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3「执棋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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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士撒拉共活了九百六十九岁，就死了。
——《圣经·创世纪》
他做了一个梦——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着过了，吸血鬼并不需要睡眠，他们只需要血液，而他似乎更为特殊，连血液也无法激起他的欲望。
那是个很糟糕的梦，但或许也可以说不是梦，毕竟那是他的记忆。与那个少女一样，令他恐惧的悲哀的命运。
这是世界毁灭的第八年。他离开了人类世界，放弃了做人。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毕竟他本就不是人——吸血鬼？似乎并不完全。他很清楚他的不同，他透过镜子、玻璃、水面看见他的那双眼，便会被一再地提醒，他不会被任何一方所接纳。
八年过去，他的记忆正在逐渐恢复，但混乱不堪，不过通过费里德宅邸图书馆的资料，姑且算是有了对应，只是那还不够，没有能够将它们串联的线索，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甚至比“怎么样”更加重要。
“岚桑，你在这里啊。”
“拉库斯君。”他取下了缠绕着左眼的绷带，那只浅金色的瞳孔比起吸血鬼血色氤氲的眼睛更加寡淡冷漠，其中空无一物。
除了费里德·巴特利和克罗里·尤斯福德，没有人看见过他将两只眼睛同时露出，至少他已有的记忆中是如此。
拉库斯愣了一下，眼神向那只金瞳飘去。太特殊了，不仅仅因为吸血鬼是血瞳，金瞳在人类中也是极少见的，更重要的是，对那种金色的印象——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但那种来源于血脉，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兴奋战栗。不过他清楚，那两种颜色并不相同，他印象中的颜色更深也更璀璨。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坐在这里呢。”
“只有位置足够高，才能看清一切。”长泽岚坐在石桥边，这个地方在整个桑圭奈姆中都算高处，俯身看去，能看到用砖石钢铁构筑的地下城市，不时有身影在其中穿梭，渺小却无法忽视。他的话更像是对自己的告诫，而非回答，只有足够强大，才有选择的机会与权利，他为此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愧是和米迦认识又一同加入都市防卫队的人，真奇怪。”他撇撇嘴，也没有说什么，但大抵是能够理解的。
“聚集拥有始祖之血的人，是为了宣战吧。”话题的转换相当突然，拉库斯是上位始祖的眷属，必然是要参加的，而他虽然无意，因着费里德的关系，也不免走上一遭。
“嘛，很无聊就是了。”拉库斯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时光于他们真正如同指间流水。
“的确，但和费里德君有约呢，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他的状况。”他说着便起身，叹了口气，对拉库斯礼节性地颔首致意，转身准备离开。百夜孤儿院，至今仍是他的遗憾。
“喂，长泽岚，你到底是什么人。”拉库斯很清楚长泽岚和百夜米迦尔的不同，虽同是少年的身躯，他却装了一个垂暮的灵魂，偶尔不由自主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又让他多了一分神秘。
“真是的——那也是我想知道的啊。”他的眼中，没有欲望，也不存在渴求，只是用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内容，本就不正常。
“记忆缺失……吗？”拉库斯反应很快，但有些迟疑，他确实没有想到。记忆缺失这样的事，对他们而言，更多的是一种主动的忘记，不会有人主动将自己的出生抹去，那是他们曾经作为“人”的唯一证明。被动抹去，与之挂钩的则是毁灭——他们不是人，在他们的生命中，“活着”并不那么重要，换言之，实力，那个人拥有的是碾压性的实力，如果他并非近百年来新生的吸血鬼。
“严格意义上讲，我的记忆是从一百多年前被费里德君唤醒开始的，更早之前，只有破碎的片段罢了。”少年眯着眼，冷色的灯光落在脸上，越发苍白，他看上去仍旧纤细柔弱，八年过去，他的模样没有分毫变化，“这是个不错的答案吧，拉库斯君。”
……
喧嚣充斥着这个空间。不知是吸血鬼对黑暗的眷恋，或是已不需要光明，总之这个空间内除了必要的灯，相当昏暗。人头攒动，气氛热烈，然而他们是否真正拥有这种情感却有待商榷。
“费里德君，来得真早。”长泽岚绕过排排桌椅，坐在了费里德的右侧，他明知有的习惯极其可怕，却已根深蒂固无法摆脱。
“A酱倒还是一如既往。”银发的贵族故作亲昵，
“过早或过晚都是失礼——我曾听过这样的话。”虽说他一向如此行事，但真正记起，却是在不久之前，至于是谁这样告诉他，仍然一片茫然。
“这个观点很有趣呢。”
“我以为，那只是一种原则，虽然现在或许已不大适用。”他否定了费里德的“观点”一词，于他那并非一种需要争论看法，仅仅只是他行为观念的一部分罢了。
“‘中庸’也是那个古国的词语吧，这样或许太绝对了。”
“那么，您到底想做什么呢。”他试图结束那个话题，于是选择了对方必然回避的内容。
“撒，谁知道。”费里德似笑非笑，目光飘向入口，金发的少年逆着光，闯入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你想见的人来了哟，百夜的米迦君。”
“虽然我认为你很清楚，但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我们这种人，不该有在意的东西呢。”
“在意的越多，弱点也就越多。”长泽岚顺从地接道，“我并不打算作为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只是有的事情必须要有个了结。”他清楚这一点，多余的情感，必须被舍弃，无论爱恨或是怀念。他想做的从来都不是棋子，只有这样，才能离真相更进一步。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费里德笑眯眯地对百夜米迦尔招了招手，但百夜米迦尔并没有靠近。那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因为四年前的事，他与费里德的关系极差无比。
“您这样会让我想起岛崎先生。”他随口一提，剖析内心这种事，现在的他到底做不到，然而他清楚，在回想起一切后，他必然会真正地直面自己。
“是岛崎藤村①吗，不过我对日本的文学家并不算了解。”费里德的知识极为丰厚，这得益于他天生的聪慧与时间的积淀，虽说勤能补拙，但天生的过目不忘足够他甩掉诸多的人。不过他到日本的时间并不算长，对这里还不够熟悉。
“啊，这不重要，你想告诉我什么。”长泽岚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也没有选择解释。
“去新宿前，先去原宿吧。”
“……我知道了。”他们没有再交谈。虽说他们目前是盟友，但费里德清楚，长泽岚和克罗里全然不同。而对长泽岚而言，费里德给他的感觉很糟糕，仿佛一切都被掌控的提线木偶，只能顺着剧本继续前进，实在带给他强烈的不适。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会议结束，正式的宣战虽然是现在，但战争早已开始。人类的复兴与吸血鬼的统治注定对立，最可怜的莫过于无辜的普通人。
“我记得您曾经问过我，关于我为什么一直注意百夜孤儿院。”在喧嚷离场的人群中，他们仍坐在原处，长泽岚看到拉库斯向他招手，他颔首算作回应。
“是呢，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你可是能够毫不在意地舍弃盟友的人，他和你的交易应当早就结束了才是。”费里德和他一起生活了百年，那段他刚刚苏醒正是茫然的时间里，某些不自觉暴露的细微特质已然被费里德捕捉，因此他清楚，这个看上去柔弱娇小的人儿，绝非乖巧听话的大白兔。
“的确，但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哈~是这样吗，习惯于责任，于是不自觉地负责了呢。”
“就像瘾，明知应当远离，却仍旧陷落其中。”长泽岚起身，撩起额前的发，忍不住叹息。
与会的吸血鬼们几乎都已离开，漆黑的会议室空空荡荡，寂然无声。长泽岚没有刻意控制，脚步声便清晰地回荡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黑暗理应是他们的庇护所，但他本能的排斥夜晚，而对于光明，他也谈不上喜爱。
他记得有人曾与他一同走过四时变幻，游览山水田园，他也记得他目睹了他的郁郁寡欢，目送了他的短暂一生，但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他的名字。他想，这或许是他还眷恋一丝阳光的原因。
“但还不够，那不够影响你理论最优解的行为准则，应该还有你养父母的一份才对，你了结的是两份情感。”
“同时，那也是我必须偿还的债务。”
“所以，你才会参与四年前我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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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岛崎藤村：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先驱，诗人、小说家。此处是来自岛崎先生取材的轶事，同时他也敢于剖析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3「执棋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