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歇》暮亭泷歌

17、纪浔

　　褚容的确是守信的，在府中闲着也是无事，想起了前几日对叶芷嫣说过的带她去逛盛京，便吩咐秀儿和她说了此事，那叶芷嫣得知以后，好生欢喜仔细打扮自己了一番。
　　“姑娘可真是个美人儿，王爷真是有福，姑娘的样貌那在盛京的候府小姐面前那都是丝毫不逊色的呀。”林嬷乐呵着，心里也觉得高兴，看来呀这王爷是要开窍了，她总算可以在不久的将来看着小世子的降生了。
　　“林嬷您说什么呢。”
　　“不过姑娘也得注意了，咱们王爷呐，他玩心大，若在途中王爷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了，姑娘你也别往心里去。”
　　眼见着这边林嬷和叶芷嫣谈得好不高兴，秀儿心里不由得嫌弃了一把，自己打哪儿来的没点数么，还和候府小姐们比，真是不怕丢了颜面。
　　“林嬷，您也真是的，那么操心做什么，王爷要做什么那是王爷的事，你何必同她说那么多，都是无用的。”
　　叶芷嫣面上一红，不去和秀儿争论，紧接着便出门去了。
　　她这还是大半年来第一次出王府，盛京繁华的大街，沿街叫卖的小贩，各类酒馆茶楼布庄，无一不令她感到惊奇，她起初万万没想过，自己还真有一天能和王爷一起，有闲心走在这盛京的大街小巷中，不知情的人还真将二人当成一对，郎才女貌，令人艳羡，只是倘若那陆大人能够识趣地离王爷远一点就好了。
　　是的，褚容答应陪她逛街，看盛京民俗，只是他也把陆云安带上了。
　　三人并肩走着，褚容走在二人中间，虽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看起来就是怪怪的。
　　“盛京实在是繁华异常。”
　　“若是在晚上，那可是更加繁华。”
　　褚容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了，带着个姑娘四处走动，还真算不上事闲逛，预备歇脚时，碰巧看见前方有个布庄，赶紧提议让叶芷嫣进去裁几身衣服。
　　那庄子像是新开没多久，褚容还不曾在心里留意过，三人进去以后，褚容为了能让自己歇歇，便让叶芷嫣自个儿看布匹样式，叶芷嫣选得也挺快，随后那裁缝便拉着叶芷嫣进内室为她量尺寸去了。
　　褚容先是在店里四处看了看，瞥见眼前的几匹上好织云锦，上边儿纹好了许多暗纹，用手摸着十分舒服，褚容赞叹道“店家，你这织云锦倒是不同。”
　　那掌柜的听了后道：“公子眼力好，咱们这织云锦啊色彩繁多，种类齐全，做工细致极了，用了长丝、绢丝等织造，暗纹嵌底，您看着这纹不觉得有什么奇特，可拿到阳光下那便不同了，其中参裹着雪蚕丝，一见了光，那暗纹便浮现了出来，远远的便可看见上面的花纹，可是大不同了。”
　　“以前倒还没见过这类云锦，店家这庄子怕也是刚开不久吧。”
　　那掌柜的嘿嘿一笑，朝褚容挤了挤眼，“公子说的是，咱们名扬缎庄这才开来北晋没多久，前月才定了这儿。因此啊要这织云锦的人还不多，公子要现做的话，赶上第一批。”
　　褚容对身旁的陆云安道，“你看这料子觉着如何？”
　　“布色素净，适合公子你。”
　　褚容摇头，“我的衣裳可还多着。”说罢，他又细选了几匹，吩咐掌柜的拿尺寸来。“你在那站着，掌柜的，麻烦你了。”
　　掌柜的立马明白过来，这是要给那位黑衣公子裁衣服呢，手脚麻利地把尺寸量好后记下了，“公子选的这几匹是全都做了，还是……？”
　　褚容正在选画册上的衣服样式，头也没抬，随后指了几个样式给掌柜的看，“照着这几个都给做了，务必要精工细活。”
　　那掌柜的听了极为高兴，这公子出手可真是阔绰，不算成衣费，仅仅是这几匹织云锦价格便是不得了，想来这公子多半京城里那些有身份的王公子弟了。
　　“成的，公子请尽管放心，我们百年老店，总不可能砸自己招牌。”
　　“店家刚才说了开张不久，怎又是百年老店了？”褚容笑道。
　　“店家这名扬缎庄，该不会是来自昭巽国的那个庄子？”掌柜的来不及回答，一旁的陆云安却突然发话了。
　　“这位公子通透，确是如此的。我们缎庄在昭巽开张不少，但在北晋，现在还只是我们一家。”
　　“说起来，北晋与昭巽百年善交大礼就要来了，店家可真是赶上好时候，到时你们的生意想不红火都不行啊。”
　　那店家看着憨憨的，听了褚容的话便爽朗地笑出声来，“那就承蒙公子吉言。”
　　二人在这边选缎子，那边叶姑娘也刚好量好了尺寸。
　　“叶姑娘，你看看这几个样式可还合乎心意否？”
　　叶芷嫣接过褚容递来的画册，见他标注好了几身女子的衣裳，多是长裙曳地，下摆宽松的样式，温婉无比。“公子选的芷嫣都很中意，多谢。”
　　“好，那掌柜的，依然照着刚才的话做就成了，成衣后自会有人来取。”
　　掌柜的笑着应答，三人正准备离开时，却听一人叫了声“九哥”，褚容一看，那不是褚淮卿是谁？他正与一男子有说有笑地并排走进来。
　　褚淮卿嬉笑着一张脸蹦哒到褚容面前，“九哥，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褚容用扇子拍了拍他这笨蛋弟弟的头，“你说来布庄做什么。”
　　“那我是没见过你亲自来布庄嘛，你这是……？”看见褚容身后站着一个女子，褚淮卿拖长了尾音，“九哥，她……？”
　　“她便是府中的那位叶姑娘，今日得空，我想着来给姑娘做几身衣服。”褚容不做多解释，转而问褚淮卿身后男子，“这位是你的朋友？”
　　褚淮卿这才像是想起来还有那么号人，一把扯过那人的袖子，“我替你们介绍一下哈，这位呢是我前几日结交的一位朋友，他叫做纪浔。”名为纪浔的那个男子笑着朝褚容作了个揖，“在下纪浔。”
　　褚容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那男子令人不自在，却也对他微笑示意，“小弟多有麻烦之处，纪公子可要多担待些。”
　　褚淮卿不满地撅了撅嘴，“九哥，你非要折损我。”像是为了不再被他哥拉来谈论，他又向纪浔介绍着陆云安，“他叫陆云安，是我九哥的……”
　　“好友。”褚容笑着看了褚淮卿一眼，褚淮卿立即会意，决定闭口不谈，免得自己多说多错。
　　“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妨坐下谈话。”那纪浔请了褚容等人入内室，“在下不才，乃是这名扬缎庄的股家，今日几位在庄子里做的衣裳，就当是在下一点小小的心意，权当做见面礼了。”
　　闻言，褚容道“怎好劳纪公子破费。”
　　纪浔笑着摇头，替每人斟了杯茶，“相逢即是有缘。”
　　“纪公子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家大业大，真是令人好生羡慕，不过听说这名扬缎庄是昭巽皇商，怎的会到北晋来做生意，莫不是昭巽苛刻了。”褚容看了一眼纪浔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变化，随即又说，“纪公子不要误会，就当我开了个玩笑。”
　　“在下这庄子确是为我朝皇室供应一些布匹绸缎不错，想来是公子对我朝知之甚少，我朝皇商除却和皇室的生意，在民间也多铺子，昭巽与北晋向来关系友好，我朝皇上也多有支持商贾贸易，这才选了先定下盛京看看形式走向，正如公子起先见的织云锦，乃是我昭巽特有，这样的好绸缎若是为我国独享，那才是可惜了，不是吗？”
　　褚容捏着手中的杯子，不语。那纪浔说话逻辑贯通，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他这傻弟弟说不定又惹了一个大麻烦。
　　却见那褚淮卿一脸傻样，听纪浔说话的时候不住地点头，比听太傅讲课认真多了。
　　“说起来，在下经营这庄子，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少有空来四处走动，那不知各位都是寻的什么差事？”
　　“嗨，我九哥哪有什么差事，闲的时间多了！平日里啊就爱去长春斋吃点心，去聚贤楼喝茶，再有就是去温柔乡里寻点乐子……”褚淮卿生怕自己被人忽略了存在，好不容易有个他能插上话的空子，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了。纪浔听完忍不住“噗嗤”低笑一声，褚淮卿图个口快，侧身便看见褚容轻挑眉毛，冷着一张脸看他，陆云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那位叶姑娘听了末句后脸上嗡地便红了，坐在一大桌男子中间好不尴尬。
　　“咳---”褚淮卿往陆云安身边挨紧了些，哆嗦了两下，决定不说话了。
　　“呵，是了，我呢就是一米虫，吃着家中的老本，平日里也无事可做，比不上纪公子的这番成就。”褚容气结，他成日里说自己忙着，这才和叶芷嫣扯开了点距离，现在被这蠢货说出他日里很闲，这不是当众打他脸么。
　　褚容冷冷地看了眼那蠢货，见他缩缩肩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纪浔看着这两兄弟的反应，也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公子若得空，倒不如去昭巽看看，昭巽之景，与北晋大有不同。”
　　“昨年我倒有幸和陆云安一同去过，见满街昭巽人喜着紫服，这倒令我惊讶，众人皆知，紫色是最难着色的，在我朝也只大富大贵之家才容易得紫色布料，没想到昭巽人却是小到平民百姓都可着装，昭巽的染艺技术着实不虚。”
　　“公子细心，我朝素来喜紫，因此便在这上面多费工夫。”
　　“不过要说普及开来，那是在昭巽太子降生以后的事情。”陆云安说道，他的大哥常年驻守边关，在边境处免不了和他国军队打交道，各国的军队皆是统一着装，为的便是在战场上易于识别，北晋便是喜红衬黑服，这等衣物在战场上既不会太显眼，倒也不至于过分朴素。那昭巽却是统一紫色军服，安营扎寨处皆是一片紫色，令人惊奇。由此他也曾听他大哥说过，昭巽崇尚紫色，多是由于他们那智谋才干无一不精的太子，太子在朝威望极高，在军中也颇受将士爱戴，因太子喜着紫的缘故，才使得昭巽的军队都换上了紫色战服。
　　“太子降生时正是天明，皇上喜而祭太祖殿，只见殿上紫气缭绕，恍若一条飞龙，大臣们都说这是吉兆，朝着那紫气跪了一地，那的确是我昭巽兴国之象啊。”听众人在讨论昭巽尚紫的缘故，一旁敲算盘的掌柜突然插入众人的谈话中来，神秘兮兮地说了一番话。
　　“巧了，那我也听说当日我们四王爷降生的时候，皇后娘娘寝宫上还盘旋了一条金龙呢。”褚淮卿嚷嚷道。
　　那掌柜的听了，满是皱纹的老脸一扬，“肯定是你们胡说！”
　　“你才胡说！”褚淮卿不甘示弱。
　　“我们太子那是气宇轩昂，气度不凡的人物，他将我们昭巽治理得那可是好极了！”
　　“你们老皇帝还没归西呢，怎么就轮到一个太子来治理国家了，难不成是你们老皇帝不行了？”
　　“小公子你！”
　　“淮卿---！”“啪嗒”的一声，褚容将扇子重重地拍在桌上，吓了褚淮卿一个激灵。“你说话越来越放肆了！诸国有别，倘若是在昭巽，你就是有十个脑袋，现在也被砍得差不多了。”
　　那掌柜的见那刁钻的小公子被责骂了，倒也消了不少气，只是还站在一旁盯着他。纪浔听了全程觉得有些好笑，那老掌柜的平日里脾气好得不行，怎么今日却和这少根筋的褚淮卿杠上了，想他留在这里说不定又出什么事端，便支开了那老掌柜。
　　“是我管教不严，让纪公子见笑了，我可不想因一些口角而造成不愉快。”褚容对纪浔施以歉意的笑，“回家后我定要好好管教他。”
　　纪浔倒显得很大度，“淮卿不过是心直口快了些，这才是他的可爱之处，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到底是我疏忽管教，”褚容瞥了眼此时低着头话也不敢说的捣蛋鬼，起身朝纪浔点头示意，“我们也打扰了够长时间，时候不早了，我想我们就此告辞了。”
　　纪浔笑着将几人送出了庄子，那掌柜的见人走了，这才到挪步纪浔身边，颤巍巍地跪在了他面前。
　　“草民不知太子殿下到此，招待不周之处，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这里不是昭巽，一切从简，无需行此大礼。”纪浔道。
　　那老掌柜闻言，起身退至一旁，“使队尚且未到，太子殿下何以现今就来了？是怕有何不妥？”
　　“本宫只是想尽早来看看这盛京的景象，看它是否值得本宫走这一遭。”
　　“草民明白。草民斗胆……不知殿下因何结识了刚才那几人？草民见他们气质不俗，想来不是普通人。”
　　掌柜的心里确实不明白，太子为何要改名换姓与这些北晋人周旋。他更不明白，太子带来的那个小公子尤其刁钻，可太子还待他客客气气的。
　　纪浔望着门口，摸了下眉毛，缓缓道：“本宫带来的那个，是这北晋的十一王爷，另外两个，一个是当朝皇帝最喜爱的九子瑞亲王，另一个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公子。你说，本宫为何由得那调皮鬼胡来。”
　　掌柜的一脸震惊，眼睛瞪得老大了，“殿下是早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故意……”
　　纪浔拍了拍掌柜的肩膀，笑而不语。
　　“可是刚才那小王爷他对皇上出言不敬……”
　　“父皇岂是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王爷能诋毁了的。”
　　纪浔摸着手上的白玉凝脂扳指，心里想着褚淮卿那傻样，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安排人在使者队伍中假装自己以便离队提前来到盛京，就为了先来摸清北晋的状况。
　　他曾亲临昭巽国界，见到了北晋驻扎的守军将领陆云霆，听说镇国陆将军将自己的大儿子派去了边关，二儿子却留在盛京给一个弱不禁风的王爷当了贴身侍卫，当日他还觉得屈才了，同时他也想看看，是什么王爷能让一个将领之才屈身去当一个小小的侍卫，不免心里有些好奇。端阳那夜他在花船上看到一人和陆云霆长得三五分相似，又见他紧跟在一人身后，想来那人便是传闻中的瑞王爷了，他倒很想见见，这才让崔余派人去跟着，没想到那些个不中用的蠢货跟错了人，一路跟了个傻不拉几的草包。他也因此在船上与那草包有了进一步的交流，得知他是瑞王爷一母同胞的兄弟，心里顿感有趣，见那褚淮卿没有什么心眼，于是便有了假扮商人戏弄他的想法，今日终是得见瑞王爷本人，本想着一母所生的兄弟差距不大，谁知那瑞王爷警惕性倒是很高，完全与那褚淮卿不同，要和他细谈，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想到崔余这个不中用的家伙他就头大，办事总是不在状态，那晚跟踪陆云安回来直接闯入他的房中，也不管他正在池中沐浴，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来了句“殿下！他说让你手脚利索了！”吓得他抄起手边的酒壶就往他头上砸去，现在崔余那脑袋上还有一个包，正苦兮兮地待在客栈里，也不能出去打探消息。
　　不过人生总是很美好的，善交大礼再过三天就到了，到时候他倒想看看那草包王爷发现他就是昭巽太子时的表情，肯定喜庆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