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歇》暮亭泷歌

16、酒后

　　稍晚时分，花会渐歇，前来赏玩的人们也多回去了，陆云安一时找不到他家王爷所在，索性准备着把十一王爷送回府去。起先褚淮卿还一路打听他在昭巽所见所感，细致得不行，随后被回府的路途折磨得没了兴致，怪只怪他自个儿要求逛逛，谁也不会想去雇个马车。
　　褚淮卿与陆云安二人走在大街上，商铺都关门打烊挂了牌，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两人簌簌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便是褚小王爷的抱怨声了，他本想好好地游玩一下灯会，过程却不怎么舒心，还不如待在府中和丫鬟们嬉闹呢。他偶尔低头一脚踢开挡路的石子儿，百无聊赖。
　　陆云安脚程快，却也不得不迎合褚淮卿的步伐，紧跟在他身后。转过街角终于是看到了文渊王府高挂的灯笼，见一小厮守在大门处满脸沮丧，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时不时地搓一下手。
　　那小厮看见是跟在瑞王爷身边的陆大人将自家王爷送了回来，口中千万个感谢，他可真真担心得要命，王爷傍晚时分一声不吭地溜出王府，他吓个半死，赶紧让几个侍卫出去寻人，而后那些个侍卫只说是遇见了瑞王爷便都回来了，可王爷一刻不回来他就放心不下。如今见陆云安把王爷安然无恙地送回来了那自然是好，也亏得他不再心忧了。
　　陆云安见褚淮卿被小厮拥着进府以后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他走了一条更为寂静的小巷，四周都是低矮的住户平房，人们此时全都入了梦乡。只有月亮还高高挂在檐角，撒下微弱的皎白月光，陆云安在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止住脚步，不着痕迹地往身后瞥了一眼，道：“不知阁下何意，有这番兴致跟踪在下，莫非是阁下以此为趣？”
　　无人应答。
　　陆云安低笑一声，“阁下既然不想现身那便罢了，只是烦请阁下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手脚还得收利索了。”
　　依然是没有任何声响，只是不知从哪户人家的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吠。陆云安知道那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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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容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那好眼力的掌柜的送了他两坛珍藏的桂花酿，他一时贪杯，多喝了些，此时已经是红晕染面，步伐略有不稳，手中玉扇都将拿不住了。
　　陆云安早早便回了王府，站在门口等着褚容，见他喝得微醺，赶紧上前稳住他的身子。褚容被他扶着却不老实，身子软得像泥似的，不住地往下掉，甚至还恶趣地任玉扇一次又一次地掉在地上，看着陆云安不耐其烦地拾起来，低低地笑出声来。
　　此时夜半，府里嬷嬷丫头们早就歇息了，陆云安也懒得去打搅她们，他仔细地扶着褚容穿过回廊往住所走去，褚容却不肯配合，“水晶宫里…桂花开，神仙探几回，红芳金蕊绣重台，低倾---玛瑙杯……”
　　“王爷，你醉了。”
　　“谁醉了？”
　　“王爷你。”
　　“不不不，我没醉，我清醒着呢……是你醉了，对了，是你。”
　　看着褚容孩子气的反应，陆云安不由地弯了下唇角，小心安抚着他，终于是把他扶进了房内。
　　陆云安将他放到床上，弯腰替他解下靴子，随后去厨房打了点热水来。
　　端水绕过西苑时，见绿央蜷缩在房门口，手里掌着盏灯，头一高一低地起伏着，正在打盹呢，再看那叶姑娘的房间里明烛仍亮着，陆云安心中纳闷，为了方便主子夜里活动，向来安排了小厮丫鬟掌灯，那绿央何故呆在门口。
　　夜里起风，想是感受到了寒意，绿央哆嗦着抖了一下身子，抬眼便看见走过去的陆云安，忙起身唤了一声。
　　“陆大人，可是王爷回府了？”
　　“回了。”陆云安见她匆忙起身，双脚踩住了下摆，一个趔趄，显然是极为激动的样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绿央摸了摸脑袋，示意陆云安往房间里看，“今日叶姑娘为王爷做了些小菜，就盼着王爷能召见她呢，可王爷什么也没说就出府了，叶姑娘回房后心情不悦，就知道一个劲儿地责备奴婢，还说务必让奴婢在门口守着，说王爷一回来就告诉她，奴婢在这儿可好等了半宿。”
　　绿央说这话时语气酸溜溜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那叶芷嫣自己就顾着关上房门睡大觉，让她留在外面，她从前服侍王爷的时候可都没受过这等待遇。
　　“今日王爷游玩一番实在是累着了，你在这里继续守着也是无济于事，夜深了你不如先回去歇息，至于叶姑娘的意思，我会帮你转达给王爷的。”
　　绿央一下子便喜笑颜开了，不住地向陆云安道谢，这可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明儿要是那叶姑娘再问起来，就说是陆大人转告王爷就好了，自己也落得轻松，若王爷再无任何表达，那她也没办法朝自己撒气。
　　陆云安踏入褚容房门时，见他半躺在床上，也不知是否睡着了。陆云安只得将水盆轻放在架上，这时身后的人发话了：“送淮卿回来的路上可还跟了什么人？”
　　“跟了一人，”见他没睡，陆云安扯下架上的毛巾洗净，转而递给床上躺着的那人，“先前的一拨人自打我们上船之后便消失了，而后属下送十一王爷回府的路上又跟了一人，不见他们有何行动，但也无法断定这先后的是否为同一批人。”
　　毛巾热腾腾的，覆在脸上感觉身子都轻松了些，但他脑袋仍昏得厉害，听着陆云安说着这些，不禁感到烦闷，索性将毛巾又丢回了陆云安手里。
　　“一群蝼蚁，成天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褚容紧皱了下眉头，朝陆云安摆了摆手，“我头昏得厉害，你来给我揉揉。”
　　陆云安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褚容的太阳穴四周按揉，他的手法向来极好，褚容觉得倒也不是那么头昏了，“可惜林嬷她们都睡了，不然这会儿王爷喝了醒酒汤便不会这么难受了。”
　　“要是没那么多事，一点酒还不至于让我这么头疼。”褚容还嘴一句。“若让我知道究竟是谁一直在盯着淮卿，我定要让他知晓点厉害。”
　　别的王爷皇子多少有点小心思，唯独他那十一弟，平日里总爱结交些狐朋狗友，对人也没个心眼，被人下套的事情三五天一次，着实吃了不少闷亏，虽说平时也不见他打着王爷的旗号到处招摇，但暗地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不在少数，想要吃掉他这个香饽饽的可是大有人在，偏偏他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因此褚容不得不在他身上多费功夫。
　　“明明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和十一王爷还真是不同。”
　　不难听出陆云安话中的戏谑，褚容无奈叹了口气，“继续按，头疼。”
　　“那可要继续调查跟踪十一王爷的人？”
　　“让他们多留意淮卿周围就好了，皇城根下，还不至于弄出什么大乱子。”褚容所说的“他们”是他安排在褚淮卿身边的一队人，就是负责专门盯着褚淮卿的，一是为了防止他那没根筋的弟弟做一些蠢事，二是替他排除身边的危险。
　　“对了，你说你们上船，什么上船？”
　　陆云安心想，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呢。“属下陪着十一王爷沿着河边游玩，十一王爷来了兴致要去花船上看看，正巧看见了船上的三王爷他们，我们便是被他们邀上船的。”
　　“哦？那他们怕是问了你不少事情吧。”
　　“多是关于王爷你的。”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倒也还好。”陆云安如是说道，耳畔却传来褚容一声浅笑，只要想着陆云安被他那几个皇兄皇弟围在中间挨着问东问西他就觉得喜气，陆云安这人在他面前是挺正经的，但真要和别人争论起来，那可是不容小觑的，别人要想从他这里打探到消息，那可不简单，想来也是他那几个皇兄皇弟们吃了闷亏。
　　“行了，别按了，去那边坐着，等我睡着了再走。”
　　陆云安替他掖好被子，吹灭了案上的蜡烛，随后退身静坐在床尾看他入眠。这是多年来两人之间的默契，起初褚容刚回宫时，因为不习惯宫里的生活，夜里总是睡不安稳，陆云安便也像这般，在他就寝的时候坐在一旁陪着他，褚容渐渐习惯了以后陆云安便很少陪伴在他左右，只是偶尔会这样做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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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日上杆头。
　　红柚依然等在褚容房门口，就盼着王爷能醒来了，林嬷规矩紧得很，说是王爷未起身，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可以用早膳，非得等到王爷用完了不可。王爷了解林嬷脾气，也许久不曾等到这个时候还不起身了，她起了个大早就守在这儿，可一直不见动静，心里头直犯嘀咕。
　　这边她正在纳闷，便见那头西苑的叶姑娘领着绿央朝这里走来，手里端着一碗什么汤药。
　　红柚瞧了她一眼，哟，这还精心打扮着哪，头上插着玉兰步摇，身上穿着王爷命人用上好苏南湖光缎给做的衣裳，一大早就见她，准没好事。
　　“红柚姑娘，这……王爷还没起身呢？”那叶芷嫣像是没看见红柚给她摆的脸色似的，这还凑上前来巴问她。红柚不耐烦地看了看她，“你倒是自个儿瞧呀，又不是没长眼睛。”
　　叶芷嫣也不恼，“姑娘若是等急了，不如由我来代替你吧，想来你一大早便站在这儿了，倒是可以去歇歇脚。”
　　红柚一听，杏眼瞪得大大的，“我干嘛要让你呀，谁不知道你对王爷那点心思，你可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你赶哪儿来朝哪儿去，别在这里瞎晃悠！”笑话，她还真想得挺美，留她在这里给王爷献媚哪？
　　红柚言语间丝毫不客气，饶是叶姑娘脸皮再厚却也接不下去了，绿央也不好见红柚真的和叶芷嫣吵起来，免得日后叶芷嫣给自己脸色看，只好上前宽慰了红柚两句。
　　“红柚姐姐，叶姑娘听说王爷昨儿个喝醉了酒半夜才回来，怕王爷起床头疼，这不，上小厨房去给王爷弄了碗醒酒汤，姐姐就行行好，让她待会子也跟着进去，就当是给妹妹办了个好事，免得她日后洗涮我。”
　　红柚看绿央咬着下唇，也是一脸委屈的样子向她诉苦，也不好真去为难绿央，“那好吧，不过待会儿我进去要问问王爷先，王爷可没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他卧房里赶。”当然，明眼人都明白最后那句话是说给叶芷嫣听的。四下的丫鬟们都开始小声地嚼耳朵，目光往叶芷嫣身上聚拢，只见那叶姑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憋不出什么话来。
　　突然，房内传来一声低唤，叶芷嫣面露喜色，提着裙摆便往内侧行，却被红柚一把抢了手中的汤，没反应过来的她愣在原地，是被身后的一众丫鬟们挤进去的。
　　褚容脸上似有不悦之色，“一大早的就听你们在房外嚼舌根子，真是不让人安静。”
　　红柚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王爷原是一早就醒了，那还不让我们进来，让我们在门外好等。”
　　“就属你话多，早该把你嫁出去。”
　　红柚故作惊恐状，“王爷您可吓着奴婢了。奴婢才二八年华，还想着多伺候王爷几年呢，王爷倒好，嫌弃奴婢话多。”说着话的同时，瞧丫鬟们把王爷衣物都给穿戴好了，便从案上端来醒酒汤，“听侍卫们说王爷昨夜回府喝过了头，也没人来伺候，奴婢想着王爷今儿定会头疼，这才给王爷熬了碗醒酒汤，王爷快趁热喝了吧。”
　　褚容见她撒谎也不脸红，心里也觉着可爱，懒得去戳穿她，再看了眼那汤，自己确实还感觉头昏脑胀的，便端过汤来喝了下去。红柚见他喝了，在一旁乐得自在，朝隐在丫鬟堆里的叶芷嫣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哼，想在王爷面前立功呀？做梦呢。
　　原想着叶芷嫣就此作罢了，谁知等丫鬟们退去的时候，她仍站在那里，人见少时，褚容一眼便看到了她。
　　“这一大清早的，不知叶姑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
　　叶芷嫣低头绕着手中的丝巾，“王爷，芷嫣并无要事……额，是一早听闻王爷喝醉了，想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可以帮忙的。”她的那碗醒酒汤已经变成红柚做的了，现在拿出来说已经没有了价值，一时之间她倒找不到别的理由，只好就着王爷喝醉酒这事儿说下去。
　　褚容听罢，不觉有些好笑，“怎么，本王喝醉这事儿倒是传得挺快，连叶姑娘的西苑都知道了，看来本王得好好惩治一下这些爱嚼舌根的，免得日后生藏不住消息。”
　　还在收拾水盆的红柚听见王爷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红柚姐姐，这里怎么多了个盆子呀。”
　　“你管多了什么盆子，收拾下去就好了。”
　　红柚是不敢继续待在房内了，让小丫鬟们收拾好了赶紧溜出了房间，再待下去怕是王爷要嫌她碍眼了。
　　只待房内剩褚容和叶芷嫣时，褚容请了她出去，“既然叶姑娘并没有什么要事，那还请姑娘日后少来这里为好。这儿毕竟是本王的卧房，叶姑娘你一个女子清清白白，本王总不想传出一些不利姑娘名声的事儿。”
　　“王爷……”
　　“叶姑娘在本王府中也是待了半年之久，本王倒想起来还没尽好地主之谊，这盛京城叶姑娘怕是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是本王疏忽了。”
　　“王爷平日公务缠身，芷嫣不敢奢求王爷能顾念着。”
　　女子的声音总是带着娇柔，褚容心里虽愁着解决这事儿，却也生不出什么厌恶，只好承诺她近日陪她逛逛盛京。
　　“这别的本王不好说，可这盛京里的王公子弟本王倒还认识不少，承蒙当时庄主留宿，尽显慷慨，本王也没有什么可以聊表心意的，如今叶姑娘孤身一人，本王琢磨着姑娘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不如就趁着给姑娘寻一门好亲事，姑娘意下如何？”
　　“芷嫣怎敢让王爷记挂，”听褚容这么说，叶芷嫣脸色大变，急忙说道“父亲母亲丧期未过，我碧水山庄上下百口的血海深仇未报，我怎敢就此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王爷的好意芷嫣心领了。”
　　褚容听罢，道“那便是本王未考虑周全了，那这事儿咱暂且搁置，再说叶姑娘，府中还住得习惯？”
　　“大家对我都好，想来是王爷多加吩咐过的，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绿央可听使唤？”
　　“王爷派的人自然是听话的，绿央平日里对我无不照顾。”
　　二人便如此一问一答，最后褚容实在是觉得难受，还好识趣的丫鬟上前告诉他用早膳，这才帮他结束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