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京洛曾少年》七音盒

20、夜深霜露晞

　　痛。
　　全身痛。头顶像要裂开一样，眼睛有淤血，看到的事物全是模糊的，还带有一丝暗红色。牙齿掉了两颗，嘴巴里全是血，又腥又苦。脖子已经动不了了，胸前闷痛，腿上也被固定了木板，无法抬起，全身遍布的擦伤疼得发痒，如同蚁噬。
　　嘴唇已经干裂，一呼吸，就涌起一股血，堵住我的喉咙。
　　这样的痛苦让我知道，我没死，还是在万恶的人间。
　　不如死去，一了百了，我痛哭流涕。
　　手被握住，床沿坐下一个人，一身白衣，我看见他俊朗的脸庞。他痛心喊道：“炽弟……”
　　司马晏，他来了。那个策马而来救我的人。
　　司马晏的眼泪砸在我手上，我握了握手，他感受到了微弱的力度，连忙擦了眼泪靠近我。
　　我扯着嘶哑的喉咙勉力问他：“清霜……在哪儿？”
　　司马晏为难的沉默了一下，说：“她这会儿在别的地方，你先休息”。
　　“不……你骗我……她总会寸步不离的照顾我，现在她……走了……”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清霜被刺客割断喉咙的场景，斑驳的血色触目惊心。
　　“人死不能复生，你好好养伤才不负她舍命救你！”司马晏又岔开话题，说道：“先别想那么多。”
　　是杨家？还是其他我不知道的人？到底是何人指使！
　　我想起歹徒那双阴鸷的眼睛，狠狠的握紧拳头：“那个刺客呢？”
　　“领头的已经死了。但是杀清霜的那个……他中了我一剑，跑了。”司马晏愧疚的说。
　　我恨得颤抖，喊道：“找到他！杀了他！”
　　“是！是！我一定会找到他的，你放心！”
　　我想要起身出去，哪怕只看到她冰冷的身体。就见她最后一眼。可是腿实在不听使唤，我用力，换来的只是剧痛，疼痛让我体力不支跌下床。
　　司马晏连忙抱住我：“炽弟，你冷静一下，不要乱动。”
　　“我无法冷静！”我哭道：“他们要杀的是我，她可以跑，可她就那么不自量力的上去与刺客搏命！她为了什么？为了平日对她毫不关心，当她是贴身婢女一样的我！为了一事无成，只想躲到封地去的我！这样的我，根本不值得她去送命！死的人应该是我！”
　　“这不是你的错……”司马晏痛心说。
　　“是我对不起她。我醒来没法适应身份，不敢接受她的爱，应付她，答应封她做侧妃，说完却抛之脑后！她却从不提名分之事，对我百依百顺，无微不至……”我勉强撑着还能动的那条腿站起来，扶着司马晏往外挪动：“让我去看看她，我有要事安排，不然我死了都不放心。”
　　棺材停在驿馆的后院，莫狄守在棺材旁边黯然神伤，见我过来，双膝跪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是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王爷和夫人，属下甘愿领罪！”
　　“你是有罪！差点让你家王爷丢了命，你罪该万死！”司马晏转而把怒火全发泄在莫狄身上，指着莫狄怒骂：“要不是看在你跟着你家王爷多年，杀了你都不足惜！”
　　“是！吴王说的是！莫狄愿意以死谢罪！”他将佩剑拆下放在地上，然后重重的磕头，地板砸出了咚咚的响声。
　　“我醒来后，世事不知，生活都不能自理，清霜和你，一个在我卧榻之侧，一个与我如影随形，如同我的左右手，清霜不在了，我如有断臂之痛，现在我罚你去死，和我自戕有什么区别！”我哭道。
　　“王爷折煞属下了！”莫狄眼中强忍着泪哽咽说：“属下生于战墟，一介草莽，承蒙王爷不弃，才得如今温饱。今日大错，若放到别家主子，非万死不能辞。王爷不罚……难平众怨，更难立威。”
　　莫狄说到了关键。
　　司马晏插话：“炽弟，你病好之后性情大变，过于仁善，有错不罚，以后下面的人便肆意妄为起来了。”
　　我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到这些，看着莫狄，我实在不忍心，只有说：“传令下去，莫狄护主不力，杖责二十，但眼前行路还需人手，责罚等到了南昌郡再行。”
　　“是。属下叩谢王爷大恩！”
　　我转身来看清霜，丫鬟已经将她的遗容整理干净，她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木中，仿佛睡着了一样。以往她为了服侍我，总是比我晚睡，这我还是第一次看她沉睡的样子，竟然是再也不会醒来。我握住她冰冷的手，柔若无骨却紧攥着，异常倔强。我抬起她的手，准备放好，却突然看见手心里有一个硬块。
　　这让我不禁起了疑心。我抓起她的手，用力掰开，一块玉坠子滚落下来，莫狄连忙捡起呈上。
　　这块扁圆形的玉坠，有些像平安扣，但上面刻有繁复纹饰，没有刻文字，我看不出来是何处的产物。司马晏和其他人看了看，也没见过。
　　司马晏说：“既然清霜死命攥着，那只可能是死前扑在刺客身上时扯下的。这物件留着，也许对查找幕后主使是个线索。”
　　我捏住那个温凉的玉坠，快要把拳头握碎。忍了许久，才将心中的怒气平复下去，我不能再发无用的脾气了，现在需要我冷静下来处理以后的事情。我叫来管家王胜，问：“丧礼如何安排的？”
　　“预计在此停棺七日，礼仪具备后，葬于南郊，地方已请了道人看过。”
　　我看着清霜的遗容说：“停那么久，人都放臭了。明日，先简单安排一下丧礼。然后找一处空旷的地方，把霜儿火化了。骨灰用玉器封存，等到了南昌郡，以侧妃礼仪厚葬。”
　　王胜和莫狄大惊失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司马晏劝道：“你再思念清霜，也要让她入土为安啊！这火葬只有战后处理尸体才会这样简单了事。”
　　我激动地反驳：“这不是简单。是我不舍得，我不想她埋在荒郊，我要把她带走，安葬在我的封地，这样我时时可以去看她。但以现在脚程，遗体运去南昌郡一定腐烂不堪，一把火让她干干净净的走吧。你们谁反对都没用，就这样办吧！”
　　一干人等退下，莫狄仍守着棺材。司马晏扶着我准备送我回卧房，我瞥见不知何时站在廊外的白依依，她见我看到了她，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破天荒的没走开，而是朝我走过来道：“王爷腿脚不便，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