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栗子猞

13、第十三章

　　当天，沈丹彤找出了一件清雅的新衣，命丫头给自己梳洗打扮，紧接着天黑时晃去了苏凉的书阁。
　　书阁内点着油灯，苏凉正在翻阅近期苏府的案卷。夏天晚上风凉，苏凉习惯开着窗户。一阵脂粉香涌上鼻头，苏凉厌恶地打了个喷嚏。
　　“夫君。”一道媚声传来。沈丹彤打发了站在门口的伙计，推门而入。
　　苏凉头皱眉，也不抬：“不好好养身子，你来做什么？”
　　“夫君夜夜劳累，怕伤了身子，彤儿来探望夫君。这是夫君喜爱的梨花莲子粥。”说罢，打开食盒，放在一旁。沈丹彤一边放下粥，一边偷偷打量苏凉手中的书卷。
　　“相公先别看了，粥快凉了，凉了不好。”沈丹彤将盖子打开，用勺子搅了搅，吹了吹，舀了一小勺，想要亲自喂给苏凉。
　　苏扬放下书卷，抬头看着沈丹彤。头戴玉簪，身着荷绿色纱衣，眉眼如画，红唇嫣然，眼里含情。看样子是特意梳洗了一番。
　　苏凉张口，喝了一口。便说：“不喝了，不是很饿。近日繁忙，如果夫人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告诉下人就行。还有案卷要看，夫人请回吧。”
　　沈丹彤脸上一僵，瞬间恢复了笑意，放下瓷勺，眉眼如波，身子向前一倾，搂住苏凉的手臂，细软隔着纱衣似有似无地擦过苏扬的手臂，笑意吟吟道：“晗儿在乳母那里睡着了，妾身身子也养好了，闲来无事，想来为夫君分忧。”
　　见苏凉无动于衷，又是一僵，继续说道：“夫君，妾身是第一次来夫君的书阁，夫君在书阁就寝最多，书阁毕竟不是寝室，妾身怕这里的床太硬，特意想来探望一番，看看是否需要更换、添置的物件，妾身也好吩咐下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凉早就听明白了。呵，这女人是想在这里睡觉。
　　苏凉眼睛一弯，戏谑地挑了挑眉，嘴角一勾，望着沈丹彤不说话。本来就是妖孽般的眼睛，此时更加邪魅。沈丹彤被看的脸色发烫，竟然羞涩起来，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苏凉看了一会儿，低声温柔道：“既然夫人愿意分忧，那不如夫人先去帮为夫铺下床，为夫，一会儿、就来。”还故意把“一会儿”着重强调了一下。
　　沈丹彤简直高兴得要跳了起来，捂着发烫的脸便去了书阁里的卧室。书阁里的卧室只是个简陋的休息场所，床板较硬，比大床要小。如果是两个人睡的话，必须要紧紧抱在一起才能睡开。
　　想到这里，沈丹彤又是一阵脸红。
　　床的旁边有一个小柜子，拉开来有一木制小盒子。盒子上着锁，是三环密码锁。沈丹彤心里窃喜，三环密码锁是沈家较常用的锁，对于这个，她从小当做玩具来玩，自然破译也很容易。
　　偷偷望了书房一眼，苏凉还在专心看书。沈丹彤心想，里面的东西一定是苏凉的珍爱之物，如果知道了苏凉的喜好，那么自己更容易投其所好。
　　三下五除二解开了密码锁。里头是一些写着字的纸张，定睛一看，都是一些卷宗，零零散散。最下头放着一条深蓝色的亵裤。
　　亵裤？沈丹彤拿起来，一条普普通通的亵裤，一看就是男人的，不，与其说是成年男子的，不如说大小更适合少年。布料是棉质的，普通地不能再普通，苏凉的？不像。大户人家公子用丝质面料更多。
　　带着疑问，沈丹彤又翻了翻这些纸张。下笔遒劲，是苏凉的字。普通案件，都是一些张三王五的百姓琐事。唯独不同的是……
　　沈丹彤一页又一页翻开，越翻越快，眼睛渐渐睁大，这不可能。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每一个案件的参与人，沈丹彤瞪大眼睛，看到两个字。
　　董椒！
　　心仿佛被揪住一般，突然停止。沈丹彤脑海里浮现出董椒的影子，一个少年，十几岁的少年。“少年，少年……”沈丹彤喃喃道，又扫了一眼亵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丫鬟所说“被子上黄白色的一片”，沈丹彤什么都明白了。一股恶心涌上脖颈，心砰砰砰直跳，太阳穴突突发紧，脸色煞白，默默地合上木盒，放入柜子中。
　　心脏的撕裂感和胃里的恶心感交织在身体中，沈丹彤强忍着，站了起来，想要走出去透透风，却“噗通”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一片恍惚，看到了一个蓝衣公子，笑着走来，漆黑色的瞳眸好像能把人吸进去一样，灿烂夺目，忽的，这个蓝衣公子又身着一身红衣，烛火盈盈，这场景，洞房啊。只见这男子想着自己走着走着，走到不足一尺距离的时候，忽的转了身，门口出现了一个肤色白皙的少年。男子回头，拉过少年的手，吻了下去……
　　“呜呜……呜呜……”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一般，喘不上气来，只有续续断断的呜咽声。
　　“少奶奶，少奶奶！”沈丹彤被猛地惊醒，泪水打湿了脸庞，落到枕头上。
　　“少奶奶醒了！少爷，少奶奶醒了！”
　　苏凉难得在自己身边一回，确实自己最不想看见他的时候。沈丹彤心想。心脏还一阵一阵抽疼，嘴唇干裂惨白，眼球漠然地动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苏凉见此，以为沈丹彤又晕了过去，便对丫鬟们说：“少奶奶体虚，你们按照大夫的话每日按时给少奶奶喂药。库房中有的是阿胶红枣，燕窝还有一堆，尽管拿过来就是。”说罢，便匆匆离去。
　　沈丹彤闭着眼睛，任凭泪水沿着脸颊簌簌往下流。
　　流吧，流完就心死。沈丹彤想。

　　那时之后，府里上下传言，少奶奶病了。说是病了，其实是委婉点的说法，下人们偷偷传言，少奶奶好像魔怔了。
　　一个从前泼辣、似乎有发泄不完精力的人，在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一天到晚，安安静静坐在房间里，呆呆地望着院子。眼神总是直直的，偶尔动一动眼珠，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吃喝和往常一样，但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奶娘把孩子抱来时，淡漠无光的眼珠才有了一丝光彩。晗儿嗅到了生母身上的气息，开心地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咯咯直笑。沈丹彤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细软的的头发，喃喃自语：“晗儿，我的晗儿……”晗儿像是听懂似的，弯了弯眼睛。
　　纵使是个孩子，晗儿笑的时候，竟笑出了一丝妖媚。像极了苏凉。
　　沈丹彤眼底开始变得雾蒙蒙，看着孩子的轮廓，看着看着，这张脸逐渐模糊，变成了苏凉的脸。
　　沈丹彤猛地吓了一跳，随即一股寒意从身体袭来。这张自己曾经最爱的脸，就是这张脸，欺骗了父亲，欺骗了自己，欺骗了自己最软的一块心尖肉。
　　苏凉，我究竟是你的什么。
　　苏凉，你把我当做什么。
　　苏凉，你就真的如你的名字一样，心凉薄情么。
　　大滴大滴眼泪落到了苏新晗的脸上，孩子感觉到了湿意，突然不笑了，懵懂茫然地望着抱着自己的女人。
　　可新晗不知道的是，这个生自己的女人，怔怔望着自己的时候，最后眼底爬满了蛇蝎般的恨意。

　　董椒最近觉得特别不对劲。走在府里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猛地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有。
　　几次下来，董椒决定不再回头，而是用眼睛余光微微向周围一撇，瞥到了沈丹彤。
　　从前的她，见到自己都是仿佛看见空气一般，冷漠地走过。而如今，总是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一个女人，盯着自己，这种诡异的现象使得周围的空气都骤然降了不少。大热天的，冻得董椒一身鸡皮疙瘩，吓得不轻。
　　这种盯法，很像暗处有一条蛇，吐着蛇信子，呲溜呲溜，等着，潜伏着，就等一个机会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撕得血肉模糊，连筋带肉咀嚼着，吞到肚子里去。
　　董椒将此事告诉了苏扬。苏扬摸摸下巴，墨瞳晦暗下去。

　　秋雨连绵不绝，打湿了桂花花瓣。一簇簇金色的小花，粘了雨水之后，在饱含水汽的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幽香。
　　苏凉自从担任“美史”以来，几乎没有什么担子。近期突然接到圣上旨意，皇宫开“纳才会”，请各地才子一聚。风朝没有科举制，“纳才会”于天子，是一个广纳天下之贤的机会；于才子，更是一次走向仕途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诱惑，苏凉也是。路途漫漫，来回大约要一个多月，苏凉嘱咐好府里的事情，告别父亲母亲就出发了。
　　苏凉出发后第二天，苏扬对董椒道：“旧友约我去灵山赏花，我与这旧友多年不见，甚至想念。一日来回不够，想与他痛快酣畅地促膝交谈一番，所以大概至少要五日左右。你留在家中替我好好看着这几株桂花，莫让雨水把桂花打散。”
　　说完这一番，又想了想，提醒道：“打散了，今年可没有桂花糕吃了。”
　　苏扬将自己的去向交代得清清楚楚，董椒心里泛起了一丝暖意，连忙点点头。
　　苏扬命人收拾了好几套衣服，带好了几日的焚香，想了想，又带了一壶桃沁，挑了几个家仆，浩浩荡荡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