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未明》油麻

4、重识

　　“这么说，你第一次参战的时候触犯了好多军规？”古安托着腮帮，看着躺在床上的二姐正闭着眼和自己说话。

　　“嗯。”床上的人有气无力的回道：“不守军纪，擅自离队，违反规定。”

　　古弋翻了个身，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着古安：“三妹，你一直最好心，二姐现在好困，可是又好想吃一碗张家的小馄饨。”

　　古安知道二姐又开始犯懒，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人会是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将军。古弋虽然被册封，依然选择和家人住一起，回家之后她依然是古安眼中那个直率有些毛躁的姐姐。想来整个府里，除了娘，大姐每日去医馆出诊，四妹每日随庄梦先生学习，只有自己是真正的闲人。二姐能回来陪自己和母亲，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可是。她想到自己的病，一时又踌躇起来。

　　正当她犹豫之际，古弋从床上爬起，三两下穿好衣服，拍了拍她的肩头：“行了，我跟你一起去吃吧。”

　　古安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不由自责。

　　古弋看到妹妹站在原地，知道她又在自责，一把拉她过来，催促着：“别傻愣着，走吧，以后还不知何时能再跟你吃一碗馄饨呢。”

　　夕阳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出两条长尾巴。古安想到小时候自己常跟着二姐出门玩耍，自长大以来，的确很少有二人一同出门的机会，这十年来，二姐回来的次数寥寥可数，每次回来，她虽不说，却总能闻到她身上擦拭的新药味道。以前大姐还会要求二姐规范言行举止，后来也只是问她在外是否睡得好吃得好。

　　从后面看古弋，发髻高高的束起，背部从来都打的笔直，常年练武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瘦，却培育出独特的精神和盎然的生命力，这也是古安自己一直欠缺的，要说姐妹四人里，她最羡慕的其实是古弋。

　　就这么走着，二人到了张家的小铺子，门面不大，只放了三张桌椅，恰巧这个时间客人不多，二人还未走进去，便被里面人认出来。

　　“哎呀，这不是古将军吗？”

　　“娘，是那个将军姐姐。”

　　老板更是笑开了花：“您好久没来过了，最近可好吗？”

　　古弋笑道：“劳烦老板挂念，很好，我可一直想着你们这儿的味道，还是老规矩。”

　　“行嘞。”老板笑眯眯的退下，身边人都用和善或好奇的目光看着坐在角落的二人。这餐吃的很快，期间很安静，两姐妹出门后，古安回头看到老板的身影一直站在门口送行，她心中涌起阵阵暖意，不由带着这种心绪再次打量起二姐。

　　黄昏时分，天色昏暗，夕阳在古弋微黑的肤色上镀着一层暖意，她的鼻梁高挺，脸型微宽，看起来有些男相，可再细看时，你会发现她有一双极具女性柔美的眼眸，究竟是因为她眼神里流露出的率真还是因为她微垂的眼角，古安也分辨不出，可是这次细细打量，她发现二姐变化了许多，有许多地方与自己记忆中的不同。

　　自己的记忆。想到这，古安不由苦笑，她是最没资格调用记忆的人。

　　“小妹，别看我了。”古弋没转头，依然向前走着。

　　古安微笑，她知道姐姐从刚才在餐馆里就开始害羞，想必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她忍不住打趣：“二姐好歹是本朝将军，怎么脸皮却这么薄。”

　　古弋停下来看着她：“那当然不一样了，”她伸了一个个大大的懒腰：“我从来都是在军营和战场的时间多，那里不是怕我就是恨我的眼光，哪像今天，每个人都像喝了蜜似的看着我，说真的，我有点不习惯，嘿嘿。”她尴尬的笑笑。

　　“他们是尊敬，感激你，才会忍不住夸奖你的，你不知道，你在军营这些年，我每次出门都能听到路人谈论你，夸你是如何骁勇善战，我还特意把这些记在本子上，回家给你看看。”古安愈说愈激动，恨不得马上就能回到府里把那些话告诉古弋。

　　“算了，我可受不了，虽然知道大家是一片好意。”古弋皱着眉头：“何况，你发现了吗，张老板以前的铺子是十张桌，现在却缩减成了三张。”她没再说下去，反而陷入深思。

　　古安不懂自己的姐姐在烦恼什么，但她没有问，因为她已不记得张老板以前的店里究竟是几张桌子，今天来的路上，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忘记去张老板家的路该怎么走，但她一直把这个发现压在心底。

　　现在并不是说出担忧的时机。

　　二人各怀心事，未注意迎面走来四五个人。为首两位公子，看穿着打扮，应是富家子弟无疑，后面的都是家丁书童。二人显然是认出古弋，其中一个正欲打招呼，哪知古弋的步子快，又在思索，便直直走了过去。那欲打招呼的显得尴尬，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快步跟过去出声拦住二人。

　　“哟，古大人，古大人，好久不见。”

　　古弋回神看到来人，眉头微皱，却很快招呼道：“小赵大人，这位是……”

　　被唤小赵大人的介绍身边略显尴尬的朋友，说道：“这位古弋古将军，想必我就不用介绍了。”
　　他的朋友颔首微笑：“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发现古将军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粗犷，反倒也是个清秀佳人。这位是？”

　　他看向古安，古安本能想退到姐姐身后，还是逼自己留在原地浅浅微笑。

　　古弋将古安拉倒身侧：“这是家妹。”说完微微挡在她身前。

　　小赵大人看了一眼古安，双眼便似黏在古安身上，笑道：“倒不知古将军还有这么个可人的妹妹。”

　　古安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轻薄的话，不由捏了把汗，她担心的看着二姐，发现她竟然丝毫不见怒意，只认真说起其他事情。古安知道二姐现在表面不露声色，心里想必已是翻江倒海，她等二人告辞，出声宽慰道：“二姐，你别和那些人计较。”

　　古弋看着她，面露疑惑：“计较什么？”

　　古安也跟着疑惑起来：“他们刚才说的话虽然表面恭敬，却一直暗中挖苦，你不生气吗？”

　　古弋大笑：“哦，这个啊，我也只是逢场作戏，有什么好气的。”她停下笑意认真地问古安：“你认识刚才的那两个人？”

　　古安先摇头，又点头：“我认识他们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小赵大人。”

　　“哦？”古弋挑眉，她没想到自己深居闺阁的妹妹竟然也会认得朝官，看来这个赵毅安平日的确是猖狂过头。

　　赵毅安，朝臣能够尊称他一声小赵大人，完全是看在他父亲赵暄的面子上，他本人不过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平日赏花逗鸟，最近在闹市纵马，撞死了一个百姓，最终坐了几天牢，又像没事人一样放出来了。他父亲倒是齐朝一等功臣，为人忠心本分，多次为先帝出生入死，出谋划策，为官两朝，赵毅安不过是在他的荫庇下才敢这般猖狂。

　　古安想到自己的姐姐也在为这种人卖命，突然反而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愤说道：“这种人每天在这里呼来喝去，你却在战场上拼死杀敌，我就觉得，觉得，”她觉得如何，一时反表达不出。

　　古弋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因刚才虚伪的社交而产生的不快尽数消散，她笑道：“我又不是为他卖命，我既要保卫齐朝的疆土，也就保护了土地上的所有活物，他在我眼中只属于活物这个范围罢了。”

　　古安头一次听到姐姐说这番话，越发觉得自己对她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