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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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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年的夏天,我差12天就满7岁了,大妹四岁,弟弟3岁不到,而小妹才6个多月!那天吃过早饭,妈妈说趁天凉快,喊着三婶去集上买“青麻英子”(方言:用来打袼褙的碎麻)。爸爸在花园的拖拉机站上班,妈妈千叮嘱万嘱托让我看着妹妹,说一会就回来了。不要让妹妹从床上掉下来,说要是摔着妹妹,回来就打死我!
死不死的我是不知道,但妈妈打人的时候,总是顺手抽出没纳完的鞋底,往脑袋上劈头盖脸狠抽,疼可是货真价实的疼!我这圆咕隆咚的小脑袋,在不知道挨了多少鞋底印子后,没被揍成方的或者扁的,天知道我有多幸运!
大妹和弟弟去奶奶家了,吃饱喝足的小妹睡得很是香甜,我把小妹小心地往里推了推,轻手轻脚地躺上去,听着吊扇哗啦呼啦的声音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变了嗓子的惊叫声惊醒的。小妹也哼哼唧唧哭起来。骨碌爬起来,抱起只穿着红肚兜的小妹滑下床,看到院子站了好多人,其中竟然有爸爸的战友和姥姥舅舅他们。
妹妹的哭声成功地让他们停止了大声喧哗,奶奶从我手里接过妹妹:“三妮子是饿了,赶紧去代销点买袋奶粉去!”奶奶是对正抱着弟弟的爷爷说的。爷爷应了一声,把弟弟递给姥姥,摸了摸口袋就出去了。
“奶奶,妹妹没喝过奶粉,都是妈妈----”
“你这熊妮子,咋啥都不知道,你妈都让车撞飞了!现在还不知道啥样呢!不喝奶粉喝啥?”大伯母特有的大嗓门乍起,我脑子嗡的一声,拔腿就往外跑,小妹突然间就哇哇大哭起来,就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吓得我生生顿足。急忙拐回来把小妹抱在怀里,眼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
“姐姐,我饿了,想吃炒鸡蛋!”弟弟脏兮兮的手指含在嘴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一边晃着小妹,一边招呼偎在墙根下的大妹:“来姐姐这儿!”
大妹两岁多点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就算病好后,就像只癞猫似的,那声音小的,她要是在床头哭,你在床尾都听不到声音的那种弱。走路都不稳。直到现在胆小易惊,一看到陌生的人就害怕的不行。
大妹听到我喊她,跌跌撞撞扑向我,张开羸弱的手臂紧紧抱住了我的大腿。仰起苍白的满是泪水的小脸:“姐姐,咱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爸爸安顿好家里,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你是老大,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你姥姥要把小娟(小妹)带走,你也跟着去吧,到时候有个照应!”然后抱了抱小妹,恋恋不舍地跳上了三蹦子,又去了县医院。
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暂时分开了,我家离姥姥家有十里地左右,刚开始,小妹除了我谁也不让抱,两只大眼睛到处看,看完就哭,直到哭累了,哭睡了,姥姥说你妹妹是在找妈妈呢,我苦命的闺女咋受这样的罪呢。
小妹怎么也不喝奶粉,姥姥就让我抱着妹妹去刚生过孩子的人家那里讨。到后来实在饿的不行了,终于肯喝些奶粉了。小嘴上起了一溜泡。人也瘦了不少。
过了十几天,小妹终于接受了姥姥和妗妗他们。我甩甩肿胀的胳膊,跟姥姥说:我想回家看看!
姥姥说你舅舅正在地里给棉花打农药,没功夫送你去。我说不用送,我走着回去!妈妈不在家,还不知道大妹哭成什么样子,弟弟是男孩,从小大人们都待见。大妹病歪歪的,吃饭都要人喂,奶奶那么烦女孩子,会不会不给她饭吃?大妹是
提起妈妈不由得心里酸酸的,虽然我已经记不起来妈妈最后一次抱我是在什么时候。虽然自从有了弟弟妹妹,家里再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我的份,爸爸说你是姐姐,就该让着他们,等爸爸以后有了钱,专门给大闺女买!不给那几个小崽子!
我知道爸爸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啥也没有,唯一属于我的玩具,还是我三四岁的,奶奶给缝制的一个布娃娃,现在看来非常丑,家织的老蓝布,光秃秃的脑袋,两个眼睛画的不但一个大一个小,而且还不不一般高,那又怎样?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要搂着它,我就一点也不怕了。
妈妈出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月了,听爸爸说腿里面都是钉子和钢板。不能照顾妹妹,我和小妹还得在姥姥家住段时间。
转眼已经到了冬天,至今我都记得很清楚,那年的雪很大,早起来门都被雪封住了。几个老太太围着姥姥家的泥炭盆打骨牌。其中一个,嗯,我应该叫太姥姥吧,从她的大襟棉袄里掏出两大把糖块,不由分说塞到我兜里。她说:这么点的孩子,整天价乐呵呵地抱着个小娃娃,她家孙子要是能有我一半懂事,她就阿弥陀佛了。
糖纸上画着小兔子的那种,表姐看到了硬是从我手里夺走了几颗,迫不及待剥开糖纸填到嘴巴里,眼睛笑眯眯的像是糖纸上的兔子。吃完了砸吧砸吧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不硌牙、不粘牙的高级糖。表姐说很贵的,估摸着最少也得2角钱一颗。我伸开五指,认认真真算了算:确实贵!2角钱买二十块花花绿绿、代销点随处看见的硬水果糖了。
等她再跟我要,把我吓得抱着妹妹跟狗撵兔子似的,噌地就没影了。
确信没人的时候,我把它们从兜里小心掏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即使那时候也就勉强数到二十以内的数。我把它们一个个小心地塞进我的小包袱里。塞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终于没能抵住诱惑,剥开糖纸、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迫不及待填进嘴巴里。这是一种陌生却又无比亲切的味道,比妹妹喝的奶水还要香,还要甜。比妈妈身上的味道还好闻。我把糖纸贴在鼻子上贪婪地闻着,只恨自己怎么就不再生出一个鼻子呢。
除了小妹,那一小兜糖块简直成了我的命根子。恨不得睡觉都要搂着睡。就连以前攒的漂亮的糖纸也不宝贝了。大妹和弟弟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块吧?
等雪化的差不多了,我跟姥姥说了声,就乐陶陶地捂着棉袄兜子回家了。那是一个下午,为了早点到家,特意抄了近路。
地里的雪就像小坟堆似的,零零散散的分散在各个田地里。走了快到一半的路程吧,天空飘来几朵雪花,心里一慌,脚下走的更快了。
突然间,就被一个很小的雪堆绊了一下,下意识抬腿往前,往高处垮了一大步,一脚踩空,往下一看,竟然是一眼机井。两手挥舞着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惜什么也没有。唯有的是那冰冷的、结了冰、溜滑的井沿。
“砰”地一声,我已经在井底了。令我奇怪的是,我整个人像是被人从下面托了一把,一下子窜出了水面,就这样浮在水面上。
水居然是温热的。我的棉袄棉裤都是姥姥新做的,一点也没感到冷,就是怕!往上一看,就像是一个怪物在张着血盆大口,随时都要把我吞进肚子里。除了怕就是饿,因为路面滑,十里地的路程,我都快走了一下午了。肚子在咕咕叫,我摁了摁口袋,糖在,也没有弄湿。伸进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甩甩手,不能吃,吃了是小狗!
我试着喊了几声,闷闷的,震的脑袋蒙,喊出去的声音像是变成了小刀子,都扎在我脑袋上。大口吸了一口气,更晕了。井身是圆形的,很窄小,我试着蜷起胳膊,用两只手肘撑住井壁,一点点往上挪,身子一点点脱离水面,暗自窃喜不已。卯足劲捯饬的更快了。越往上去呼吸越顺畅
眼看着快到井口了,我却怎么也爬不上去。
我当时还挺冷静地分析了下当时的处境:姥姥她们肯定不会出来找我的,因为她以为我已经到了家里;爸爸和爷爷更不会找,因为他们以为我还在姥姥家啊。思来想去我是必死无疑了。
每次快到井口就滑下来,如此十几次甚至几十次后,天渐渐黑了,月亮爬上来,清冷的月光洒在井里,它与我遥遥相对。七岁的我第一次领略了什么是绝望!我这是要死了吗?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什么是生死!我家的小花狗死了,奶奶把它埋在椹子树下,说做肥料,来年结的桑葚又大又甜。弟弟和大妹蹲在树下,他们说小狗睡着了,小孩子都是幼稚的,我是大孩子,我不会有那么幼稚的想法。
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了就得埋进土地里,无论长虫和老鼠怎样叮咬,都不会从土里爬出来。老奶奶的坟地迁到我家自留地里事,我偷偷瞧过的,几片破布,一堆白骨,邻居孔奶奶说那个就是我老奶奶,都变成那样了,怎么还能活呢。
可是,我多不想死在这黑漆漆的井里啊,阴森寒冷不说,晚上癞蛤蟆长虫都睡觉去了,明天天一亮是不是都出来了。一想到满井里都是□□长虫围着我,啃噬着我。瞬间我又有了爬出去的勇气。当然也增添了往常不曾开启的智慧。
上面有冰块,起先我试着用手指扣、用指甲刮,收效甚微。突然想起泡在井水里的时候像是被棍棒或者竹竿戳了一下,慌忙手脚并用下到井底,果然是一截竹竿!暗自窃喜的我,一激动,又掉进水里了。这次没那么幸运,脚脖子一阵冰凉。赶紧捞起竹竿,费力往上爬。
用竹竿头撬冰块果然省力多了,大块大块的冰掉进井水里,那是多么美妙的声音!终于清理完了障碍物,竹竿一撇,腿脚也有劲了,几下就爬了上去。
站在冰冻的土地上,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赶紧感觉,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活动活动身子,疼!尤其是手,是那种钻心的、挠心扯肺的疼痛。摊开手掌,明晃晃的月光下,一双手血肉模糊,那种诡异的红色,把我吓得拔腿就往家跑。边跑边感受着刀割似的北风,膝盖处又冷又痛,低头一看,棉絮都露出来了,棉袄棉裤,破了几个大洞,几处棉絮外翻,比在麦场里住的傻强的衣服还要破。
那件事后,给我带来的影响是:从那我就不能看见机井,更不能靠近池塘或者河水,就连下雨的时候,水汪太大,我都会眩晕、恶心。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让我至今耿耿于怀的是:我尽心尽力照顾着小妹他们。却被某一日,因为没及时给妈妈倒便盆,妈妈抄起床头上的鞋底子朝我脑袋上砸去:“我养你这个白眼狼有什么用?连家里的狗都不如,我出院回来,狗都知道高兴的摇尾巴,你这东西连边都不偎,连问都不知道问-----活着干啥?你咋不死去?”
不愧是我亲娘,她永远知道戳你哪里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