅子上。

      隔着眼皮你看见来来往往的油黑影晃动。
      在渐忙的人声里,你极不情愿的抬起眼皮,眼前的落地玻璃上耀目的鲜红。
      坐了一夜,你伸伸麻木的腿,站起身捶打着后背。在“咚咚”的捶打声中,由下至上的浑圆的鲜红,像是与你体内某种莫名能量一同而来。仿佛此时是暗自燃烧了一夜的身体,你张开嘴一个大大的哈欠,一团能量经由你的喉咙由下贯穿。
      “只有一个人生。”
      日出、日落,月升、月降。
      “我们只有一个人生。”
      你拍拍自己的身体,这被肌肉皮肤严密包裹身体:“前世今生、哪怕不过又落地换了层皮,不也只有一个人生。”

      “我?我是谁?”
      “这太阳哪怕他是亘古不变的,今天看见的就是和昨天不一样。”
      你张嘴咬了一口手里氧化变色的苹果,抬抬手:“要是这一秒不吃,下一秒也不是这个味儿了。”
      “时间?时间总是不停的。”
      你猛的抬起头,背后那股巨大的燃烧的能量推起你,心头的一层矇昧的像是忽的被这热气冲散了。
      你撕碎手中躺了一夜的登机牌,那一声声纤维折断的拉扯声像是燃烧中欢响爆破。
      “如果我现在赶来,还来得及擦干你脸上的泪吗?”

      那扇门没有回响,你的手久久的停在半空中。
      “顶顶。”你一边唤着将耳朵贴在门上,没有,连猫的动静也没有。
      “不会出了什么事?”
      你重重的击了两下门,一样的毫无回应。
      “完了。”你用头重重的顶住门。
      三天前你不管不顾的丢下状况不明的她,你还记得最后一眼,是她泪水纵横的脸
      你像一只血虱一样顺着她的血痕肆虐,她还病着、伤着。
      你被冲昏了头脑似的撕扯着她的伤口,你以为的恨、怨,你可笑的在这伤口里吃干抹净的还怪被溅了一身血。
      倒是真的出息一些。
      就在离她家三十公里的地方,你大可以逃破天去。
      而事实是,既说服自己没有走远,又没能折回头照顾她。
      你猛的一拳砸在电梯门上。

      安保室里,你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认得我的吧?”
      你一把抓住监控屏前的保安。
      “噢,你来了。”
      他并不意外的抬起头。
      “对,我来了,她家... ...”
      你混乱的比划着,汗湿的手压在桌子上。
      年轻的保安不明所以的看着你,伸出手拉开抽屉,拎出一串钥匙。
      “给你了阿,收好。”
      随即重重的推上抽屉。
      你怔怔的握住钥匙,来不及想,转身冲上电梯。

      电梯向上的按钮几乎快被你摁坏了,数字从一到十二。
      你心急如焚的扒在电梯门前。
      电梯缓缓的停住,你心急如焚风跺着脚将钥匙插进还没打开的门缝里,助力一般拧着撇开电梯门。
      你捏着那一串明晃晃的钥匙,手足无措的找着和眼前这扇门最匹配的,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此时你手里捏的仿佛一只无从下手的泥鳅。
      你紧张到几乎瘫软的靠在扇门上。
      “挺住,要挺住,不管发生什么… …”

      阳光普照。
      你怔怔的望着这偌大的空阔的屋子,除了从每一扇不再被窗帘遮挡的窗户里投射进来的阳光,空无一物。
      金色的阳光将墙面照成暖暖的黄色,墙面光洁的看不出居住的痕迹。
      你望着曾经被厚厚的窗帘挡住的地方,窗户正大大敞开,没有一丝遮挡,无垠的阳光从天空泄满整个地板。
      那个卧室,你缓缓的走进去,除了窗、墙、地板、与阳光,正中间面对着落地窗的是一个木制的画架。
      你怔怔的拿起架沿的笔。
      这十指相连的带着阳光温度的触感,你望着虚无中那个并排的侧影,她渐远的轻轻的抽出了手。
      你张开手,光线从你的指缝中透出,你紧紧的握住这仿佛是她的余温。
      她走了。
      就像无数次梦里的告别一样,你知道你正在熟睡,她的脚步声靠近你的床前,轻轻的你的手被放进被子,额头上浅浅的一吻。
      你无法动弹也不敢醒来,你知道睁眼就将遗忘,连带她以及她的离开一同遗忘。
      若想记得,你握紧拳头。你只能将自己停在这分离的梦里不要醒来。
      你闭上眼睛,哪怕与她有关的只有这分离。
      “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将你从记忆中抹去。”

      角落有光在闪,你轻轻的走过去,蹲下身:一撮绒毛。
      “怪猫顶顶。”
      你极喜的将它举起照在阳光下。
      这遗漏的,证明你们彼此生活的痕迹。
      即使记忆它连贯的的如同电影里放映的画面,清晰的就像此刻还停留在你皮肤上的触感,而这样一撮真真实实,实实在在现实中的一个物。
      “这只猫,这只怪猫。”
      那撮柔软的浅黄的绒毛被你紧紧的握在手心。
      “怪,能和她待下去的都怪,还冷冷的不搭理我,你都懂的对不对,你也认出我了对不对。你每天在沙发上、床上、地上、椅子上、桌子上看我,连我尿尿、洗澡的时候都要从门缝里挤进来看我。最后,你留着这样的一个念想给我。你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对不对。即使是离开,这离开也是她从我身边离开,都是她给的,给我的,对不对。”
      你轻轻的捻着那微乎其微的细软的触感。
      “这不是偶然,所有的偶然都是严丝合缝的必然。”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会有有一天。
      你轻轻的执起画笔:“那先画什么呢。”

      画一所房子,画一个家,再画屋檐下的人拿着一朵花。
      画一只猫,画一条鱼,再画屋檐下拿花的人在等你。
      你刷刷的擦着底色,那一团樱草、柳绿、赤金、鹅黄。
      你眯着眼睛,那时候的草长、花开、莺飞。
      怎么就喜欢她呢。
      怎么就那么的喜欢她呢。
      四十来岁,性格古怪,待人冷淡,喜静喜孤独。
      芳华褪去,青春消逝,正是华灯初降,美人迟暮。
      这个时候的女人已经不仅仅是可以被性别分类的女人。
      她更像是,一个人。
      一个饱满、温和、大写的人。
      不会猜疑也不会妒忌,能照顾好自己也能兼顾到别人。
      而且因为太过宁静她们普遍的与这个繁杂的社会有着一种脱节的顿感。
      相反的对于自然,而不是权利所搭建的社会,她们温和、平静、沉默、感性。
      这是一个女人开悟之后美丽的愚钝。

      而这种似乎是不再轻便不再灵活的顿感。
      你微微的闭上眼,她总是在你撑着她的肩膀的晃她胳膊晃她的腿的时候一边喝止着一边揉搓着扭痛的关节:“散架了。”
      男人就不会,男人才不会承认自己快散架了。
      男人从不示弱,示弱?你笑笑:“示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人办不到的,而承认这种办不到,不也是做人需要具备的素质吗。
      女人不一样,女人是上天创造的最高级的动物。
      “《高级动物》”你握住画笔,轻轻的将它写在画布右下角的空白。

      “就像一本书。”
      你望着画布上浸润的不同层次的黄,这水一样扩散的像是一张来自久远的信纸。
      “当然我不是指将你像一本书一样翻开阅读。”
      一本完整的书,它的封面、扉页、纸张、字体、排版、装帧... …
      它是一具独立完整的灵魂,而不仅仅是一类信息的载体。
      光阴从张张书页上翻过,它的扉页可能有字,旁边的留白也有批注。
      它包容所有的,不管是粗鄙的、含蓄的、渊博的、浅薄的。
      冥冥消化,戚戚于胸。
      不是那种撕开塑封膜翻起来哗哗作响,聒噪不已还拉伤手的书,它们柔软温和。
      那种余温,你将手掌轻轻的贴在画布上:既有对待情人的真挚,又有面对孩童的耐心。

      “可是你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分分秒秒都离开了。也许,我将这儿所有的墙壁挂满… ...”
      你轻轻的取下最后一幅画框。
      “那些有关于你的所有细节。我以为当我画完就可以不再喜欢你了,可是到我画完这最后一幅,我还是那么的喜欢你。尽管我已经用黑色、红色、白色、黄色、绿色、紫色... …我竭尽所能的用了我能调出所有的颜色将你复述了一遍,那些明亮的、灰暗的、温和的、纯净的、哪怕是肮脏的。我都还是那样的喜欢你,就要结束了,我不想结束,就像之前说的,那个醒过来就会忘记的梦,即使脑子里的是我不再拥有你的记忆,即使唯一与你有关的是这分离,我依然不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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