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神女》月华清

76、身赴司幽

　　三人围坐于桌前，锦牧在桌旁撑起一个小火炉，在那炉子上煮上了事先包好的饺子。延郁自吃了神女为她炼化的九生丹以来，已甚少食用五谷，此番闻到这饺子香味，竟是觉得有了食欲。
　　此时屋外大雪飘飘，屋内热气腾腾，延郁只觉心中暖意融融。
　　锦牧给她盛了一碗，道:“来，这饺子可是姐姐亲手包的，你可得全吃了。”
　　延郁接过那碗饺子，笑道:“嘿嘿，我定是这天底下最幸福之人，吃过锦牧神女姐姐亲手包的饺子。”
　　锦牧笑道:“那可不，你是不是该抱一抱姐姐以示感谢？”
　　“嗯，要抱抱。”延郁说着走到锦牧身旁，轻轻抱了抱锦牧。抬眼间见神女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自己，神色清冷，眼神中竟然有些孤寂之感，倏忽间，心中一痛。
　　她轻轻放开锦牧，又走到神女身旁，强忍心中那份疼痛，柔声撒娇道:“师叔也要抱抱。”
　　神女慢慢站起身来，一只手扶在桌上，定定看着她，延郁却不敢去接上她的眼神，她害怕，害怕忍不住会哭。
　　她伸出双手，轻轻环住神女的腰肢，下巴轻轻放在神女肩上，闻到神女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心中悸动不已，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是回来这么久，第一次再抱她。良久，神女的身体却是一动也没动，只有扶住桌子的那只手紧紧地抓住桌沿，微微颤抖。
　　屋中一时变得格外安静，气氛有些微妙。
　　“小殿下，饺子冷了！”锦牧干咳了几声，转头看向那碗饺子道。
　　延郁闻言回过神来，轻轻放开神女，低头回到自己座位上，正要拿起筷子去吃那饺子以掩饰内心的波澜和方才的失神，却听神女轻轻道:“锦牧，母亲今晚要在幽明境传话给我，你好好陪延郁。”
　　锦牧闻言一愣，站起身来看着神女，眼中微微露出惊异之色，随即又回道:“好，好，神母传话，必有重要的事，我会陪小殿下的，神女放心去吧！”
　　神女慢慢松开那抓着桌沿的手，又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看她的延郁，片刻又转开眼神，朝门外走去。
　　延郁眼见神女离去的背影，心中悲凉不已，她方才看自己的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她感到那眼神中满是忧伤和隐忍？
　　“小殿下，饺子怎么不吃了？”锦牧柔声问道。
　　“姐姐，神女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延郁嘴角一瘪，低头道。
　　“没有呢，你没听到是神母有话要对她说么？”锦牧安慰道。
　　“真的吗？”延郁依旧低着头，心中酸涩不已，自回来镜湖的这几个月来，神女虽对她格外关心，但她也感知到神女似乎刻意避开和她身体的亲密接触，也只是偶尔会牵她的手。
　　她已极为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触碰神女，却不想今夜动情之下抱了抱她，当真是冒犯她了么？
　　“真的呢，神女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锦牧安慰道。
　　岂知越是这般安慰延郁，延郁越是难过，豆大的泪珠顿时滚落下来。
　　锦牧暗暗叹了一口气，走到延郁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小殿下，别伤心，神女真的没有生你的气哦，神母从前也在年关时辰会给神女传话，今晚兴许是神女临时感知到的，是以来不及跟你说。”
　　“真的吗？”
　　“当然真的呀！”
　　延郁低头擦干自己脸上泪水，心里却仍是难受得紧。
　　锦牧又陪着她说了好些话，说她初次随神女来镜湖的情形，又说到自己如何修行，神女如何指点她，延郁听来羡慕不已。
　　直到子夜时分，锦牧才离开南阁。
　　这一晚，延郁睡梦中做了好几个梦，都是关于神女的，一会儿梦见神女带她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会儿又梦见神女不理她了，一夜难以安眠。
　　翌日一早起来，她将自己收拾妥帖，直接去了水榭前厅，走到那回廊，一颗心却是砰砰乱跳，神女会不会在里面呢？
　　轻轻走过去，抬眼望去，厅中空空如也，心情顿时失落起来。
　　她又回到南阁，走到院中那雪人跟前，三个雪人相都已被昨夜新下的雪给覆盖住了，变成臃肿起来，面上五官也已消失。
　　她站在那雪人相前，伫立良久，心中空空落落，不知所归。
　　此后一连三日，依旧没有见到神女，前些时日她每日都会来南阁看自己，锦牧说她没有生自己的气，可是她这几日却怎么没来了？
　　这几夜，延郁没有一晚睡得安心，总是期盼着神女会不会和从前那样，晚上来给她盖被子。
　　直到第三日午时，延郁在房中拿着一本书发呆，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听那声音，像是锦牧，她站起身来，果见锦牧走了进来。
　　锦牧见到她，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道：“延郁，随我去前厅。”
　　“姐姐，是有什么事么？”延郁心中一紧。
　　“嗯，神女有事和你说。”
　　延郁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锦牧身前，强作镇定，回道：“好。”
　　锦牧抬眼将她细细看了看，道：“走吧。”
　　两人一路来到前厅，延郁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今日会发生什么事，她从未见过锦牧这般严肃的神情，神女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吗？从没有觉得南阁到前厅的路竟会这么长。
　　终于到了前厅的回廊下，延郁走到那拐角处却是停下了，一颗心噗通直跳，忽听得厅中一个声音道：“玹儿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延郁心中一凛，少仪怎么来了！
　　这时又听已经走到前厅门口的锦牧道:“小殿下，进来呀！”
　　延郁回神，跨过门槛，抬眼看见神女坐在从前那位置上，面上神色清冷，却是低垂眼眸，看着身前梨花几上的茶杯。
　　只听她淡淡道:“此番请师姐来是为了延郁的事。”
　　为了自己的事？延郁往里走了几步停下了，双目凝望神女，不再上前。
　　“什么事？”少仪看了一眼延郁又转向神女问道。
　　“请师姐带她去司幽宫，帮她重塑仙骨，助她化神，她留在此处于她无益。”神女仍是语气淡淡。
　　留在此处于己无益？她终于还是要将自己送走么？她终于还是不要自己了！
　　延郁内心翻江倒海，又似有一把尖刀刺入，她强自忍住那份痛楚，暗吸一口凉气，见神女仍是低垂眼眸，她亦低下头来。
　　少仪沉吟半响，转头问延郁道:“你愿意去吗？”
　　延郁抬起头来，看了看神女，她仍是方才那清冷样子，从始至终没看自己一眼，顿时心中殊无滋味。
　　她转头看向少仪，强作镇定，道:“愿意，师叔要我去我就去。”
　　其实她之前也有过要去司幽宫重塑仙骨的想法，她为的只是能够永远陪伴她，但没想过此时就去，可是如今这情形，神女她似乎不愿自己再留在镜湖，她是厌了自己么？因那日抱了她，她生气了，要赶自己走么？
　　“好，既然玹儿也同意她去司幽宫，我自没什么话说。”少仪回道。
　　“那就请师姐费心，我不送你们了，师姐走好。”神女轻轻道，说完她站起身来，抬头朝门口看去，那双清澈幽深的眸子似乎有些空洞，视线竟是避开了前面那人，她慢慢往前走去。
　　“玹儿，你还好吗？”少仪站起身来，柔声问道。
　　“师姐，我很好。”神女站在延郁身前几步的位置，淡淡回道。
　　“那便好，重塑仙骨至少要三年时间，这三年不能离开司幽宫，延郁你有什么要对你师叔说的？”少仪问道。
　　延郁双手在袖中紧紧捏拳，极力忍住心中那股凄然，微微笑道:“师叔对我恩情深重，延郁无以为报，今日只有磕头向师叔谢恩。”说完她双腿一曲，跪了下去，深深伏拜于地。
　　良久，久到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只听神女淡淡道:“此去司幽，好自修行。”语气如同往日那般清冷，说完她绕过延郁，走出前厅。
　　延郁依旧伏跪于地，久久不愿起身，只觉胸口发闷，心如刀绞。
　　“小殿下，快起来，神女已经走了。”锦牧蹲下将她扶起，柔声道。
　　她走了？她当真是走了！
　　延郁抬起头来，看向锦牧，见她眼中满是怜惜，心中一酸，强自忍住，微微笑道:“今日与姐姐分别，延郁舍不得呢！”
　　“姐姐也舍不得你，快起来。”锦牧说着伸手将她扶起。
　　延郁极力克制心神，暗自安慰自己，此番去司幽是要重塑仙骨，只要修成了仙骨，从今以后就能和她一样，她现在生了自己的气，三年后若是消气了，再乖乖听她的话便是，绝不会再对她有逾越之举，只要能看到她就好；若是她没有消气，再来向她认错，求她原谅自己，她对自己总归是有情意的不是么？只要自己央她求她，是跪也好，被她罚也好，只要她愿意理自己就好。
　　这般想着，延郁心中总算好受了些，她慢慢站起身来，看向少仪，道:“走吧。”
　　少仪面色沉冷，点了点头，朝屋外走去。
　　锦牧直将她们送到镜湖出口，仍是依依不舍。
　　“锦牧姑娘留步。”少仪欲言又止，顿了顿，又道:“你陪伴玹儿两千年，又对这丫头多有照顾，实不知该如何谢你？”
　　“尊神，不要说谢。”锦牧双目凝视少仪，轻轻摇头道。
　　少仪深深看了她一眼，以示谢意，刚转过身子，又听锦牧急急问道:“尊神何时再回别苑？”
　　少仪回身道:“司幽宫近来事多，此番这丫头回去重塑仙骨，只怕暂时无暇回来，若是玹儿有事，你来找我便是。”
　　锦牧眸色暗淡，轻轻道:“好，尊神保重！”说完她又转向延郁，柔声道:“好好照顾自己，我在这里等你！”
　　延郁心中一酸，回道:“好，姐姐也照顾好自己。”说完她转过身去，仰头看向前方，晕开眼中湿意，深吸一口气，朝那瀑布底下飞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