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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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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南星在冯国公府门前等了近半刻钟,通报的人折回,领着他进了冯府。
一路上寇南星只低头,不与人攀谈,也不询问。皇帝让自己给冯段送信,还要求亲自,这亲自背后意味着什么,寇南星还不能肯定,但他知道冯国公是当朝唯一能与宰相分庭抗礼的老臣,若赵暄是前朝第一文官,冯段便是前朝的第一武将,这些年冯段虽号称年老请辞,朝中仍有大半人与他关系密切,只是平日他总是闭门在家,除了皇帝,谁都不见,也因此得罪了些人。
寇南星看到一位老者坐在金丝楠木桌上,手里捧着什么,看的认真。
“老爷,人带来了。”
对方像是未听见,不说话。仆人自觉退下,只留寇南星一人,他耐心等待眼前的冯大人开口,自己先暗暗打量起房内的布置。
如果以国公的标准,只能算简单。虽然每件家具的木料和工艺都很好,但是除了基本家具,瓷器,帘幔一件也没有,就连对方正坐着的桌子上,也只有一副笔架,一块普通的砚台。
寇南星等了约有两刻钟,冯大人依旧读着书,仿佛全然忘记房内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他心下无奈,开口说道:“拜见冯国公。”
对方不理,寇南星再次开口,提高音量:“晚辈拜见冯国公。”
“啧。”他明显听见对方啧了一声。
坐在桌上的老人放下书,白须长眉因恼怒纠缠在一起:“声音小点,我还不聋。”他脸上的皱纹虽如沟壑般蜿蜒,双眼却如朗星:“老夫听说了,今天你在朝堂上做出那样的蠢事,你自己可后悔?”
寇南星摇头,冯段跳下来,走近他:“看来是抱着死谏的觉悟了,寇满海那个老家伙倒是有幸有你这个儿子。”
寇南星不言,只沉默着。
冯段见他没有回应,也不计较,走入内室拿出一把长剑交给寇南星:“行了,带上这个走吧。”
“冯大人,这……”
“过两天你就会明白,你爹现在肯定在家生气,那老家伙就是气性大,不然平时倒能请他来喝两杯。”
寇南星客套了几句,临走前看到桌上的书名<<异海妖录>>,不由微笑,院内阳光洒满,将道路照的晃眼。
寇南星将那把剑带给父亲看时,对方竟出乎意料的没有大反应,只轻叹一口气,转身回房。寇南星看着父亲的背影,竟有些步履不稳,如同风中残叶。
齐三十五年,齐朝的将士于瑞安北门出发,由于此次回朝人数不多,队伍仅二十余人,只是此次出征,多出一人,此人,便是新调任的寇南星。
入秋时开始有了凉意,城内的百姓大多换上了稍厚的衣服,寇南星身着绸缎,头系纶巾,腰间佩戴的长剑显得十分惹眼,他周围站着家仆,大哥,嫂嫂,二娘,独没有父亲寇满海的身影。
“南星,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外面不比家里,更何况那军营里的人都糙的很,不然你还是带上小伦,好歹有人照应。”二娘抹着泪,一把拉过小书童,说话时不住抽噎。
“二娘,您别担心,南星虽然没出过家门,却也是堂堂男子,你知道,他坚持的事,从不会改变,既然他不愿意带府里人,自然有他的打算。”
寇南星感激的看着自己的兄长,他知道大哥从来都相信自己,这种信任使他原本的忧虑消散些许。
寇南极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话虽这么说,你自己也得注意,这次皇上对你名贬实保,可以后你能否有这样的运气就不好说,今日出门前爹还交代我要跟你好好说说,军营里可不是朝堂上的那些人,你可不许再由着性子。”
寇南星点头称是,他又听兄长说道:“你小子现在倒真是亲临沙场,可惜,想去的人被留在这里,不想去的偏偏倒去了。”
寇南星知道哥哥一直有报国的念头,只是父亲不让两兄弟从军,寇南星自小只对书文感兴趣倒没所谓,兄长却只能以诗寄情,他知道眼前人虽是笑着说出这些话,心里的滋味定不好受。
“大哥,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军营看我。”
寇南极稍稍愣神,随后笑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大哥能有你这个弟弟,是大哥的福气。”
远处号角声响起,兄弟二人抬头,看到前路悠悠,瑞安城城外的天地一眼看不到尽头,他们从前并没有发现瑞安城外的路有这样绵长,似乎一踏上,便是一段永不终止的旅途。
号角声再次响起,寇南星看到前面的古弋等人正看着自己。寇南星整理衣冠,与众人简单交代几句,利落的跨身上马。路边有几个女子和一位妇人,想必是古家的人,除了离别的不舍,竟不见她们脸上有泪容。
这条路,虽不是自己所选,但除了接受别无他法,朝堂上的那些党派,利益,百姓的冤屈,都在离他远去。瑞安在寇南星的视线里变成一个小点,何曾想那一点会是生育他的故乡。
队伍在缓慢有序的行进,队伍的前头时不时会传来笑声,寇南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此时他的心里还是瑞安,朝堂和家人的身影,虽然他已感觉到周围人在暗自打量自己,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目光。
此次众人先会抵达的是离瑞安最近的据点——宜康。
天色渐暗,众人将马匹停好,一位士兵将寇南星领去他的住所。房间很简单,寇南星顾不得被子上的灰尘,一头栽倒在上面。今天虽未行进太远,但对于一个久坐不动的文官,在马背上颠簸一天,也有够受的。
门外笃定的敲门声打散了寇南星的睡意,他直起身子,问道是谁,对方回答自己来请他去用饭。
寇南星打开门,只见一个稍矮的男人站在那,穿着便装,双手揣着,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是今早站在古弋身边的那些人中的那个,因他看着亲切,很令人印象深刻。
“寇大人,小的水湘,来带你去用饭。”水湘说着话,目光迅速将寇南星从头打量了一番。
二人一路无话,待寇南星到用饭的地方,发现这个小屋子里已坐满了人。他们大多自顾自吃饭聊天,并未像白天那般在意寇南星这个迟来者。
“水湘,”寇南星皱起眉头:“我该坐在哪呢?”
不怪他问出这样蠢的问题,实在是放眼望去,眼下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哟,是新上任的寇大人。”一位士兵叫到。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寇南星,水湘不知何时离开了,被一群老爷们这样直接的看着,不同于以往朝堂上的白眼斜觑,也不同于白天的暗暗打量,现在这些目光尖利的如同刺针,齐齐扎在寇南星身上,叫他好不舒服。
“寇大人,不嫌弃来这坐。”靠门的一位士兵让出自己身边的位置,气氛比刚才冷了些,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反应。
寇南星不觉好笑,他自然地坐过去,行了个礼,便不客气的开始满足自己早已饥饿的肚肠。
他身边的人显得有些讶异,但很快,便拿起手边的酒,吆喝对面的人共饮。
饭桌上只有简单的米粥和三五个窝头,难得的是还有一碗酱菜。说它难得,是因为这是瑞安当地才长的野菜,并且腌制的程序只有四方楼一家特制,定期限量出售。宜康离瑞安虽近,可打寇南星进门便发现这里的口音已与瑞安不同,如何会有这碗酱菜?宜康只是个不富裕的小城,驿官能有这等闲心专去瑞安专买小菜回来?
只是这些思量在酱菜入口的瞬间便消失了,这种味道叫寇南星原本收拾好的心绪再次被打乱,他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原本的饥饿感也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他想到夜晚爹定会在院子里练武,大哥会在用完饭在书房看书,二娘和大嫂一起闲话,做针线,今天,他们也会和平时一样,还是在对着明月想念自己?
正当寇南星感叹,房内开始有些异动,渐渐行礼声不绝,他转头看去,发现门前站着古弋。只见她摆手,示意众人继续,最后目光停在寇南星身上,只点点头,又和里座的某个人低声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寇南星考虑片刻,起身出门叫住将要走远的古弋。
“将军,请将军留步。”
古弋停下来,转过身,问道:“寇大人?有事?”
寇南星快步走过去,因走势太急差点没站稳:“将军,在下有些话想与将军说。”他微微皱眉,似乎在整理措辞:“陛下命我随军出征,虽封我一个虚职,可我深知自己应该竭尽所能做些什么。”
古弋交叉双臂,眉头微挑:“哦?那寇大人可会兵器?”
“从未学过。”
“可读兵书?”
“偶有。”
“可练过武?”
“儿时练过,束发后再无。”
古弋微笑:“既如此,寇大人还是安心在营内待着,毕竟,在战场上,保命是最重要的。”
说完,她转身欲走,哪知背后人说道:“那将军为何要让人试我?”
寇南星走到古弋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古弋疑惑:“哦?有这种事?”
寇南星目光灼灼:“今晚将军命人带我用饭,等我到了,房内却早已坐满。按照官位,我本不该同他们用饭,另外,满桌菜品一致,独独我用餐的那桌有瑞安的特产,耳闻将军不许军中带私物,那这特产,难道是宜康驿官去买来的?将军这般试我,是要看我是否愿意融入军营,我虽无武力和用兵之道,将军却愿试我,说明在将军心中,我还有用武之地。”
对方听完却大笑,随后拍拍他的肩头:“寇大人,我早说过,这里是军营,你在朝堂上那套猜心的想法在这里可行不通。”她严肃道:“首先,军营里是有职级之分,可是平日,我们吃穿一致,原本我也应该在那里吃饭,只是今日有些事耽搁了;其次,我让水湘去带你,是怕你不熟悉环境,那些小子开饭跑的比杀敌快,你以后也会习惯的。至于小菜嘛,”古弋微笑:“是寇大人运气好有口福吧。”她很快神色匆匆地告辞,独留寇南星满腹的话不能陈说。
那夜,寇南星在床上辗转难眠,许是自己尚未习惯硌人的木板,亦或是记挂家人,他本以为未来总如今日出行的那条大路,明确通达,现在,他开始感觉这条路在收窄,会通向哪里,终点何处,他再不能像以往那般肯定而明确,前路似有重重迷障,连一直闪耀的引路星也变得和窗外的那般暗淡,他想起古弋说朝堂与此处不同,可他从来都是周转在朝堂上的人,他平日恨极那些尸位素餐的行径,乌烟瘴气的氛围,可离了那儿,自己就真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寇南星翻了个身,愈觉得精神见涨。他爬起来,想写什么,提笔却久久不落一字,到头来,还是手上这支笔,只是手上一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