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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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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千万个农村妇女中的一员,脾气火爆,爸爸是一名退伍老兵为了照顾爷爷奶奶,放弃了政府给分配的工作,安安心心在家种地。
曾几何时,那个为了给我看腿,不惜顶着热辣辣的日头,蹬着人力三轮车,骑行45里地到县医院,曾几何时,妈妈看着医生往外拨我脚踝的碎骨,心疼的放声大哭。
有时候,我又觉得那一切都是梦,我就是家里那个最最令人讨厌的,妈妈一骂就是让我各种死的多余人。可是,脚踝的伤疤犹在。或许是我梦中想象的场景吧。我想象着在我受伤的时候,父母哪怕从弟弟妹妹身上分给我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关爱,也不会让我今天回忆起来如此难受。
我的童年没有童话,在我内心深处,它就像一部用蹩脚的蒙太奇手法拍摄的黑白色的电影。雍长、无趣、令人窒息!
曾经我是多么怕死的小孩啊,怕死到,一到每年的二月都会伤心惧怕不已。因为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天真的我竟然以为这个月里我又少活了两天!所以我特别讨厌二月!
可是有一天,红妮的弟弟,一个还不到六岁的小家伙,跟着他爸爸在砖窑场玩,后来在池塘里找到他爸爸的脏衣服还有沉在塘底的弟弟!她那懂事的弟弟是给爸爸洗衣服去了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从红妮家回来,眼睛也是红肿的。晚饭没吃,就抱着妹妹睡觉去了。咬了口馒头,心里也酸酸的:别人的小孩死了,妈妈眼睛都哭肿了,是不是我死了后,妈妈也会一样伤心难过?
8岁的时候,村里的孔老师来家里劝爸妈,让你家大闺女上学去吧,你看咱村里这么大的女孩都去了。可是妈妈说,她要是上学去了,你找人给我看三个小的吗?
9岁的时候,孔老师又来了,一样的失望而归。望着小伙伴们背着缝制的新书包,神气地从我跟前走过,我恨恨地掐了把小妹的屁股。把小妹掐的哇哇大哭,我吓唬她:不许告诉妈妈,要不我就掐死你!如今想起来,我当时在幼小妹妹跟前,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是很好的遗传了妈妈吧。
直到十岁的时候,我才进入了一年级!妈妈对我一贯的恶言恶语,她说,只要我有一门不及格,就给她滚回来种地!
还好,我一年级上了半年,就跳到二年级,二年级上了三个半月,直接进了三年。跟留级两年的堂弟做了同桌!
我的神童生涯也就终结于4年级。14岁的时候来了初潮,那是个星期天的下午,小腹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然后忽地就把裤子染红了。我跑进茅房里,看着汩汩的血水,心都凉了。是不是身上的血流干的时候,我就会死掉了?如果我死了的话,爸爸妈妈应该有一点点的难过吧。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堂屋里,翻出书包,在田字格本子上撕下几页纸张,又拿出铅笔,这才返回去,蹲在茅房里,写下了我人生生涯中唯一的一次遗书。
可惜这封遗书,爸妈根本没看到,彼时我正边写边哭的肝肠寸断。忽听得妈妈急吼吼的嚷嚷:“熊妮子死哪去了?冷锅冷灶的咋还没做饭!”
听到妈妈的声音,终于崩溃大哭:“妈,我求求你了,看在我都快要死了的份上,您就别骂我了!”
估计是妈妈被吓了一跳,咚咚咚走到门口,看到这一切,我仰着脸,泪水滚滚坠落。可是妈妈眼里是一闪而逝的厌憎:“要是死了倒好了,这么点儿就来了这个!真是麻烦!”转身摔着胳膊走了,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丢给我一卷手纸:“用这个垫上!别弄到裤子上让人看笑话!”
妈妈的态度,一度让我觉得:女孩子来了这东西是可耻的。可是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教我们的是一位非常可亲的女老师。她告诉我:傻丫头,这有什么丢人的,女孩子要是不来这个就不是真正的女孩子啦。
从小到大,父母从来不是我的依靠,遇到再大的困难,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即使挺不过去也从来没想到跟他们倾诉。也难怪妈妈嫌弃我不跟他们亲了。
妈妈是农村封建妇女的标杆,我们姐妹三个,好不谦虚的说,外人都夸一个比一个好看。可母亲并不这样认为,从小对我们很严厉,我们姐妹三个,不要说穿短裤,就是到脚踝的裙子都没有。她说只有不正经的女孩子才穿那种露大腿露肉的衣裳!
初三,第一次收到情书,全家刚从我以高分考入高中的喜讯中缓过来,突然间看到这么见不到人的东西(妈妈言)记得那是我从地里回来,还没洗手,父母在堂屋坐着,妈妈的脸黑黑的,她冲我喝到:“滚过来!”
我都不知道哪里又得罪她了,莫名其妙地抬脚跨进门槛,就被她一脚踹倒了,妈妈在家的时候从来手里都拿着未做完的鞋子,现在想想这是她的必备武器吧。
“你个小贱货!才多大点,就跟男的卖骚!”
你不知道,我听到这句话,脑子都是懵的,然后是悲凉的、耻辱的、无助的、种种感觉一股脑袭来,我有些眩晕了。
“叫你不要脸,叫你乱勾搭人!”
妈妈骂着,手也没闲着,鞋底子一下下扇在我脸上,针扎似的疼。有温热的东西淌下来。爸爸忽地站起来,一把夺过鞋底:“你个蠢女人,怎么连针都没拔下来!把闺女的脸毁了,还能见人吗?”
看看,我说怎么感觉针扎似的疼,描述的多么正确,竟然真的是用针扎的。
“毁了就毁了,看看还能到处犯贱不?老娘是让她上学,她倒给自己找汉子去了!”
看着她一张一翕的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扭头就往外走。直接走到窗户棂子跟前,抄起一瓶农药,打开盖仰头灌了进去。记得昏倒前我一直在说,诉说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
我说:妈,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既然老是惹你生气,就让我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我说:妈,你骂我也就行了,以后不要用这样的话来骂妹妹她们了,就我这没脸没皮的都承受不住,还好,就算我死了,还有两个妹妹------你很高兴吧。
我说“妈,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到了阎王爷那里,我一定给他磕个响头,好让他帮我找一个好人家------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妈妈了------”
我想那时候的眼神是绝望的,疯狂的吧。耳边是她嚎啕大哭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假农药还是年头太长,失效了。总之我被灌了一肚子的肥皂水后,胆汁都吐出来了。那个狼狈、痛苦的过程至今都不愿再回忆!
没死成的我,又割过一次腕、烧火的时候,突然就把脑袋扎进炉火熊熊的锅灶里。可惜,被爸爸一把揪了出来,一桶水浇到底,只是损失了一头头发!真是遗憾。父母被我这疯狂的举动吓得够呛,妈妈甚至要搬到我的小屋,看着我睡觉。我厉声呵斥让她走。
那时候没有抑郁一说,我想那时候肯定是抑郁了,才一心求死。这种让父母、爷爷奶奶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大概半年左右,爷爷甚至去请了邻村出名的神婆,为我驱邪避凶。
高中开学都四个多月了,我也没有去,除了折腾,就挺尸般躺在床上,这个世界太黑暗了,好像除了死,再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农村的孩子几乎是没有人过生日的,其实,要不是填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17岁的我,迎来了第一次生日,是我弟弟、大妹和小妹,把自己赞的零花钱全部拿出来,跑去镇上买了生日蛋糕。
坐在我憋闷的小屋里,在细微的烛光中,10岁的小妹说:姐,咱村里人都说,是你把我带大的,姥姥也总说,我小时候晚上老哭,你一晚上起四五次给我兑奶粉-----虽然我嘴上没说过,可我都记得,姐,等我长大了,挣很多很多的钱,给你买新衣服,给你买零食,你爱吃苹果,我就给你买一大筐苹果,让你吃个够,姐姐,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就没有姐姐疼我了----”
母亲用恶毒的语言骂我的时候,我没有哭,喝农药后被肥皂水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没哭,用铅笔刀划破手腕,看着鲜血汩汩流下来,竟然隐隐地感到痛快,灶火烧光了我一头长发,更没有流一滴眼泪!
可是今天,我突然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泪水顺着指缝一滴滴滴在蛋糕上。我麻木的心终于一点点复苏。我为什么会想到死呢?我死了,我弟弟妹妹该怎么办呢?
含着眼泪,我们几个分吃完蛋糕,对着镜子,捋捋已经长出来的头发。我想我该去上学去了。
17七岁的最后一天,被人叫了几个月“疯女”的我回到了正常轨迹,父慈母爱,一切都像是我梦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