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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猰貐篇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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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送给你了。”莫关山用力推开贺天,快速游回女王身侧,将三叉戟重新放进绡纱袋里系紧,脸上不复初见的期待和欢悦,却也没再哭了。
莫关山那点力气只能把自己反推出去,贺天岿然不动,却还是被这疑似嫌弃的动作弄得不爽,动动还带点温度的手臂,懒怠再看一眼,往回游,以为谁稀罕。
女王没说什么,只揉了揉儿子的头顶,倒是西瑞尔心疼地上前抱起王子,小声安慰着。贺连莫名收到一个白眼,疑惑地望回去,西瑞尔已经收回视线,侧脸的线条冷硬极了。
贺云在贺父将要出言训斥前,把贺天拉到身后,面带微笑款款开口,“父亲,客人远道而来,现下恐很是乏累,何不邀入堂内歇坐,伴着美酒佳肴,畅谈风趣雅事。”
甩了个警告的眼神给贺天,眉间隐含的愠怒下去了一点,贺父待贺云说完,侧身抬手,“请。”
九曲回廊,花木山石层罗排布,主客缓行欢谈,容貌昳丽的宫人手执七彩琉璃灯,引众人进入大厅......
这里金墙红瓦,宫毯平滑延伸至主座,累丝花瓶置于两旁,正上方一块黑底描金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忠诚信义”......
十几扇平金开彩的屏风围绕客座,雍容华贵又不失清雅,烟罗细纱放在软垫上,桌面摆着玉筷、瓷碗、金杯,各类吃□□致小巧,诱人至极......
......不应该是这样吗?
人鱼们看着这极其宽阔却只有石墙、石柱、石桌、石凳的光秃秃的宴会厅,主座上方确有牌匾,只是字迹已模糊且被钉得歪歪扭扭,内心如被风浪席卷后的海面,一无所有。
刚走过的九曲回廊,不过是一条平坦的大道,两旁是大小不一、接连不断的礁石,不见一株草,这真的是古籍中遍地黄金的东方大国吗?!古鱼诚不欺我啊!
贺父和贺母游到正前方稍高一阶的主座,伸出双臂对着大厅左右两排客座,颔首沉声,“请坐。”
国王意会到西瑞尔的眼神后,爽快地领着女王游到紧邻主座的那一块明显大点的石桌后坐下,二十位骑士分成两拨对面坐下,鲛人们顺着后面入座。
西瑞尔抱着王子游到另一边紧邻主座的石桌,却意外地发现其中一个石凳上竟铺了厚实的垫子。
贺天面目表情地坐在旁边,正百无聊赖地观察大厅,看到西瑞尔游过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好抬头,伸出手拍了下软垫,看着赖在祭司身上的王子,拖长调子说,“王子专座。”
“都说东方待客之道最为细致入微,体贴关怀,族长为我儿考虑周全,实在是受之有愧。”
“应该的。”
哟,还会说成语,还知道受之有愧,这话应该对着我说才对。
西瑞尔离得近,看到贺天挑起的眉尾显出嘲讽,满心不痛快,却也没办法,只好把王子放下来,把手里装着银鳕鱼块的绡纱袋放在桌上,游到对面,仅剩的贺连旁边的石凳坐下。
贺连缩手缩脚地往旁边移,生怕又把这位脾气不好的祭司给碰伤了,再遭一顿白眼和冷语。
立在门边的几个普通鲛人看客人已坐定,便游出去,不多时,双手捧着石案进来,上面摆满了一盘盘新鲜的鱼片,颜色竟是从未见过的金色,十分耀眼。
下一道是装在长盘里的整条黑鱼,侧面由头到尾被划开,露出几乎不见鱼刺的鲜美鱼肉。三天风餐露宿的人鱼们,尤其是骑士,都不一而同地喉咙滑动。
贺云温和地说,“最后一道是我班门弄斧,不知客人们是否满意。”一个个玉盘被端上来,上面摆着精致的海草球,“听闻人鱼喜食海草,我便命人寻清水中新生的海草,绕成球状,作为小食。”
国王和女王相视而笑,愉快地向贺云答谢,“我们非常满意,多谢。”
桌上摆着赶制出的刀叉,令人鱼们倍感亲切,虽只是片云石做的,不够美观,但是锋利,足够使用了,贺父率先动筷,早已饥肠辘辘的人鱼们便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国王饶有兴趣地拿起传说中的东方餐具,入手光滑微重,不似玉莹润,“不知这是取自什么材质。”
贺连在西瑞尔嫌弃的目光下夹了一大块黑鱼塞进嘴里,鼓囊着答道,“唔,鲨鱼骨。”
啪嗒,筷子从国王指缝间滑落,人鱼们头皮一紧,悄悄将自己手边的筷子推远了些,煞气太重,承受不来,影响食欲。
“哦哦,原来是鲨鱼骨,果然是...不同凡响。”国王有些尴尬的搓搓手,将筷子摆正,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连忙用拳头抵唇闷咳了几声,“这酒,咳咳,不错。”
贺父很是赞同地举杯,干脆地一饮而尽,“这酒乃是人类所酿,称烧刀子,原来国王也喜欢,来人,给国王满上,今日我们便喝个痛快。”
你敬我,我回敬你,很快三杯酒就下了肚,鲛人们看国王这么能喝,兴致都起了,一个个举杯,国王全都硬气地接下了,逼着喝惯葡萄酒的胃适应。
“还可以吗?”女王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担忧地小声问国王。
国王已经喝上了头,大着舌头说,“可以,酒文化嘛,我知道的,要,要入乡随俗,来!”女王好笑地摇头,也就不再管了,优雅地叉起一颗海草球放入嘴中,享受美味。
莫关山左看看右看看,所有人都上了菜,只有他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想问旁边的贺天,又怕贺天不理他,或者再说什么可恶的话,无措地在垫子上挪挪屁股。
女王正和贺云攀谈,西瑞尔也忙着和贺连划清界限,一时竟没有人关注这边了,贺天惬意地吃着鱼肉,无视莫关山的无助,懒洋洋地开口,“你不是自己带了吃的吗?拿出来吃呗。”
“可是,我不是客人吗...”声音越来越小,贺天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什么叫客人,主人欢迎的才叫,我可一点都不欢迎你,动不动就哭,跟个娘们儿一样。”
果然莫关山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抖着手慢慢扒拉开袋子,从里面拿出鲜嫩的银鳕鱼,双手捧着,却什么胃口都没有,呆呆地低头看着。
贺天正想趁机再说几句,发现贺父转头看过来,立刻拍掉莫关山手上的银鳕鱼,从座位旁边提起一个袋子,啪地放在桌上,放柔了声音,“专门给你抓的,吃这个。”
转变太快,莫关山根本反应不过来,贺天在贺父冰冷的注视下,用筷子从袋子里夹起一块嫩滑无比的鱼肉喂到莫关山嘴边,“啊——”
贺天的笑含着一分憋屈,一分威胁,八分友善,莫关山眨了眨大眼睛,在贺天动了动筷子提醒后,乖巧地张嘴,将嫩滑的鱼肉含入,低头慢慢咀嚼,白净的脸有点红。
“谢谢...” “好吃吗?” “好吃。”
贺父这才转头,继续与国王拼酒,贺天移开手,准备接着冷嘲热讽,“喂,你别以为刚才是我...干嘛”
垂眼瞅着送到嘴边的一块鱼肉,贺天往后撤了撤头,没想到鱼肉也往前送了,挑眉看着莫关山紧张地睫毛都在颤,想讨好他?以为这么容易?呵。
“我不吃。”
“贺天哥哥”,贺天全身鸡皮疙瘩都给这一声叫起来了,手里的筷子呈抛物线自由落体,“你别与我生气。”
莫关山看贺天睁大了眼,看怪物一样看自己,心里有点委屈,但是想与贺天和好的愿望更强烈,于是向前挪了挪身子,将手举得更高了,撬开贺天微张的嘴,塞了进去。
小脸立刻展了笑颜,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满满的自己,贺天咕咚一下,整块鱼肉滑下咽喉。莫关山选的是最大的一块,吓得慌忙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扑到贺天怀里就要喂他喝。
结果酒是没喂到,洒了贺天一脸,莫关山连忙爬开,看都不敢看贺天,这么大动静自是引起关注了,贺天恼怒地抹了把脸,咬牙,“你故意的是吧。”
“贺天,怎么说话的!”莫关山急着想解释,贺天已经冷着脸站起来,憋了许久的怒气全部被这问都不问就责怪他的态度彻底点燃,看着父亲的目光一点点狠厉起来。
“怎么?你还想和我打一架?”贺父也火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滚出去。”
贺天握紧双拳,眼睛血红,剜了莫关山一眼,头也不回地游出大厅。
“没事吧。” “不用管他,我们继续。” “王子!”
既然父亲一点面子不给他留,那谁乐意伺候谁伺候!跟那个破王子在一起,错就得全归在他,娇贵会哭还了不起了,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听他使唤,可笑!
有谁帮他抓过鱼?有谁帮他铺过软垫?有谁喜欢抱着他?受伤了有谁怜惜过他!他不也才五岁!
贺天深吸一口气,指甲不受控制长出来,连着踹倒几块礁石仍然无法发泄愤怒,心底埋藏的酸意刺激地眼睛都有些湿润,冲动之下向着训练场游去。
巨鳗张着狰狞的眼,三米长的身躯扭曲地挤在洞里,在铁闸后与贺天对视。
莫关山喘着气,沿着一路混乱找贺天,七拐八拐不知绕到哪儿了,毫无方向时,听见不远处暴起一声痛苦的嘶吼,紧接着便是骇人的撞击声,海水不正常地震荡。
对危险的直觉让莫关山全身僵住,血液倒流,竟无法再前进一步,本能蹲下蜷成一团,贺天哥哥就在前面,嘶吼声是他的,莫关山想要站起来,却怕的全身发抖。
“我可一点都不欢迎你,动不动就哭,跟个娘们儿一样。”
“别来烦我!都给我滚!滚啊!”
“王子可娇嫩了,胆子小小的,一吓就跑走了,我不要和他玩。”
真没出息,真没出息,怎么这么没出息!莫关山抱着头,眼泪一颗颗掉落,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贺天的身体被巨鳗死死盘着,仰着脖子难以呼吸,筋脉暴凸,肩膀处被咬了一个对穿,汩汩地留着黑血,巨鳗蔑视地看着不堪一击的猎物,再次收紧。
“啊———”骨骼都快断裂错位,莫关山捂住耳朵,贺天每痛呼一声,他的眼泪就掉得更凶。
视野出现短暂的白光,意识也快要模糊,不知是生理性还是由心而起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好像听见了那个讨厌鬼的哭声,都这个时候还阴魂不散,烦不烦。
脑子已经不清楚了,贺天闻着血腥味的海水,扣着巨鳗的双手逐渐松开......
“贺天哥哥————”莫关山趴在地上,紧闭双眼不敢抬头,竟是逼着自己用双手撑着地面爬过来了,嗓子都哑了还在失控地大哭,撕着嗓子唤贺天,浑身抖得快要散架。
操!贺天惊得立刻回魂,视线重新聚焦,他怎么来了!巨鳗也听见了,脑袋转了半圈。
力气不知为何重新回来,贺天屏气拔出陷在巨鳗身体里的指甲,根据巨鳗刚才的转动,判断头部在颈后,朝脑袋后盲抓,真给抓到了。
巨鳗的眼珠被抓破,痛的松开桎梏,贺天不敢放松,指甲再深一寸,又黑又红的粘液喷的到处都是,朝缩的小小一团吼到,“别抬头!别看!别动!”
双腿发力踹开巨鳗,迅疾地转身,另一只手掐进巨鳗的喉骨,从背后压着巨鳗砸到礁石上,拳头攥紧,对着巨鳗脑袋发狠地砸,浆状物大量迸出,没几下就死透了。
被挤压许久的胸腔痛地不行,贺天收了黑鳞,倚在石头上休息,如果没有那个还在又嘶又嚎的破王子,他想他肯定会好受一些。
“贺天哥哥!呜哇哇——呜呜呜——”
贺天感觉头很晕,摇摇晃晃地游到那一小团跟前,“叫魂呢,我没事,别哭了...”
莫关山听见贺天近在咫尺的声音,把哭到嗓子眼的心脏重新咽回去,泪眼汪汪地抬头,就被突然倒下的贺天重新压弯了腰,“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