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梦回稻香》棠梨煎饼果子

19、信笺

　　“吾妹宁宁亲启：
　　昨得妹书，反复读之，情深厚意，感莫能言。
　　展信细读，忽察吾二人数年以来，相依相亲，不曾相离。今日汝在余杭，吾在东都。千里遥遥，音信难传，音容难寻，不觉泪洒衣襟。
　　闻汝安于钱塘，衣食俱足，进出有君子之仪，晨昏有诗书之礼，兄心甚慰。钱塘叶氏，世有雅名，居一隅，名震海内。兄慕圣贤之学，入千岛湖长歌门求学，即日启程。汝切记尊师友，慎独行，行仁义，笃诚信。
　　秋深顿凉，万请珍重。书不尽意，言不尽思，再祈珍重。兄叶季良”

　　叶宁宁裹着厚实披风，一双幽黑清亮的大眼睛从毛茸茸的兜帽下露出来，借着桌上烛光，读着那一叠书信——来自洛阳的。扬州还好，一个月内信件就能往返。洛阳的信笺一来一回，已过数月余。

　　西子湖畔一片银装素裹，冬雪落入西湖，静谧无声便消融了。叶宁宁如今更加畏寒，连藏剑弟子需要修习的早课都无法出门完成，只得日日躲在屋内，紧闭门窗，铺着厚厚的毯子，烧着旺旺的暖炉，捧着手炉便不愿撒手。

　　叶华棠不愿见她如此，虽说寒风入体对身体有损，可整日闭门不出也是会闷出热病的。他找来最好的毛皮料子给徒弟裁了新衣裳，捂得严严实实，硬是拉着她每日必须出外透透气。之后又见徒弟哆哆嗦嗦地搓着小手，又心软地让她去剑庐待着。

　　数月辗转，由秋入冬，这信件的才能来回一趟。也不知他们如何了。哥哥可有加寒衣，阿枫一个人到天策府……北边这么冷，不知身上衣服够不够穿。

　　她在灯下又展开了天策府寄来的信，这封信格外地厚：简直不是信，这就是一个小包裹，洋洋洒洒十多张信纸，密密麻麻全是字。叶宁宁一页一页地翻着，读了几个时辰才一一念完。前世他们逃离得匆忙，也联络不上，好几年后，才有了信件往来。

　　信件从他们在扬州再来镇分别后开始写起，直到他入天策府安定下来。

　　他在信中道，在洛阳时，他遇见了很多事情。光彩繁华的神都也有其黑暗的角落。即使是在洛阳城，也有被权贵欺压的百姓，以及仗势欺人的神策军……稻香村的惨剧不是个例，万幸稻香村一直以来有唐大侠庇护，过得也还可以，就连这种危难时刻，也有众多侠士前来相助。

　　他初到洛阳，在风雨镇中歇脚，也亲眼目睹、听闻了许多不堪入目的惨剧，才知当初在稻香村的生活，是何等难得。至少那时，官府不敢欺压稻香村，众人光凭劳作就能衣食无忧，连弱女子织女，也能靠织布，养活小白。

　　洛阳当地大户宋家，仗势欺人，迫死人命，却与神策军与当朝权宦勾结，肆无忌惮，被欺压剥削的平民百姓，敢怒不敢言。风雨镇一户楚姓人家，被宋家构陷，含冤洒血，一家四口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跟宁宁一般大。白衣孟尝陶寒亭夫妇侠肝义胆前来相助，“女孟尝”方紫霞却因宋家的嚣张权势而惨死。

　　穆枫在有侠名庇护的的稻香村长大，现在，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江湖侠义，豪气肝胆，在朝堂、官府的威压面前，不值一提。他向往天策府尽诛宵小的忠义，亲眼所见洛阳城神策军骄纵无能，鱼肉乡里，心中更为厌恶。

　　天策府一向只收忠烈之后。今有吐蕃大军列军河陇，侵边疆。天策府将士远征敌城，战死者众多，府中兵力不足，近来才破除只收忠烈之后的陈规，但凡有愿为国请战，血战沙场者，不拘出身，皆可入天策府。洛阳城就有天策府的募兵人，不知为何，神策府也在募兵，两方对比极为明显，可一同去洛阳城的王大石居然因为不识字而误投了神策府，又是一番折腾，才解决好这件事。

　　他原在村中时就学过拳脚功夫，资质甚好。通过了天策府的试炼，入了天策府无忌营，学习骑术与枪法，进步很快，在上陵围猎中颇得教头看重。

　　叶宁宁看到他在天策府过得好，心中欢喜，脸颊浮起小小的笑意。

　　穆枫还在信中写道，他不知何为侠名。某次他出府到风雨镇上办事，碰见一个遇险的小姑娘和正在救人的少林大师。可他最后拼尽了全力，也眼睁睁地看着少林大师重伤身亡，他只把小姑娘平平安安地带了回去。小姑娘对他说“你就是我的大侠”，他低沉了很久，他救不回少林大师，也没能救楚小妹，他救不了被神策军陷害的同袍，他什么都做不了，算什么“侠”呢。他只想继续待在天策府，尽诛宵小。

　　如今他孤身一人，再无依靠，也不怕牵累了谁，便是从军去，也好过在这江湖中漂泊。

　　读到这话时，宁宁心中莫名其妙一颤，这听起来……似乎……让她有些不安。前世他死守在凌烟阁前时，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的信真的真的很长，详尽写下了他的见闻，仿佛要将这小半年的分别一口气说尽，仿佛不曾有过分别。他又问宁宁身体可还好了些，也许以后，他能找到机会随师兄们南下藏剑取兵器，也许得好几年后，反正，一定会再见面的吧！

　　翻完这封长长的信，一想到他还给扬州的朋友们写了信……叶宁宁光是想想就觉得手累。她又端起信纸细细端详，他的字比先前要刚毅些了，想必入了天策，心境有所变化，在字体上也体现出来。

　　杭州到扬州的路途没有到洛阳的那么遥远，因而，与洛阳来回一趟通信，与扬州的通信已经来回好几趟了。再来镇的孩子们一张信纸传去传去，轮流写上几句话，再寄给远在杭州与洛阳的宁宁和阿枫。

　　大家在再来镇过得都很好，也是出了稻香村，才发现外边的天地是有多阔大。从前在小村子，把山头都翻遍了，也没什么新事物。扬州可不同，扬州是大唐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每每进城，都能看到商贾叫卖着异域的货物，衣着奇异的异邦人带着奇怪的口音在码头上上落落，负剑的侠客快意恩仇……这些都是在稻香村不曾见过的景象。

　　扬州一隅不是江湖，却让这群孩子们看到了江湖的开始。

　　莫雨和毛毛非常迫切地想要去江湖闯荡，像是要去寻找什么——至于是为了什么，他们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刘洋老村长禁不住孩子们折腾，答应开春后出外访友时带上这俩孩子。

　　小月也如此，小月也在信中说，等天气暖和了，她也跟着爹爹去四处转转。世间偌大，可不止万花谷一处有圣手仙草。

　　小荷与小白越来越皮了，女孩儿不捻绣花针，整天举着树枝跑来跑去瞎比划。她们对江湖的向往比毛毛莫雨更甚，可她们，也是最难离开家人的，这大概就是穆枫所说的不同吧。他无牵无挂，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在军中受了伤会如何；小荷与小白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还没学过拳脚功夫，她们都羡慕宁宁能入江湖门派。

　　叶宁宁看着信纸中的七嘴八舌，忍俊不禁，仿佛能看到一群玩伴们就在自己面前吱吱喳喳。她花了好些时间去回信。搁下笔，望着窗外江南细雪纷纷，若有所思，决定给哥哥和阿枫寄身冬衣去。他们俩走的时候也没带多少盘缠，洛阳多冷呀。

　　藏剑山庄家大业大，这几个月来，宁宁隔三差五便去剑庐帮忙跑腿，挑矿石，每个月倒也攒下些月钱。她回想着他们的身量，阿枫的个子抽条似的在长，现在去天策府，每日磨炼，怕是长得更快。想了想，她又买了件稍大的棉衣。

　　叶华棠见小徒弟这模样儿，笑道：“嗨呀，宁宁真用心。”

　　“我怕冷，我也不想他们也冻着了……”她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呵气，手心依旧一片冰凉。

　　“这才只是江南的冬天，你就受不住啦？本还想带着你去雁门关的，看来只能我自己去了。”叶华棠给她拢了拢披风的领子。

　　“雁门关？”叶宁宁一怔，突然想起，就是今年的冬天……雁门关出事了。安禄山假借镇压雁门关奚人之乱，暗算雁门苍云守军，统帅薛直力战而死，苍云堡分崩离析，许多苍云军白白地含恨而死。

　　“嗯，我的……一位知己，隶属玄甲苍云军，他守关要紧，不能南下，我只好每年都去陪他几个月。”他说这话时，眼底含着少见的柔情，嘴角也微微翘起。

　　“……”前世的师父并没有提过他有一个在雁门关的知己，也没有每年都去雁门关待几个月。只是有一年，他去了雁门关，在那停留不到一天就回程了。

　　莫非……莫非，师父的知己，就是死在了这一场雁门关之役中？

　　她扭头看向师父，叶华棠正望着落入西湖中的纷纷扬扬的细雪，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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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就，那个苍爹不只是二少的知己，懂吧？（疯狂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