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神女》月华清

74、凡尘事了

　　延郁赶到永兴殿时，她父皇还没醒过来，一众太医均跪于殿内，瑟瑟发抖，皇后坐在床边，神情凝重，斥责道：“皇上今早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晕过去？你们还不快想想法子！”
　　那太医院首满面皱纹，须发皆白，颤颤巍巍道：“皇上忧思太重，血冲于脑，以至神思陷入混沌，加之之前有心疾在身，实在不宜再操劳，此番只有施以针灸，散掉脑中之血，或许还能有救，只是此法万分凶险，微臣实不敢下手。”
　　“不敢下手？陛下昏迷不醒，你等不作为就是重罪！”皇后怒道。
　　“臣等有罪！”一众太医哀声道。
　　延郁走进殿中，直朝她父皇的床榻走去，跪在床前，哽咽道：“父皇，是儿臣来了，您快醒过来！”她强忍住心中痛楚，轻轻拍抚着她父皇的胸口，半晌，顾战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周遭众人都惊奇不已。
　　“是延郁吗？”顾战问道，声音已不似往日宏厚，显是没什么力气。
　　“是儿臣，父皇您那里不舒服？”
　　“方才朕的头痛得很，你来了却是不痛了，这些人都吵得朕不能安眠，叫他们都退下！”顾战仍是有气无力道。
　　“是，父皇，儿臣这就叫他们退下。”延郁忍住心中悲痛道。
　　她向守在一旁的甘齐看了一眼，甘齐领会，轻声将那些太医都遣了出去，并劝退了在外守候的大臣。
　　“皇后，朕没事了，你也回去吧，让郁儿留下来陪朕。”顾战看了一眼皇后，又微微闭上双眼道。
　　“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臣妾晚些再来看您。”皇后满面忧色，面上神情极是不情愿。
　　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延郁轻轻将袖中的无疾镜放入她父皇的枕头中，轻抚她父皇胸口道：“父皇，您好好睡一觉，别再忧心国事了。”
　　“郁儿，父皇自知时日不多了，那日裴铎建议父皇立储看来是对的，父皇已写好了密诏，决定让你三皇兄延吉继位，只是你三皇兄如今身体也不康健，父皇膝下还剩下最小的四皇子延华，他又太小了，父皇心里放不下啊。”顾战叹息道。
　　“父皇别担心，三皇兄年轻，身体会越来越好的，前日他还去南园看儿臣，儿臣瞧着，三皇兄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他将来定是个好皇帝！”延郁安慰道。
　　顾战叹息一声又道：“郁儿，父皇还担心你，当年黎国国君求亲，父皇舍不得将你远嫁，你自幼身体弱，父皇只想将你留在身边，这两年延觉作乱，父皇将你送去了长亭，心中常常后悔，你可怨过父皇？”
　　延郁闻言掉下泪来：“父皇，儿臣从来没有怨过父皇。”
　　“那便好，父皇也给你三皇兄留了一道密诏，你三皇兄将来继位，无权干涉你的一切，更不能给你指婚，你的事全凭你自己做主。”
　　延郁听完，心中动容，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道：“父皇！儿臣不孝，未能时时陪在父皇身边，还让父皇为儿臣的事操心。”
　　“我儿莫要伤心。”顾战欲要伸手去抚摸延郁头，却是如何也动弹不得。
　　延郁见状，忙止了泪，强自镇定道：“父皇，您别动，您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顾战点了点头，慢慢闭上双眼，面上神情安详，就此沉睡过去。
　　延郁双目凝视着她父皇，不知过了多久，甘齐进来，躬身轻轻道：“殿下，已经酉时了，您要不回去休息，就让老奴来守着陛下。”
　　延郁长时间跪在地上，腿有些麻了，一时站不起来，缓了许久才感腿上有了些力气，她又看了她父皇一眼，见她父皇睡颜安详，这才离开永兴殿。
　　回到寝宫，才刚坐定没多久，忽听得钟声响起，她惊得坐起，这是丧龙钟！
　　父皇！
　　她来不及哭，一路跑回永兴殿，殿外跪满宫女内官，皇后各宫娘娘纷纷哭着赶来。
　　延郁直冲进殿中，她父皇还和方才那般，容颜祥和，她走了不过一炷香时辰，父皇怎会？
　　延郁跪坐在床边，良久，泪流不止。
　　这时群臣已至，纷纷跪于殿外，宫中一片哀嚎，忽听一人高声哭道:“陛下驾崩，臣等悲痛万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恳请皇宫娘娘做主，立即扶持新君。”说话之人正是镇国将军，四皇子之外祖父。
　　话刚说完，一片沸腾，有人在说三皇子，有人说四皇子，有人说立长不立幼，有人说四皇子出生高贵，各人意见不一，当此之时，中书令裴铎站在群臣中高声道:“诸位稍安，陛下英明，已留下密诏，立谁为君，密诏上自有分晓。”群臣闻言顿时安静下来。
　　果见甘齐手持金令而出高声道:“陛下诏书！”他缓缓打开那诏书，语气悲恸，读道:“朕已知天命，不知天假几年，为保朝廷宗室安定，朕去之日，即立三皇子顾延吉为新君，望尔等竭力辅佐，昌盛我朝，不得有误！”
　　群臣齐声道:“臣等遵旨！新君万岁！”
　　当夜始，皇上膝下儿女均跪于永兴殿守孝，按照礼俗，共跪守了三天。
　　第四日，出殡大礼，一切事宜，未出差错。
　　直至傍晚，延郁才回到南园，心情低落不已。几日以来，身心俱惫，她慢慢走到桌前，提笔写道:“玹月师叔，父皇走了，走得很安详，但是我心好痛！”
　　金羽鸟送出那信笺，久久却未回来。
　　延郁坐在椅上，低头看着桌面，神色怏怏，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声音在面前唤她：“延郁！”那声音轻柔不已，仿佛是怕扰着她了。
　　延郁慢慢抬起头来，那人站在她面前，神色柔和，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她，满眼怜惜之意。
　　延郁心中一惊，低声唤道：“玹月师叔！”声音轻不可闻。
　　她站起身子，只觉腿上无力，一双手撑住桌子慢慢移步过去，将要靠近时，才刚收回扶桌的手，想要去拉住神女，谁知双腿一软，身子一倾，眼看就要倒下去。
　　神女急忙伸出双手，将她抱入怀中，眼中满是疼惜。
　　延郁双手环抱神女纤腰，靠在神女肩上，眼中噙满泪水，她这般着紧自己，她到底是爱自己的么？
　　感受到怀中人儿脸上的湿意，神女轻轻与她分开，一只手依旧环在她背上，柔声道：“跟我走好吗？”
　　延郁双目凝视神女，轻轻点头，泪水又滚落下来。
　　她说要带自己走，她从今以后不管在哪里都会带着自己么？
　　“还有什么需交代的么？”神女又轻轻道。
　　延郁沉思片刻，回道：“我已给母后写了一封信，就放在桌上，待我走后，他们就会看到。”
　　“好，还有什么要带走的？”
　　“床头有要带走的东西。”
　　神女转头朝延郁床上看去，见那床头似乎有个锦盒，她一只手环住延郁腰，将她扶过去，道：“这个么？”
　　“是的。”延郁回道。
　　神女将那锦盒收入袖中，又看向延郁，柔声道：“从今以后，凡俗事了，你放得下么？”
　　“放得下。”延郁回道。
　　这世间只有你是放不下的，生生死死都放不下。
　　延郁定定看着神女，哽咽道：“你再也不会不要我了么？父皇已去了，这世上真正爱我疼我的人不知还有几个？”
　　神女眼中满是疼惜，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良久无言。
　　爱她疼她，此生用生命来爱已是不够。
　　那一剑已伤过她，怎忍心再弃她？神女心如刀割，将她越抱越紧。
　　忽听得门外传来声音，“殿下，您已三日未用膳，奴婢担心您身体，给您送来了燕窝汤。”
　　二人分开，延郁擦了擦脸上泪痕，镇定道：“不用，你退下吧。”
　　那宫女半晌才回道：“殿下，您保重身体。”
　　延郁回道：“本宫无事，要就寝了，你们都退下。”
　　那宫女回了一声“是”，终于退下。
　　神女至始至终都看着延郁，见她公主的那副样子，高贵骄矜，只觉这般人儿，怎会生在凡世？
　　她伸手画了个圈，将二人笼罩进去，对延郁道：“闭上眼睛。”
　　延郁闻言，乖乖闭上双眼，只觉周遭一片寂静，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神女牵着她的手，那手不再如往日冰凉，却是变得有了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延郁竟慢慢沉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延郁发现自己竟躺在了南阁的床上，只感浑身酸痛，她慢慢爬起，走到那温泉汤池中，浸泡了许久，热水浇灌过的身体，似乎又恢复了活力。
　　走出汤池，却感两只膝盖痛得很，低头看去，只见膝头皆已紫红，心知是前几日跪出来的。
　　她艰难的擦干了身上水渍，穿好了衣物，慢慢走出温泉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刚一进门，就见神女一袭白衣站在她的床前，她心中一动，又慢慢挪动步子，朝神女走去。
　　神女闻声转过身来，见延郁从那浴池中而出，头发兀自还滴着水，面上微醺，彷如出水芙蓉，那颗心又悸动起来，她强自忍住，将那七情六欲归藏于心。又见延郁走路似乎不稳，她淡淡问道：“腿怎么了？”
　　延郁慢慢挪到她身前，嘴角一憋，小声道：“膝盖疼。”
　　神女见她那娇弱之态，心下一软，将她扶坐在床上，轻轻道：“让我看看。”
　　延郁乖乖坐于床上，任神女掀起她的裤腿，露出那紫红色的膝盖，被那白皙修长的腿衬得尤是明显，神女眉头皱起，伸出手来，轻轻抚上那紫红色的膝盖，为她轻轻揉着。
　　初初有些疼痛，延郁极力忍住，却还是闷哼了一声。
　　那紫红的皮肤在神女手下按揉片刻，已渐渐恢复白皙。
　　“还疼吗？”神女柔声问道。
　　“不疼了。”延郁双目定定看着神女，身上酥麻之感越来越重，她极力克制那份悸动。心中直道：你这般温柔，这般体贴，只怕我终有一天会忍不住了，忍不住要去抱你，要去吻你。
　　玹月，玹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