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2「紫兰花语」 ...
-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希望,都由不得自己。
——阿尔贝·加缪《鼠疫》
-
我看见一位少女,她捧着一束紫兰,跪坐在树荫下。我不知道这样的形容用于一个未成年的女生是否合适,但她很漂亮,甚至是过于美艳了,像极了伊藤润二笔下的‘富江①’。
长泽岚与费里德坐在花丛的石凳上,前者看上去有些狼狈,脸沾上了泥土与露水,身上的伤口仍渗着血液,后者泰然自若,笑眯眯地盯着他。
“真是诱人的模样哦,A酱。”他说着,但并没有任何动作,连神情也不曾改变半分。
“费里德君,请不要这样称呼我啊。”无可奈何。
“不过进步真快呢,力量也有显而易见的增长——这样说也许不大准确。”费里德自顾自说着,对长泽岚的话仿若未闻,若有所思,“恢复,应该这样描述吧。”
“您很清楚,不是吗?”长泽岚反问。
“一百年前,我将沉睡的你唤醒,那时你已失去了更早的记忆。”
“同时失去的还有力量,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地被困在您的宅邸。”他随意地扫视着周围,流露出一声嗤笑,“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却猛然被一个黑发黑瞳、专心描绘着风景的少女吸引了注意力。
“啊哈。”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经历。只是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过于独特的气质,像作家、音乐家、画家或是雕刻家,郁郁寡欢,却又如此迷人。
“呐,A酱是喜欢上她了吗?”
“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根本不存在喜欢的情绪啊。”长泽岚无奈地叹息,却也没有反驳。
“连执念也没有吗?”费里德
“也许曾经有过,虽然我想大概是没有的。”人的性情并非一朝一夕养成的,而一旦养成便难以更改,他的性格自苏醒便是这般,显然与那段消失的曾经有关。
“那还真是辛苦呀。哟,克罗里君,你觉得呢?”费里德并非不能理解,即便记忆消失,但仍会有感觉存在,而长泽岚没有,大抵是因为曾经也没有。
“真是感谢您给我了我愿望?”高大的吸血鬼第十三位的贵族走进花园,捕捉到费里德一方,便径自而来,“她的画技相当高超。”他如是评价。
“哈哈。”费里德的笑容一向如此,从来没有表露具体的含义,像是虚无,“那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呢。”
我时常想起思特里克兰德②,却不愿将她与高更等人联系。她做不了名垂青史的画家,顶多只能在书本中留下痕迹。
“您在画什么?”
“我的梦,从小到大,我一直做着那个梦。”少女盯着画布,目不转睛,直到停下最后一笔。
“你和梦中的一个人很像,银发金瞳,宛如神明。”
“神明……吗?”长泽岚的手下意识伸向被绷带缠绕的右眼,恍惚了片刻。
“从受到羞辱的生命中解放出来,你认为拉维妮娅幸福吗?③”
“可如果你当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一般爱过她,你会为那孩子流泪到失明吗?③”
少女像是吟诵诗歌一般,声音温和柔软,却又满含悲戚。
“《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是吧。”那是莎士比亚的戏剧,长泽岚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引述,却直觉那些话与她的梦境有关,甚至更进一步,与她口中的“神明”有关。
“嗯。”她迟疑了片刻,眸光闪烁不定,“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不,是眷恋,眷恋着他。”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画布,十多岁的姑娘分不清依赖与爱恋,只能朦胧地感受到一股在心底滋生疯长的情愫,如同花藤。她被紧紧缠绕束缚,越是挣扎便越深陷其中。
“梦境,终归还是梦境。”长泽岚看了画布一眼,那确实是个俊美的青年,他却仅凭画面中表现出的些许神色,敏锐地捕捉到那个人的寡淡无情,或许是真的像吧,“后会有期,小姐。”
我看见了她最后的画作。紫兰花田中,年长的父亲坐在支着的画架前,手里握着调色盘和笔,少女一袭雪白的长裙,在花丛中旋转舞蹈,远处,美丽的少女们的塑像颓倒一地,支离破碎。
长泽岚是被血的味道吸引过去的,他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少女。
乌黑的长发在地面铺开,青紫的瘀痕从衣裳下蔓延开来,遍布全身。上帝精心打造的躯体被人类弄得残破不堪,上帝的恩赐被弃置满地。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旧是美的,像画中的人一样。
“是你啊。”她喘着气,声音几近于无。
“我是被您的血吸引而来的。”长泽岚如此回答,甚至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血?”少女看上去有些茫然,他这才反应过来出了些许问题。
“哟,A酱,真巧啊。”
“费里德君。”他忽然明白当下的状况,这是个计划,针对他的糟糕的计划。
“你想知道发生的一切。但是,作为家畜的你是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
“你在逼我做出选择。”他摈弃了一贯的敬称,眯着眼,目光凌厉,注视着面前的吸血鬼。
“即便不吸食过人类的血液,仍能够存活甚至行走于阳光之下,不管是谁都不会不感兴趣吧。”
“也就是说……”
“她是祭品,仅仅用于迎接你的醒来。”费里德停了下来,但并没有结束话语,只是露出阴冷邪肆的笑容,“不过,我必须得否认你的话,你并没有选择的机会,毕竟,你丢失的力量实在太多了。”
被抓住了,躲不开,没有机会。
恍惚中,口腔里已充斥着甜腻的味道,甚至能够嗅到花的芬芳。
“对不起——”长泽岚的眼角滑下晶莹的眼泪。
最后,刻入他脑海的是少女温煦的微笑:“如果是你…如果是你……”
原来,是紫兰④啊。
……
长泽岚已很少和百夜孤儿院的孩子们在一起,反倒经常待在费里德的宅邸,甚至偶尔也会失踪,但这并不妨碍他暗自关注着他们的生活。他知道百夜米迦尔为了让孩子们过得更舒适,用血在费里德处交换,也知道他曾不止一次在费里德的宅邸中看见他。
“岚桑,我……”
“米迦尔君。”不知从何处习学来的习惯,但总之长泽岚对人几乎总是用着敬称,温煦克制的语调容易拉进陌生人间的距离,也推开了意图与他亲近的人。无论喜厌,所有的人际关系都被安放在合适的区间中,不近不远,足够他用同样的态度应对不同的人。
被百夜米迦尔拦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在费里德的宅邸时,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
“那是我和费里德君的交易,您并不需要深究。”
“对,对不起。”
“您不需要为此道歉。好奇与担忧是人类的天性。”他在说这句话时,语气毫无波澜,甚至稍显刻薄冷硬,以至于在那金色瞳孔注视下,百夜米迦尔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我希望你停下你的想法——虽然这样说,但已经没有办法了吧。”
“想法?”12岁的少年并没有很好地隐藏情绪,脸上的惊慌无措根本无法掩饰。
“祝您好运,小先生。”长泽岚没有解释,与百夜米迦尔错身而过。他总是这样,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即便他已经知道结果,也从未提前告知过他们,仿佛是要他们在泥泞中挣扎,蹒跚前行。
他们是不同的。百夜米迦尔清楚地意识到。
底下的城市没有黑夜与白昼之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点燃的灯照亮了这偌大的建筑,事实上,它总是显得空旷寂静,四年前更甚。如今,孩子们逐渐成长,逐渐学会如何在这里生存。
“A酱,你对游戏感兴趣吗?”费里德妖娆的声音似乎多了些许期待,他的笑容从未淡去,这才吸血鬼中是相当少见的。
长泽岚喜欢站在长廊的窗前俯视那片繁茂的花海,他随意地敞着单薄的衬衫,白色的绷带在他的身上缠绕着,因而越发显得肤色的病态。
“并不。”他吐出干涩的音节,色彩迥异的两只眼睛却呈现出了同样的色彩。画布上天空分明该是澄澈绚烂的,此刻却如同不同的色彩混合而形成灰暗漆黑,像是暴风雨前肆意翻涌的风。
“诶,是吗。”他继续向前,从长泽岚身后经过,血红色的耳坠折射出刺目的光,撞入少年的眼眸。
“什么是宿命?”长泽岚盯着费里德渐渐消失的身影,“若一切早已被注定,即便是好的结果,也会因其不可抗拒而成为悲剧。”他喃喃自语,转身走向长廊深处。
猎人已经准备出发,清晨的天空泛出鱼肚色的曙光,田野间散播着芬芳,树林是绿沉沉的一片。⑤
在这儿放开猎犬,让他们吠叫起来,催醒皇上和他的可爱的新娘,用号角的合鸣把皇子唤起,让整个宫廷都震响着回声。⑤
在这儿深寂的夜宵,有一千个妖魔,一千条咝咝作声的蛇,一万只臃肿的虾蟆,一万只刺猬,同时发出惊人而杂乱的叫声,无论什么人一听见了,不是立刻发疯就要当场吓死。⑤
-
①富江:伊藤润二漫画中的人物。拥有让所有男人为之痴狂的美貌的少女,可以凭身体的细胞永无止境地繁殖。
②思特里克兰德:毛姆《月亮与六便士》的主角,以高更为原型。
③:均为《Psycho-Pass》中槙岛圣护对王陵璃华子说的话。
④紫兰:花语是治疗创伤。
⑤:均引自《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的书是莎翁早期的悲剧《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不知道为什么,但莎翁的戏剧真的有种致命的魔力!注意,有血腥暴力情节,年龄太小应当谨慎。
这一章有很多《Psycho-Pass》的痕迹,从标题到那个少女以及对莎翁戏剧的引用都能找到对应的点。我真的很喜欢它,但我不会推荐,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去找,少女——王陵璃华子,神明——槙岛圣护。
老实说写得挺纠结的,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形式,大概之后会重修吧。
总是在奇怪的时间点更新hhh,在机场的我,今天依然很卑微呢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