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飘离 ...
-
天很不祥和地黑了下来.
我听见自己疾疾的脚步声.因呼吸不均匀而发出的急促声音.
坡路两旁的树木显得很阴森,高大而幽暗着.我独自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不知为何心中纷乱如麻.
站定.深呼吸.
那么急做什么呢?即便是回去晚了,也早就同若烟说好,让她为我开门.不会惊扰到道观里其他人的.
我微微笑起来,提着手里的药材和酒肉,渐渐放慢了脚步.
回去以后,喂安静吃下药[安静被雷劈了= =],然后就可以找若烟一起偷偷喝酒吃肉...啊,今天家威也带了烧饼来道观里留宿吧...[好吧,我有点恶搞= =]
这样盘算着,心情也大好起来.
离道观越发近了,我眯着眼睛,看清微掩的大门,只道是若烟大意,只掩上门等我来,也不怕贼人夜袭.又担心我回得晚了,被道长们发现,便蹦蹦跳跳地来到门口,轻轻推开门,朝着里面张望.
低声呼唤着:"若烟?若烟,你人呢?"
庭院里很安静,并没有人回答我.
她没有守在门口吗?
是被道长发现了,还是等不及先去找家威聊天了?肯定是后者吧.若烟这家伙,肯定耐不住寂寞的.然而她竟没有关上门.
我略为诧异起来.两手提了东西跨进门.又回转身子,悄悄关上了门.
这才发现,原来若烟正坐在门背后呢.也不怕那纯白色的道袍沾染灰尘.
我就着昏暗月光俯身下来,只见她微闭着双目,似已睡着.又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来她是的等久了.
然而此时已是秋天,霜寒露重,长久睡在这里容易着凉.我笑着伸手推她,一边轻声道:"醒醒啦,若烟啊,我们回去喝酒...我已经回来啦.你看,我很快吧?...懒猪,怎么还不睁开眼睛.家威要等不及了哦!"
推了半天若烟都没有反应.我便又捏了捏她的脸.嗯,保养得不错,滑滑的,就是有些冷.晚风吹多了吧?
"再不醒过来我要生气了哦!喂,若烟!"我皱起眉,突然感到心上笼了一层阴影.
"若烟!醒醒啊!不要吓我!"我急忙把她拉进怀里.她的头软软地靠在我的肩上.还是没有醒来.
白衣胜雪的背后,绽出触目惊心的红.
...血...
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变成暗红色.腰间一小片被割破的衣衫,可以看见里面狰狞的伤口.
"...若烟...若烟...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惊慌而颤抖着.如此手足无措地抱着她的尸体,怀中冰凉.
发生了什么...在我离开的那么点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泪水飞快地流下脸颊,我轻轻地啜泣起来.忽然间想起道观里还有别的人,家威,道长老头...还有昏迷不醒的安静...
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慢慢放下若烟.抑制住哭声,用尽全力跑向大殿.
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啊...为什么会这样...
心中钝钝地痛起来,像是一道伤疤被重新撕裂开来.
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而已.
为什么,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就那么...死掉了...
泪水无声地涌出来.
我拼命按住自己乱跳的心脏,深呼吸,然后推开殿门.
道长老头,小道士们...还有家威...全都躺在冰冷的地上.胸口血红.
我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大殿里的一切.巨大神像悲悯地俯视着那几具尸体,青灯微小烛火被风吹得微微颤抖.案桌上还放了一袋正冒着热气的烧饼,显然是家威刚刚做好送来给大家吃的.
今天是...中秋.
本来和采薇,安静,若烟,家威几个说好,瞒着道士老头悄悄庆祝的.我和采薇分别下山采购.
今天...是中秋啊...
为什么...为什么等到我回来,你们已经...
我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还有...安静还躺在房间里...
我用袖子胡乱抹掉泪水,疯了一样奔向卧房.心中如同洪水涌流,无法克制的巨大悲痛连绵而来.我无法接受,几个时辰前还对我说,早去早回,不要偷吃的人们,现在会冰冷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整间道观的生气像在一瞬间被夺去,连庭院里平常我所喜欢的松柏都显得那么恐怖.风吹草动,一丝一毫都露出杀气.
我几乎是撞开了安静房间的门,急急地搜寻他的身影,却又害怕看见他流血的尸体.
黑暗里的房间,月光透过身影缝隙倾泻进来,洒了一屋银白.
但是...没有...
没有血,也没有尸体.
安静不见了!
我的心中一喜.
他不在这里!那么...他是逃跑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发现有人夜袭,然后...
我忽然一惊.
安静...逃跑了...吗?
在若烟,家威,道士老头被杀死的时候...他逃跑了吗?...
顿时头疼欲裂.
我抚着额头转过身去,却只觉眼前一黑.
模糊中看见的,是一件黑色的长衫.袖子被卷起,露出一段白净的手臂.
还有手上握着的,滴血的长剑.
......
我看见若烟,家威,文婷,还有安静和采薇.聚在一张大桌子上很开心地聊着天.
若烟笑眯眯地拥抱了我,说,小濡子,中秋快到了.亲爱的小濡子,中秋快乐.
家威吞吞吐吐地说着:中秋...烧饼..卖得很好...大家都...都...不会说.然后作出一副思索如何用词的表情.
文婷依旧是大忙人,捧了一摞帐簿头也不抬.然而也微微笑了.
安静用手指弹了弹酒杯,不正经地问:呆孩,又在想什么?
采薇静静地看着我们.眉眼隐忍清秀.
.....
那是中秋之前,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度过中秋.
那一次好开心好开心...文婷一直都很忙,终于抽出空和我们见面.一向不喜聚会的采薇也经不住我的死缠烂磨,和安静一起来到这里.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聚在一起.
...好开心.好温暖.
我感到眼眶里有液体慢慢流下来.
......
睁开眼,依旧是黑暗.
我茫然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猛然间发现这里正是大殿.若烟,家威,道士老头都倒在一边.
...死...掉了...
刚才还让我那么温暖的朋友们,现在已经死掉了...
悲伤再一次汹涌而来,我捂住眼睛,开始放声大哭.
整个大殿回响起我的哭声,凄惨而绝望.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什么都没有...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夺走他们的生命...为什么...
我泣不成声.慢慢哭得失去力气,哭声也渐渐变小.最后,只能一边喘息,一边呜咽.
在我的身边只有一地的尸体,可是我并不觉得可怕.
呵,一向最怕死人的濡淅,突然就胆大了呢...我有些自嘲地想着.
心里某个角落,像被打开了一道门.里面暗藏着的小东西悄悄地钻了出来.
害怕吗?我知道你很害怕的.即使是最好的朋友,看见他们的死状也会害怕吧?我知道的.
那个东西尖锐地叫喊着.
全身都是血...你不是最讨厌血了吗?还有漂浮在空气中的,这腥而温热的气味...我知道你感觉到了.这让你想要呕吐的场景.
还记得吗?那个向你求救的人...呵呵,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也害怕了...所以现在也是一样.逃跑吧...逃跑吧...跑到安全的地方.跑到采薇身边,对着他哭泣,对他说,我好害怕...
就像这样地,把朋友丢在黑暗里.你独自逃跑吧!
那个声音不停地叫嚣着.我失神地坐在地上.并不想要逃跑.
默默地看着若烟的脸.干净美好的女子,即使死去,熟悉的感觉也还徘徊身侧.
还有家威,天真淳朴的青年.仿佛现在还能看见他憨厚的笑容.
道长老头...长长的胡须沾了血.却依旧那么安详.
但是...我皱起眉,终于打起精神站起身.
不可以坐在这里一直哭下去了...安静还没有找到,我要去救他.还有采薇...要让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一定要找到...
我闭了闭眼.
推门时,惊讶地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住.无论怎么用力都打不开.而门外突然明亮起来,我在一瞬间发现那是火光.
一枝箭咻地射到了窗上,箭尖已经被点了火.我惊骇地后退一步,只见火势迅速地蔓延进来.很快的,另外几扇窗户也被点起了火.
片刻之间,整间大殿已燃起熊熊大火!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大殿中央,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呛得我咳嗽起来,我想要撞开门,可是用尽全力,门都丝毫不动.火却反而蹿到了我的身上.
手忙脚乱地扑灭了身上的火,明显感觉四周灼热撩人.我终于害怕起来,惊惧地望着大火.后退一步,不知被地上的谁绊倒.
我摔坐在地上,突然想到,很快我也会死.
我会和他们一起变成灰烬.可是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突然之间,心里那个声音又凄厉地尖叫起来.
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是啊,你不想死吧!可是谁想死呢!谁不想好好活下去!
哈!你的朋友们也已经死掉了...你独活下来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和他们一起葬身火海吧!
...当你逃跑的时候,你想过被你抛下的人,他的感受吗?
你知道他有多绝望吗?明明可以活下去的,只是因为你的自私...只是因为你!因为你!你害死了他!你本可以救他的,可是你没有!
所以现在,也不要指望谁能救得了你!没有人能救你!绝望吧!
我呆呆地望着四周.除了大火,没有别人.找不到那个声音的来源...或者,真的是来自心里吗?
真的...没有人来救我吗?
"是的.没有任何人.你会死在这里."
......
我张了张嘴,失神地望着大火.
房梁开始掉落,砸在我的面前.只差一点点.我想.只差一点点,就要砸死我了.
烟非常浓而呛.我一阵阵地咳嗽,最后难受地蹲了下来.
又是哪边的木头碎裂开来的声音.我已经无暇无管.
"...濡淅.能站起来吗?"
...采...薇...?
我茫然地抬起头,感觉自己被身后的人扶持着站立起来.
采薇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狼狈,却还是故作镇定地问我:"还有其他人吗?...安静呢?"
我摇摇头,指了指地上.
采薇怔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沉痛.他果断地背起我,朝着大殿一角快速跑去.那里,是被打破的一扇窗户.
我忽然想起他们还躺在地上,于是尖叫起来:"带他们一起走!若烟他们...带着他们...一起走!不要留下他们在这里!"我挣扎着,大声哭喊.
采薇紧紧地按住我.声音依旧坚定有力.
"不可以了.他们已经死了,这是事实.濡淅,即使只有你一个人也要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放开我!"我用尽全力挣扎,捶打着.采薇只是沉默地背着我,一声不吭.
大殿离我们越来越远.火光冲天.
我呆呆地伏在采薇背上,已经没有了力气.
"好点了么?"采薇低低地问.
我张了张嘴,却突然想起,安静还不知下落.采薇现在一定比我还着急.可是他却在安慰我.他只能把担忧藏在镇定背后,不能流露出惊慌.
因为这样,我会崩溃.
我默默地低下头.
"嗯...我...好多了..."
"那就好."采薇淡淡地说着.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我抬起头,只感觉身体顿时僵硬.
——在我们的面前,站着一个穿黑色长衫的人.袖子被卷起,露出一段白净的小臂.他的手里是剑,剑上有已干的血迹.
而在他背后,安静被丢在地上.
那个人朝着采薇举起剑,微微笑着说.
"杀光了道观里的人都不见你,原来是出去了.那么,为了死去的同伴,以及这里的...呵呵,带着那样的怨恨来受死吧.我是暮春.杀死你是我的任务,而若被你杀死,请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暮春."
我的心里一震.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是那样熟悉.
暮春,暮春...暮...
可是那个人,却是如此陌生.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飘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