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未明》油麻

2、参军

　　“黑幕？”古弋坐在凳子上，一条腿曲架在边沿，另一条腿不住抖动，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吐：“说我黑幕？要是黑幕，我还去参加初试？还不直接去做官？”

　　一位黄衣姑娘将手里剥好的瓜子递给她：“二姐，你当真没受伤吧？我实在担心你，今天若非大姐拦着，我真想亲眼去看你比赛。”

　　“可惜你没看到我在台上的威风，另外，我得郑重地告诉你，当今世上没有人能够伤你姐姐一分。” 古弋放下手里的瓜子，嬉笑道。

　　“二姐吹牛，我虽然足不出户，可我听说，今天和你做对手的人又高又壮，是城里有名的大力士，你如何能赢他？”黄衣女子显得很有兴趣，口中说着不信，神情却期望古弋能说下去。

　　“古弋胡来，古安你怎么也跟着起哄？”一个紫衫女子款款走进大厅，面带责备。

　　黄衣女子——名唤古安的，面色委屈：“问问而已。”她的声音渐低，带着几分失落。

　　“老大，”古弋面露不耐:“我逗逗三妹而已，需要这么严肃吗？”

　　紫衫女名唤古芜，神色威严：“我再不管管你，你怕是连自己是谁也快忘了。趁着娘身体抱恙，便瞒着我们去报名，你可想过此举又会引来多少闲话？何况你一个女子，为何要去参加武选？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为何不成体统？”古弋目光灼灼，坚定的说道：“我参加武选是为投身战场！”

　　古芜手扶着额，这妹子平时好武，她只当是强身健体，练着玩玩，哪知她竟还有报国的心思。

　　古弋知道长姐的烦恼，连忙说道：“老大，边境形势向来紧张，小战不断，我既有一身本领怎能眼睁睁看到无辜之人惨死，残酷之人苟活？何况自小我们便亲历过战争之苦，这些年，我们求过和，结果怎样，还不是动荡不安？”

　　古芜听到妹妹一番话不似平时言语，知她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真的在多年前就有一颗种子埋在心里，何况她无意间提到儿时的那次走失，当下便知她已拿住自己软肋。

　　古弋眼看姐姐脸色松动，接着说道：“我也担心哪天战火会烧到都城，烧到我们家，到时候我能保护你们，外面的人又怎么办？”

　　“弋儿说的对。”厅外有人叹道。

　　厅里的人均是一惊，忙上前去迎。古芜首先搀扶着母亲，语气略带责备：“娘，您受了风寒，怎么不好好歇着。”

　　古母被女儿拥簇着坐下：“又不是大病，你娘还不是老骨头。弋儿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要我说，阿芜你别担心，让弋儿去，难道你忘了古家家训？”

　　厅内正中间挂着的那块牌匾，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先天下而后为家，忠孝洁而留百世。”最后带着几个小字，是先帝的谥号。

　　“当年你爹抛开自己的性命在战场一点点立下功劳，才有了现在的古家，咱们娘儿几个才能凭此占得个虚位，有一口饭吃。如今朝廷有难，弋儿，她既有本领也有决心，为何不让她去？”

　　三人听母亲说完话，反应各不相同。

　　古芜眉头皱着：“可是……”

　　古母拉着老大的手，轻抚着：“你这孩子就是太操心，这次就听娘的，明天，娘也上书，求皇上给弋儿一个机会。”

　　古弋欣喜大叫：“娘，谢谢你，你可真好。”她激动地把在场的人抱了个遍，随后问道：“老四呢，她在哪？”

　　古安说道：“四妹今早又觉得身子乏，在屋子里休息，你就别去找她了吧。”

　　古弋话未听完就溜了出去：“我一定要告诉四妹这个好消息，四妹，四妹……”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古母摇了摇头：“这傻孩子，究竟会不会是好消息她如何知道？”

　　古芜假意责怪：“那您还答应她？她也是的，先想着别人的安危，自己的就丝毫不在意。”

　　古母看着远处，喃喃道：“她身上流着古家的血，亦流着齐人的血。”

　　古芜看着母亲：“母亲说的是。”

　　厅外的天空一碧如洗，三人却深知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某个地方，那里狼烟四起，那里的人们并没有瑞安人的平定安稳，他们无暇欣赏头顶明媚的天空，因为在这份闲情之前，如何生存下去是更大的问题。

　　每年的秋末，是新兵报到之时。

　　只是今年有些不同。齐自建立xx年以来，头一回收了女兵。这真是绝无仅有的先例，即使是生活百年见多识广的老人，也对这种行径表示愤怒。“我大齐何其弱哉？军队竟连女子也收？”“莫不是将武器变作绣花针，同敌人用针作战不成？”类似的言论不绝于耳，不仅民间，朝堂上也议论之声不断，每日都有上百封言官的奏折轮番上奏，皇帝只说：“西旱东洪，边界战乱，此等大事尚未解决，为何先要处理一个新兵的问题？”有几个死脑筋的还是不依不饶，皇帝只当未听见，他们就只能吹胡子瞪眼干站着。下面的官员没了办法，议论之声未决，只是这些声音逐渐转移到朝堂外，变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在军营，事态便没这样温和。自古弋参军以来，她便一直被特殊对待。

　　具体表现为：别人训练时，她在打扫；别人休息时，她在补军衣；别人吃饭时，她在负责盛饭。一切有关训练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同时，她还得忍受这些新兵的冷言冷语，由于这些人都是大老粗，说闲话的声音常常能被她听到。只是不管他们说什么，古弋都埋头不言，专注做自己的事。
　　这天，古弋正在洗众人的衣服，四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个最高壮，他看着古弋，喊道：“小子。”

　　话刚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周围人跟着一起笑。他停下来接着说：“看我这脑子乱的，我怎么叫你小子呢？我应该叫你小娘们。”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古弋没有反应，继续洗着衣服。

　　为首的人见她不为所动，狠狠啐了一口：“还给我甩脸子了，小娘们，老子跟你说话听到没有？”

　　古弋不理。

　　“哟吼，老子不能让你乖乖开口，以后就不叫王二！”他给身边人做了指示，这几人嘻嘻哈哈把盆里的衣服倒在地上，肆意踩踏。

　　古弋停下动作，看着他们，眼神清亮：“捡起来。”

　　王二伸过头，佯装没听见：“大声点，你说什么？”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你们听见没，说话跟个娘们似的。”

　　古弋看着哈哈大笑的这群人，瞬间把王二制服在地。王二的身形是她的一倍多，现在被按在地上，虽尽力挣扎，面色发红，竟是丝毫也不见她受影响。王二不住低哼，古弋拍了他一下说道：“安静。”对方不再出声。她又抬头环视剩下的目瞪口呆的这些人，说：“我他妈的说了什么，你们听到没有。”

　　三人默默的捡起衣服，迅速把它们放到盆里。

　　古弋看着他们，说道：“就这样？”

　　其中一个明白过来，坐到洗衣服的位置开始洗去衣服上的泥土，另外两个跟着帮忙，很快一盆衣服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洗完。三人晾好衣服看着躺在王二背上的古弋，对方正眯着眼小憩，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洗完了？”古弋睁眼说道：“动作挺麻利啊，不错，以后还想帮我洗衣服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说就是。”她站起身时，王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他脸上沾满了灰尘，只听他咳嗽几声，本想指着古弋，又立马收回手，嘴里却说：“算你有点厉害，你等着，会有人能收拾你。”他狼狈的跑远，身边跟着那几人，古弋看着杆子上晾的衣服，感慨这几个人洗的衣服真比自己好。

　　不多时，王二独自折返，他在厨房找到古弋，对方正忙着做饭，厨房里烟气缭绕，王二被烟迷的流眼泪，还是坚持喊着：“喂，百户让你去……咳咳，你快出来。”

　　浓烟里走出一个身影，还未接近，王二先跳了出来：“快点，跟上我。”话虽如此，他却一直和古弋保持距离。

　　是的，现在他怂，可是待会就不一样了，百户杨硕是他的舅舅，这娘们进来都不打听打听就敢对自己下手，简直活腻了。

　　王二得意洋洋地带着古弋来到军营，并跟着她走进去，他忍不住要看这女人待会的表情。

　　杨硕，正值而立之年，当年因家里穷出来参军，在军营拼博多年总算爬上百户的位置，又被家里安排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外甥，他知道自己的外甥为人嚣张爱挑事，也深知他都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今年得知新兵里有个女人，便已想过有这一天。现在她进了帐子，站在自己面前，却表现的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你叫古弋？”杨硕问：“见到本户，为何不拜？”

　　古弋看他，抱拳问道：“同行不止我一人，百户为何只问我不问他？”

　　杨硕语噎。他总不好说王二是自己的外甥吧，虽然这在军营里这件事已不是秘密，可眼前这女人才来不久，想来并不知他们二人关系。

　　一旁的王二气得跳脚：“你好大的胆子，”他在杨硕面前敢指着古弋：“军帐之中长官最大，你见到百户不行礼已是大罪，还想拉我下水，我就是来押你认罪，好叫百户看看你这嚣张的态度。”

　　古弋微微一笑，只说：“不知百户可知道忠定候古思远？”她看到杨硕脸色一变，继续说道：“我是他的次女。”杨硕差点从座位上跌坐在地。

　　古思远，前朝大将军，也是前朝唯一一个外姓侯爵，自小便与先帝相识，从军后战功赫赫，光听到名字便能叫外侵民族闻风丧胆。只是他英年早逝，不到三十五便战死沙场。先帝感念其一生忠心为国，封其为候，同时下令封其遗孀为二品夫人，后人不论男女可三代世袭为官，官至四品。
　　杨硕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新兵就是那个传闻中古家的后人，按照官衔，她的确不必向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行礼，可是她为什么要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反而来军营里当一个新兵，这倒真是匪夷所思。

　　“不过，”古弋说道：“王二说的有理，这里是军营，一切都以军队规则优先，所以我应该向您行礼。”说完，她行了军礼。“只是，”她又说：“军营可不是家里，还希望百户能秉公执法，不要偏私。”

　　杨硕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忙上前去扶，同时制止王二出口问询。

　　好嘛，一个小鬼还没安顿好，又来了一尊活菩萨。杨硕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得知了古弋的身份，杨硕不敢再让她去干那些杂事，也不好对她特殊照顾，只按新兵的标准对待她。幸好这尊菩萨还算仁慈，每天只和他们一同训练，不见其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