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晏怀

41、chapter 41

　　满堂烛火下，池寒垂首看向那件华衣，不由心下唏嘘。它委顿在璀璨的赤金地面上，而欲服之登仙的人，终归没有享受到这份荣耀。
　　实际上那位登仙者并不是“人”。
　　死亡拂去了他用于装扮的外皮，素衣被膨大的骨骼涨裂，穿出领口的头颅齿列锋锐，吻部阔而长，眼窝位于头顶两侧，大如铜铃。衣袍下摆露出的尾部自然摊开，一直穿过了马车，刚才池寒踩到的，就是他的尾巴尖。
　　一具蛟骸。
　　醴海中有息烛岛，岛上有恶蛟，遇人辄称西岛客。
　　池寒看着脚下的蛟骸，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死了？”
　　唐征尚未接话，突然眼角瞄到一抹白影，正是刚刚溜到马车背后的接引鱼，这时那条接引鱼似乎不堪与他们二人同处一室，它灵巧的爬到马车背后的洞壁上，尾巴用力一拍。唐征心里一突，指尖一弹，一点火光倏而跃出，然而那条接引鱼在他面前没入洞壁，弹出的一线火光追逐着它徒劳的打在洞壁上。
　　洞壁骤然荡起一圈圈涟漪，铺面的赤金仿佛都融化成了水，接引鱼在其中灵活游弋，唐征又尝试着去击落它，而最柔软的水波却成了最好的阻隔，接引鱼仿佛与他们相隔在不同的维度中，无法直接触碰。
　　——就像能将他们接引上息烛岛，此刻也能让他们在息烛岛中奈何不了它。这接引鱼仿佛能直接破开不同时空。
　　唐征眉头一跳，一把揽住池寒。之前遇上的无时不刻处于变幻中的时空让他不敢掉以轻心。池寒顺势勾住他的胳膊：“难怪选它做接引兽。”
　　接引鱼在洞壁中不断游走，随着它的脚步，洞壁上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密集，四周的空气仿佛也跟着不断波动，这的波动越积累越强，后来连地面也跟着轻轻震动起来。
　　“后退！”突然唐征低喝一声，两人默契异常，齐齐后退数步。脚步尚未站稳，原本站立的地方砰地一声被戳出一个大洞。整个洞窟为之震颤，地动山摇间，池寒勉强站稳身子向前看，却见那具都已经脆了的骸骨颤颤巍巍的人立起来。
　　蛟骸引颈，仿佛发出一声尖啸，落在二人耳中，却只是它浑身骨骼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咔嚓声。
　　它缓缓垂头，一双巨大的黑洞死死的盯着两人。
　　唐征戒备的看着它，两人后背相抵，缓缓后撤。
　　接引鱼尚且在墙壁间游动，所以不能依靠墙壁。接引鱼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但保不齐什么时候突然就会给他们补一刀，或者再撕开个什么空间，烦不胜烦。
　　蛟骸似乎非常不满意身上套着的那件早就碎裂开来的衣服，它三两下挣开衣服的束缚，彻底腾空而起，甩尾向唐征二人拍去。
　　唐征不愿意与池寒分头躲闪，姿势就十分狼狈。他将将躲过那条骨尾，骨尾擦着他的侧脸打在身后的墙上，墙面被抽碎一块，唐征不得不伸手格住飞溅的碎块。
　　他眸中异色一闪而过。
　　“师兄！”
　　池寒瞳孔骤然一缩，他也知道唐征一定要这样躲闪的原因，但他见不得唐征在他眼前受伤，不被时空拆散的方法有很多种，他拉着唐征就想让他先附在自己身上。
　　“没事。”唐征习惯性的把他拦在身后，一边转头走：“你刚才踩碎的是它哪里？”
　　“尾巴尖。”池寒几步跟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
　　“刚才打在我胳膊上的那些碎片，根本就没有感觉。你再仔细看看它的尾巴。”唐征趁着行动滞涩的蛟骸转头的间隙，带着池寒走回他们一开始站的地方，那个洞还赫然戳在原地。
　　蛟骸虽然行动稍显迟缓，但也只几息的时间，就已经掉头追来。池寒咬破手指双手一翻，一张网便出现在他的指尖。和五帝缚鬼网不同，他吃不准这蛟骸到底算不算鬼，干脆没有用五帝钱，单纯只用他极阴之血织作血网，凌空套向蛟骸，正中头部。
　　池寒一鼓作气，将血网的另一端掷向洞壁，那一抛去势极足，细细的网兜竟然拉着蛟骸横移数步，随着血网的去势訇然撞击在墙壁上。
　　蛟骸上身重重撞击在墙上，蛟尾顺势扬起。池寒定睛看去，那蛟尾仿佛并没有受过伤害，依旧完完整整。他趁着蛟骸兀自套着血网挣扎的短暂间隙，跳过它来回拍甩的尾巴，却见唐征伸脚踏向那个漆黑的窟窿。他心头一跳，正要喝止唐征，却见他一脚踏实，稳稳的踩在那个洞上。
　　池寒恍然。
　　那个洞根本不是洞，从蛟骸站起来袭击他们这一刻起，不，更早一些，当接引鱼融进墙壁的那一刻起，他们所见的根本就是幻相。
　　唐征在那个洞上又踩了踩：“我刚就觉得不对，这洞里要真有这么大一个难缠的货色，那接引鱼为什么不到要淹死绝不肯带我们进来。”
　　蛟骸兀自在血网里挣扎，这幻相实在是足够逼真。如果不是唐征发现打在身上的东西触感有问题，恐怕很难识破。而且这具蛟骸是幻相中凝成的具象的“形”，它对同为幻相的东西无法造成真实的损害，但对闯入者虽然唬人的成分居多，但总归还是能制造些麻烦的。
　　池寒刚要开口，那面蛟骸却已经挣开了那张血网，又张牙舞爪的向他扑来。他此刻刚好随着唐征退到那架华丽的马车边，顺势绕过车后，想用马车挡过这一击。不料那蛟骸对这辆马车似乎颇为珍惜，硬生生的停在了车前，焦躁的试图绕过马车再攻击池寒。
　　池寒灵机一动，捡起地上那件华服，兜头抛向蛟骸。他所料不错，蛟骸对登仙异常执着，衣服刚一抛起，它就一跃而上。一阵刺眼的金光闪烁，蛟骸赫然变成了壁画上那个意欲登仙的英俊男人，马车四角铃声齐动，男人坐上这两马车飞向穹顶，消失在白玉雕成的绵绵云海中。
　　金光隐去，马车和骸骨却依旧在原地，地面上的洞也复原了。池寒特意看了看蛟骸的尾巴尖，依旧是被他踩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