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坟[剑三]》十宴

60、缘由

　　沈殊回来告诉我们穿过雾气到达“它们”坟墓的方法，我们用了将近一整个白天去适应那片诡谲的雾气，沈殊跟进跟出，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一直在雾气里看着我们，当时我短暂的想他怎么自如的出入雾气不被盯上他的云於语骚扰，现在内心明了，却也悲哀的无以复加。

　　临近傍晚，沈殊最后一次跟在我们后面进雾气，没有再出来，

　　接着我和唐瑜踩着夕阳的余辉穿越雾气森林来到隔壁墓地，发现了一个埋着人的坟，一只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从墓后的土堆里探出来，了无生气的落在地上。

　　而沈殊先前神神秘秘系在我手上的红绳此时在黑暗的背景下延伸出去，正好系在那只手上，

　　我记得沈殊当时把红绳的另一截系在了自己手上，

　　他当时说过当有细线延伸，使两条截断的绳连接上，说明有一头的人已经死去，连接的细线漂浮在空中，表示绳的另一头是好人，连接的细线垂进地底再伸出，绳的那头是恶鬼。

　　那么现在绳那头的如果还是沈殊，他应该已经死了。

　　地平线逐渐将丝丝缕缕的余光收敛，天空黑幕一样罩下来，我看着不远处被细线连上的坟墓，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好像一台运作的机器突然卡壳，连思考都有点费劲。

　　“他当初说，顺着线去找人？”旁边唐瑜从喉咙里挤出干燥的声响，然后几大步上前迅速扑跪到坟边，对着那只手一声不吭的刨起来。

　　我接着反应过来，努努嘴想说话换来鼻子一阵酸疼，于是也冲过去跟着一声不吭刨坟墓，

　　泥土带着傍晚的寒气，夹带着碎石烂叶被我和唐瑜抓刨的四处飞溅，落在头上身上，卡进指甲缝里，微潮的触感在皮肤上不断擦过，但此时顾不上这些，我和唐瑜像两个精神病刨坟刨的灰头土脸，终于使被厚重泥土掩盖的人露出了半边脸。

　　“沈..”

　　过于熟悉的脸以不应该呈现的状态出现在我面前，令我恍惚间都觉得不认识。

　　于是怎么都喊不出那个名字：“沈..”

　　唐瑜也呆傻的跪在旁边，像一个被一拳打懵了的小孩子一样，半天了才伸手拍拍那半张脸：

　　“哎”

　　“哎你干嘛呢？”

　　“不是吧你又闹什么恶作剧呢？别开玩笑啊你个瓜娃子赶紧的起来，脏不脏啊你看天都要黑了！？”

　　“起来啊！？沈殊！沈殊你快点的爬出来，老子拉你！一天到晚什么都不说的自己乱跑，现在又这种样子...你赶紧爬起来跟老子回去，你那些个宝贝资料乱七八糟的笔记论文还有书小心我一把火全部烧掉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我跟你说...听见没有不要装蒜沈殊你不要装蒜你快点起来！！”

　　“沈殊...你快点起来...你啷个回事嘛...”

　　眼前的人说着说着好像没了力气，唐瑜的手逐渐挪到那人肩膀的位置，开始把他往外扯：

　　“算了...你累了就先先睡着，老子背你回去，你先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压得低低的，脊背弓着，绷的载满了痛苦，样子与那天他在小区里说自己的梦境一样，令我突然间更加惶恐的无以复加，生怕下一秒这个人就在我面前崩溃，我一天内失去两个重要的朋友。

　　我伸出手慌张的抱住唐瑜，一边用力拖住他往下沉的脑袋，一边心神恍惚的安慰：“好了，好了唐瑜，你先冷静下来，你先...”

　　“沈殊先前准备那么多，他不可能就那么...一定还有别的安排，你不要着急你先自己冷静，沈，沈殊不可能...”

　　我说着忍不住哽咽，可一低头看见唐瑜痛苦的颤抖，又咬紧了牙将眼泪憋在眼眶里，

　　“天黑了...这里太明显，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明天我再和你一起把他带回去好吗？唐瑜..？”

　　“你想啊，你曾经就出现过幻觉，我们进雾气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兴许我们根本没走出雾气...对，也许我们都出现幻觉了，等天一亮我们就还在雾气里，沈殊也根本没有在我们身边...!”

　　“你走吧。”唐瑜突然开口。

　　“啊，啊你说什么？”

　　“鱼糕，我有点缓不过来，我觉得也该有个尽头的嘛...现在这是干什么？当初沈殊被我喊来合租，我是跟他讲过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你看现在...难道我还要看你们一个一个消失在我面前？你走吧，你自己再试试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实在是挣扎不动了...”

　　“唐瑜你这说的叫什么...”眼前的人像是突然被抽了魂一样静默在坟前，让我心里恐惧更甚，接着才意识到，唐瑜和沈殊，平时看起来性格成熟稳定，也不过是两个刚成年没多久还没踏入社会的大学生，在这个冲击世界观的恐怖环境里待了那么久，即使不说内心也快达到极限了。

　　现在唐瑜面对朋友突如其来的尸体，已经完全手足无措，放弃了希望。

　　脑子嗡嗡响着，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什么淅淅索索的细微声响在附近出现，我觉察不出正在发生什么，面对眼前不愿再挣扎一动不动的唐瑜心里的慌乱和惊恐疯狂蔓延，

　　很危险，入夜后我们还留在墓地是从未有过的危险境况，说点什么，唐瑜还活着，我必须保住他，

　　至少不能现在放弃希望...说点什么！

　　手机掉在地上打算我的思绪，我像个惊弓之鸟一样吓得整个人一震，接着扭头才发现手机屏幕上一长串的全是消息提醒，刚刚无暇注意，竟然一直有人在给我的手机发消息，

　　可还有谁会给我发消息？

　　我屏住呼吸拿过手机，整个人傻在原地，

　　“唐瑜，你看我的手机...”

　　“唐瑜，你看看我的手机，你看这是谁，你看，他、他说他在看着我们...？”

　　身边的唐瑜还是石像一样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跪在那儿背对我，而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推栏消息，又看看手机此刻显示的时间，无论如何理解不了，只能呆滞的扭头再去看我目光一直不愿再扫及的唐瑜前面，被我们挖的一片狼藉的墓，

　　...沈殊怎么会一直给我发消息...？

　　沈殊...我再去辨认，那从土中露出的半张脸确实是我熟悉到不想承认的朋友，而刚刚刨土的时候我碰到过那只胳膊，温度和僵硬程度都令人感到绝望，虽然我不想那么说，但就算是前半个小时咽气也绝不会成这样。

　　可消息几分钟前还在发...是那台电脑发出的吗？

　　我接着看到老旧坟墓旁边亮着的笔记本，

　　荒郊野岭坟地，没有电的漆黑树林里，笔记本的黑线连进旁边的坟墓，而屏幕打开，突兀的亮着，画面仔细一看是游戏界面，就好像有人刚刚离开，在此之前还在用它玩游戏一样——整个画面像是印象派艺术家做的冲突画作，荒诞诡谲。

　　[别慌，我一直在看着你们]

　　我混乱想起刚在推栏看见的消息，

　　接着视线往右回，沈殊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鱼一样了无生气的灰白眼瞳正对着我。

　　恐惧占据上风，我背后从下而上寒毛直立，跌坐在地上接着就连滚带爬去扯唐瑜，却又突然看见细如蛛丝的线在眼前晃过，是沈殊系那根红绳还在空中连接我和沈殊的手腕。

　　“如果对面是坏人，丝线会垂进地底再伸出。”

　　沈殊之前说的话又在我脑子里响起...

　　这人难道早就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了...又或者说，沈殊是不是在安排自己死亡？

　　我心如擂鼓，狠狠抹了两下眼睛，定下神来重新去一条条细看沈殊发的消息，最早一条是天还没黑的时候：

　　[我不回来了，你们别来找，天马上黑了找地方藏好，我会像之前一样很少回来，日后在这里与你们联系。]

　　[跟你们说的话要记得，手上的红绳不要摘，如果用到的话...记得常看绳的状态。]

　　[唐瑜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情感细腻的，你多看着他些，让他别多想，我比他厉害不会出什么事，不过...等事情结束该报答还是要报答的，以后我种的那些花就由他伺候了。]

　　接着消息中断了二十多分钟。

　　[关心则乱，你们不该重新进来的。]

　　[你们俩...算了，虽然我先前不说话一直用推栏交流希望你养成习惯，但危急时刻也应该想到你不一定会看消息。]

　　[不过，真不想让你们看到...]

　　[我最后一次单独行动才发现，云於语和我算是熟人。这人和任务中的师兄一样心思深沉且自负，比起势在必得的结果更享受游戏的过程，我就顺水推舟和他达成了协议，他如实告诉我一部分关于他们的事情，同时保证在他夺舍之前不会伤害你们。]

　　[作为交换条件我不会提前毁坏这个身体，同时在他规定的时限内自愿被他夺舍。]

　　[毕竟现状太不利，总得有些突破。]

　　[这么说，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看你们能安全通过雾气找到坟，我这具身体最后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到这条消息是十五分钟以前，那时候我和唐瑜应该在坟地里四处找人，果然就看见沈殊接着说：

　　[太不够谨慎，在这片不安定的坟地，夜晚不该闹出那么大动静。]

　　先前消息停止的二十多分钟应该是沈殊放弃躯壳在被夺舍——那发这几条消息的时候，这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着自己的新身份，还用那么冷静的语气接着说叮嘱的话？

　　我脑中浮现一个静寂的视角，脚边是自己的尸体，刚去世的人就站在墓碑边看着黑暗里两个好友焦急的穿行，翻找，喊着自己的名字，

　　但什么回应都给不出......

　　[你们待会儿要是看见了，大约只是一个空壳。]

　　[早知道多加一句，把我这个笨重的外壳摆的好看点。]

　　沈殊...一直在外面忙活那么久的这家伙，缄口不言的...早就决定好做出这种牺牲了。

　　我心口闷的发疼，无数想要痛骂沈殊擅自做出决定的话酝酿着，却又不忍心骂出来，只能努力吸着鼻子，睁大眼睛继续从朦胧的视野里去看剩下的消息：

　　[云於语真的是我师门玩家，很久以前出现过又消失的师弟，没想到生前聪明全能又遍地朋友，从小在别人夸赞仰慕里长大的他，时间长了竟然羡慕我随心所欲？是不是有意思？偏偏他又骄傲自负，把他们的事情告诉我又决定不将我抹杀。]

　　[他不怕与我共生，我就找到这通灵的办法。]

　　[一会儿无论看到了什么，你们都不用伤心，我还在，只是现在很难以“沈殊”的躯壳与你们相处，暂且寄存在我这道长的账号里。]

　　[不要那么难过，埋起来了，就不过是一个壳子，你们何必再看它呢？]

　　情绪喷涌上来，我终于还是哭出声，眼泪和呜咽声从捂住嘴的手指缝往外挤，一边的“沈殊”死气沉沉的眼睛依旧盯着我，我却没了恐惧只觉得莫大的悲伤。

　　“唐瑜...沈殊还在，沈殊、沈殊只是不在那里了....”

　　我把手机递过去给唐瑜眼前，颤抖着手接着往下滑：

　　[唐瑜这家伙...在这浪费什么时间，我知道会有些难过，但你可是唐瑜。]

　　[时间不多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过后这个躯体是你们要提防的东西，云於语心机深沉，千万小心。]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出来，但会做一些尝试，鱼糕你留心我说过的通灵法，我以后以亡者的身份在那边为你们想办法。]

　　[从我开始就是事情转机。振作起来！]

　　夜晚的墓地鬼气森森，但好像又没那么令人恐惧...

　　唐瑜看着屏幕呆住，花了很几分钟的时间去理解那几句话，接着一把抢过手机，向上一条条去看沈殊发的消息。

　　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

　　既不颓废也不木然，耸动着肩膀哭了起来。

　　唐瑜自从闹鬼事件开始以来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使人安心。他始终嘻嘻哈哈的样子在很多重要时刻缓解了众人高度紧绷的精神，甚至于好像大逃杀游戏里唯一一点还让人还感受到“生活着”之热闹的存在。

　　现在历经了崩溃又看见朋友最后的交代，收拾起破碎的心神终于痛哭出声。

　　跪地的人哭的像个哀嚎的动物，哭着哭着抬头茫然四顾，我凑近去看他，听他对着四周骂：

　　“沈殊你这狗东西，沈殊你这瓜娃子...”

　　“你逞什么英雄，你又把事情决定好了...沈殊你个狗东西，”

　　“你这个狗东西！”

　　“好了唐瑜！”我怕他再次激动，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接着在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更加清晰的听见那个动静，来自远处的树林，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压低声音紧张起来：“有东西在靠近。”

　　“唐瑜站起来，我们要躲起来，快点的！”

　　我松开手去扯身边的人，松手的瞬间喃喃的声音就从我手边露出来：“狗东西...”

　　“别说了快起来，沈殊为了我们才选择这样的，振作起来别辜负他！”

　　身边的人这才缓慢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差点撞翻我，我接着火急火燎架住他往更暗的林间拖，“我们要去哪？”唐瑜踉踉跄跄的问，“先找遮蔽，避开那个声音我接着和沈殊联系。”我咬牙道。

　　“嗯。”

　　“我不确定，你听是不是从后面来的声音？”

　　身边的人一半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走的吃力，于是喊唐瑜回头去看，

　　后者脑袋在我上方缓慢的动作了下，轻声回我：“是吧...”

　　过来的是谁？我能想到不止一个可能性，脑子里满是什么东西从土中爬出来的场景，偏偏四周树木交错遮蔽了天空，我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知道会走到哪，只带着莫大的茫然不断往前。

　　“唐瑜，沈殊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埋怨和悲伤都等以后再说，木已成舟，如果我们现在出事就太对不起他了。”

　　“你也看见消息了，沈殊现在意识还在，兴许事情结束了我们能找到什么办法他就回来了，现在我们先顾眼前——后面不知道跟了个什么东西，你注意看着点，待会儿该跑的时候要跑起来知道吗？我们要活下去，要不惜一切活下去！”

　　要不辜负沈殊，还要给随便就想要取走我们性命，逼得沈殊自我了断的那群东西苦头吃，让他们知道活人也不是好惹的！

　　“我走不快，我很累...”头上传来声音。

　　“别说这种泄气话，我们到最后没路可走了也不能是这种自暴自弃的结束方式，你..”

　　“我也不想，但我，很累...”

　　“你在说什么啊，唐瑜你...你不舒服吗唐瑜？”

　　我终于察觉身边这人的不对劲，借着手机的光努力抬头去看，唐瑜眼睛半睁着，额头细细密密都是汗，原来他一直靠着我走不是被沈殊的死打击到失去精神，而是真的走不动。

　　我伸出手摸他的额头，被温度吓了一跳：“你在发烧！？”

　　“我看见，画。”唐瑜浑浑噩噩的说，

　　“什么画？”我愣了下：“姜汰...你又开始产生幻觉了！？”

　　唐瑜刚刚精神收到巨大冲击，这里是坟兴许姜汰也在附近，保不齐唐瑜又像之前那样，马上就要进入姜汰给他画的幻境之中。

　　“唐瑜，唐瑜你可不能在这里昏过去，这是墓地，你再撑一撑好吗？你清醒点！”

　　“嗯，好...”

　　那么应声着，我肩膀上的力量却更加沉重的压下来，唐瑜就像以前课堂上徒劳抵抗睡意的学生，眼皮眨动着开始翻白眼。

　　我搬不动彻底昏睡的唐瑜，至少不能在没有遮蔽的地方等他失去意识。

　　不远处有几棵距离不近的大树，但中间野草茂盛，我环视一周眼前只有那个选择，于是拖着唐瑜跌跌撞撞走进草里，找了个视线勉强能被树木挡住的地方让他躺下，接着自己蹲在一边，掏出手机给沈殊发消息：

　　[唐瑜陷入幻觉，我带他躲藏，远处有声音，是不是姜汰？]

　　沈殊没有回复，我将手机震动开启之后按熄屏幕，在骤然降临的一片黑暗中静静等待。

　　地上的唐瑜变成一个黑影，我看他往上仰了仰头凑过去，听他干燥断续的说：“你自己跑。”

　　“别说废话。”

　　“瓜娃..”

　　“喊你别说废话！”

　　“噢..”唐瑜虚弱的应声，在我以为他彻底陷入幻境准备起身查看来路的时候又听他说：“不会都爬出来吧？”

　　“密密麻麻的...不会吃人吧？怕痒得很，不想给他们啃...”

　　我低下头去也凑他耳边：“要是真这样在此之前我就先了结你，但我们再相信沈殊一点，你顾好自己，记得上次怎么摆脱幻境的，这次也能做到是不是？”

　　“嗯，我阔以。”虚弱唐瑜乖巧点头。

　　“不过还有件事，刚刚我们走，你喊我回头的时候他好像在动，”唐瑜更加虚弱的道，

　　“谁在动？”我没反应过来。

　　“沈殊，沈殊还是..我看见他爬出来，蹲在墓碑边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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