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梦回稻香》棠梨煎饼果子

20、积雪

　　“他前些日子来信说，天气转暖了，等我来雁门。”叶华棠望着纷纷扬扬的细雪，向着虚无的前方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他手上，顷刻融化。“雁门关积雪终年不化，一年中也只有那几个月稍微不那么骇人。”

　　叶宁宁心中在努力回想起前世的雁门关之役，她没有太留意远在千里外的消息，似乎……要在更冷一些的时节，如今正是初冬，大概一到两个月后。……可是，即使是快马加鞭赶往雁门关，也需一个月。怎么办，这能怎么办？！她小心地看向师父，师父脸上却依旧带着柔和的笑，折了一支沾雪的腊梅。

　　“我爱看雪，江南绵软的雪。雁门的风雪却是会伤人的，锋利得很。”叶华棠低垂了眸，不知又想到了些什么。

　　叶宁宁一时也沉默了，她此时此刻是真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之前她还心安理得地安慰着自己：反正我本来就很弱小呀，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我只能让身边的人的结局不再那么惨烈。

　　可她没想到，前世的师父也承受着痛失挚友的悲伤，只是未曾开过口。今日看他提起那位苍云军时的神情与语气，想必也是交情不浅。

　　世事无常，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遗憾与错过。这一场雁门关之役，遭受背叛、含冤而死的苍云将士，又何止师父的那位知己呢。

　　苍云的大英雄，都埋在这雁门风雪里了。

　　她突然就有些心虚，连带着气息也不稳起来：“雁门关那边的生活……很清苦吧，雁门路远，师父每年还花几个月时间外出？”

　　叶华棠察觉到小徒弟突然的异样，忙抓过她的手腕把着脉象，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浮。他只当作徒弟是受了寒，马上牵着人把她带进屋里，细细拂去她肩头细雪：“你呀，这点天气都受不住，看来的确没法带你出远门，以后，每年有几个月我都不在你身边了。”

　　“雁门苦寒，塞北也有珍稀矿脉，霸刀山庄的风雷刀谷，也是在塞北寻的矿源。霸刀山庄沉寂已久，多年未曾有过宝刀出炉，我藏剑山庄却是蒸蒸日上。你于铸造一道很有天赋，也肯沉下心去学，可一个锻造师，光是只待在剑庐面前，用摆在你面前现成的矿石去冶炼，是不够的。有朝一日，我也希望你能够亲自去矿源之地。”

　　叶宁宁忙牵住叶华棠的袖口猛点头：“嗯嗯嗯！徒儿一定好好把身子养好，徒儿也想随师父去外边见识……”

　　叶华棠无奈地抚平了自己的袖子：“傻丫头，我也只是一年外出几个月，又不是不要你了。”

　　宁宁一听这句话，又想起了在两个月后必将发生的雁门关之役中，必将死去的师父的苍云挚友，以及众多含恨而死的苍云将士们。这也是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暴露出来的时候吧，可惜，整整十年，圣人都对安禄山深信不疑，安禄山的势力也一步步扩大。为复仇而新生的苍云军，在黑暗中带着血与仇挣扎了十年，又投入反抗狼牙的战场。

　　步步饮血。

　　她扯着叶华棠的袖子不肯松手，闷闷地说道：“师父，给我讲讲雁门关嘛，我没去过……”

　　叶华棠只当她是在好奇，便烧热了屋里的暖炉，师徒俩好好坐着，讲那些雁门关的风土人情，以及那些带着粗犷豪放风雪的故事。他关于雁门关的所有记忆，或多或少都与那名苍云军有关。师父与那位苍云军的交情，真的非常、非常深刻。

　　叶华棠每每噙着笑说着那些往事，宁宁的心便小小地揪痛一下。她低垂着头，默默不语，偶尔点几下头，表明自己在听。

　　见小徒弟的心情反而越来越低落，叶华棠也是不解，他明明已经避开那些残酷难捱的事情，专说些有趣的事儿了呀。他又接着说道：“他们苍云军最是与百姓打成一片，你知道吗，燕扬朔他时常出了苍云堡，去镇里给镇民们扭秧歌。对……扭秧歌。宁宁没见过扭秧歌吧，那是北边的一种舞，扬朔他就穿着一身玄甲，甩着两条红绸子，一扭一扭地。我让他脱了玄甲吧，脱了玄甲能扭得更欢，他偏不。”

　　“噗嗤……”叶宁宁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头戴白翎，一身玄甲的坚毅塞北男子，面无表情地甩着那红绸子，扭啊扭，大铁壳笨重极了。

　　也不知……雁门一役过后，那些看玄甲苍云扭秧歌的镇民们，可有遭受安禄山一党的屠戮。

　　她合上眼，心中一横，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叶炜那边倒是一团和乐。往日万念俱灰的藏剑三庄主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整日围着女儿转的父亲叶炜。当初，心灰意冷的叶炜一度要将无双剑赠与叶瑶，叶瑶惶恐推辞，叶炜又将无双剑封存起来，未曾出鞘。琦菲一回来，叶炜又执起了无双剑——没有这把剑，他怎么保护自家可爱的闺女！

　　那个随琦菲一同从霸刀山庄来藏剑的少女多多，执意要离开藏剑山庄，去寻找自己的宿命。叶炜见不得和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小姑娘整日忧愁不安，肩负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沉重责任。可想起岳父柳五爷交代过的话，他也只能差遣几名身手了得的藏剑弟子，护着多多离开藏剑山庄。琦菲心中不舍，她与多多从小一同长大，但她知道多多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再难受，也只能送多多离开。

　　叶琦菲很聪慧。她今年才十二岁，自幼身体不太好，但也在霸刀山庄打下了扎实的功底。叶孟秋疼爱这个唯一的孙女，时常亲自指点她的剑术，叔翁叶泊秋亲自指点她冶炼，就连二伯叶晖，也来教她庶务理财。叶炜又是欣慰闺女这么聪明，又是心疼闺女，恐她累着了。

　　藏剑五少叶凡携唐家二小姐私奔一事已经解决。心剑叶英以一庄之主的威严，击退了追杀至藏剑的“毒手公子”唐无乐——唐小婉的堂兄，加上唐老太太心疼孙女，二人私奔一事总算被压下。唐门与霸刀的婚约取消作废，唐门改而与藏剑结亲，有情人终成眷属。苦的是霸刀山庄，更是处于江湖的风口浪尖，颜面尽失。

　　霸刀山庄与藏剑山庄由来已久的裂痕，又增添一道。

　　叶琦菲从小长于霸刀山庄，自己的爹娘正是那起惨案的当事人。霸刀柳家因藏剑崛起而逐渐没落，还在这起惨案中失去了一个庄主，一个小姐，老庄主柳五爷因此而疯，柳四爷之子因此落下终生残疾；藏剑叶家意气风发的无双剑从此沉寂。

　　留下一个带着柳叶两家血脉的琦菲，夹在柳叶两家的恩怨中，从小不知听着多少冷言冷语长大。

　　有一个念头一直存在年幼的琦菲的心里：她想要化解柳叶两家的仇怨，放下仇恨。

　　那也是娘亲临死前最大的心愿：柳夕至死都希望两家放下仇恨，她的丈夫是藏剑，她的亲人是霸刀，她最爱的女儿，是藏剑与霸刀的血脉。她因藏剑与霸刀永远解不开的仇怨崩溃自尽，藏剑与霸刀的仇怨也因此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叶琦菲在书案前撑着脑袋，桌上摆着三杯哥哥送的上等端砚，笔架上架着瑶姐姐送的上等湖笔。

　　柳三杯没有随愤怒的霸刀弟子们一同北上回霸刀山庄，他留在了杭州，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

　　叶凡抱得美人归，被悔婚、被逃婚的霸刀大庄主柳惊涛颜面尽失，脑袋上被扣了一顶怎样都摘不下的帽子。柳三杯对藏剑山庄的成见越来越深，每隔半个月便堵在虎跑山庄，见到叶瑶就拔刀相向，一道凌烈的刀墙直接朝藏剑姑娘劈来。

　　叶瑶知他心中怒火难平，只得无奈应战。这明明是五少爷惹出的事情，她也不是五少爷门下弟子，怎么就冲她一人来呢！

　　不过还好，他找的是她，而不是别的普通弟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抵得住柳三杯的攻势——他是柳浮云的徒弟啊。

　　他偏偏又性格暴躁，不像上回那样手下留情，刀刀直取要害。叶瑶身为叶炜之徒，本应与柳三杯身手相当，却顾及着对方身份，不肯用尽全力。一来二去，每回叶瑶都会被刀气所伤，幸而只是轻伤。

　　她也无甚怨言，每次回去后，只是默默地给自己上药包扎，不说与外人听。

　　柳三杯对琦菲一如既往地宠着。每回与叶瑶交手完，又像往常那样，给琦菲捎一些点心玩物。几个月后，琦菲发现他每次都来欺负瑶姐姐，便气鼓鼓地与他置气，他才答应琦菲以后下手会有分寸，不会再伤叶瑶。

　　多年积怨，一朝怎解。

　　叶琦菲在书案前叹气。三杯哥哥和瑶姐姐的关系，大概就是霸刀与藏剑的关系。一个心中有恨，一个心中有愧。

　　这怎能解呢。血海深仇的人命，藏剑山庄凭什么能让霸刀山庄放下呢？

　　叶琦菲趴在书案上无奈地哀嚎一声，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此时，一名侍女进了书房，双手捧着的托盘上呈一卷起纸条：“小姐，是飞鸽传书的急信。”

　　琦菲一个激灵，立马端正了坐姿，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她伸手取过那张字条，素手徐徐展开，忽地睁大了眼。

　　“西域明教左护法何方易，乃霸刀柳浮云——叶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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