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语] 短篇合集》斯年方知

3、樱桃味唇膏

　　从演播厅走出来刚想拿起水杯喝口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就心有灵犀般亮起来。瞄到『特别关注』几个字，水就没什么可喝的了，随手放在一边就迫不及待用指纹解锁了屏幕。

　　张紫宁点进那条微博看到排排土拨鼠叫的粉丝，心下就有几分了然，大概又是粉丝福利云云。拍拍胸口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女生见初恋男友的甜蜜而复杂的心绪，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轻轻戳开了视频。

　　少女修长纤细的腿，凌乱的发丝，领口袒露在镜头下的锁骨，还有舞动时若隐若现的黑色蕾丝。

　　一个小屁孩还搞什么性感。

　　连着看了十七遍的张紫宁砸吧砸吧嘴感到真香。

　　“紫宁阿你脸好红啊”

　　“阿——是啊，今天真的太热了，”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视频里扯出来，不自然地回答着，“什么时候才能凉快起来呢。”

　　“？？二月份你穿条无袖连衣裙还嫌热？”

　　“哎呀暖气啦，暖气！还有腮红打太多了！！”

　　正给接下来上场的嘉宾补妆的化妆师听罢手一顿，左胸口突然有一点痛。

　　张紫宁欲盖弥彰地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假装没看到镜子里那张通红的脸颊。强行抹下自己上扬的嘴角，试图维持自己的『冷颜』人设。

　　“真是……”强迫自己从已经连续播放第十八遍的视频中退出来的张姓偶像突然又有点吃味地撇了撇嘴，“粉丝大概都要疯了吧。”

　　怀着奇妙的心理戳开评论区。

　　“啊啊啊刘人语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啊啊”

　　“大型母爱变质现场，性感66在线血洗妈粉”

　　“宝贝你多穿点你穿的是个啥啊啊啊啊啊！！！”

　　哦？穿的是个啥？

　　本来还沉浸于沙雕网友给自己带来的欢乐中的张紫宁，终于通过超长的反射弧反应过来，意识到『穿着』这个问题。

　　二月份的天居然敢穿那么少？？！

　　完全忘却自己方才的言行的少女偶像突然头痛起来。

　　再回过头去翻评论，一句句粉丝的嚎叫居然都显得有些莫名扎眼。一向面无表情的idol逐渐皱起眉头。

　　小孩真的很需要教育一下呢。

　　于是有些鬼祟地观察了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自己后就插上耳机跑去了角落里的储物间，打了那个充满着粉红色的草莓味号码。

　　可是少女心的年上在打电话之前想的一套说辞是一回事，真正电话拨通之后，听到那个自己永远控制不住为之心动的声音，嘴里冒出来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喂？”小孩的声音还是一样好听。

　　“刘人语小朋友！你妈妈我真的是要担心死了，你怎么能穿那么少的衣服跳舞！还搞那么性感的，你才多大呢我......”

　　一接通恋人的电话就是一串连珠炮弹似的滔滔不绝，什么『不善言辞』什么『绝世神A』什么『一说话就冷场』，好像通通都不曾存在过。

　　“你不喜欢吗？”然而相比于这边的粉红色泡泡满溢的气氛，话筒那端传来的声音有些异常的冷淡。

　　好像有点不对。

　　来自双鱼座骨子里的敏感让张紫宁猛的顿住。不是平时撒娇很喜欢挂在嘴边的『姐姐』，也没有带那个俏皮的儿化音，只有硬邦邦的一个字，显得陌生又漠然。

　　“我..可是你还小啊.....这样不好。”把接话交流作为基本功的偶像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思绪被打乱后，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偏离了本意，张紫宁在心里悄悄反悔着自己用的『教训』一般的语气。

　　“哦。”

　　“那删掉好了。”

　　“我睡了啊拜拜。”

　　对面连着三句语调没有一点起伏的句子，紧接着就是一段仓促的忙音。

　　张紫宁慢动作地摘下耳机，有些呆愣地看着跳回主页的屏幕，盯着那个粉红的小爱心发呆。粉红色泡泡突然被一个个戳破的时候，其实也挺伤人的。

　　“跟谁打电话呐，还这个点就『睡了』，鬼信哦。”抱着薯片来串寝的罗奕佳坐在沙发上入迷地盯着电视屏幕，撇了一眼倒在一边四仰八叉的刘人语。

　　过了许久也没有回音。

　　对『小学鸡今天不吵』感到奇怪的罗老师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见平时嘻嘻哈哈的小孩红着眼迅速地删掉了自己刚发的粉丝福利那条微博，又马上转回了之前播放的视频界面。

　　“你听，江水流过人家吵着要上岸。你去过烟花三月的江南……”

　　恩，很熟悉的经常被刘人语单曲循环的声音。

　　看着她一动不动盯着屏幕上靠得很近的两个人，毫无偶像包袱地揉乱自己的头发还委屈地扁嘴做臭脸，并且顺便连着拒接了三个声音主人的电话之后——罗奕佳感到大事不妙。

　　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凑近，“…吵架啦？”

　　“…好歹电话接一下？”

　　“有误会说不定沟通一下就好了？”

　　没声儿。

　　罗妈妈只好继续看起了电视。歪？闺女恋爱了跟对象吵架了可怎么整？真让人头大。

　　“奕佳。”

　　“诶？”小学鸡严肃起来真有点可怕。

　　“有没有一天之内马上长大的方法。”

　　看到眼前人眼中的血丝，思考了半天的罗奕佳还是把『做梦』两个字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关切的“怎么了？”

　　“也没什么，”她从沙发里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良久才轻飘飘地冒出一句，“就是感觉，太无力了，抓不住很多东西。”

　　创作少女的天马行空和无厘头第一次让罗奕佳感到了一些担心，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划开了微信里不常联系的一个人的聊天框。

　　刘人语毫无知觉地关上门，又毫无知觉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

　　良久因为呼吸困难抬起头才发觉自己面部的一片湿热，不知道是窗户上沉凝的水汽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窗外的亮光。

　　好像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总有人强调『17岁』这个词，拿来大做文章来鼓吹她的天赋。不仅是粉丝把自己当成小孩子，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态度，事无巨细的工作安排，生活上连吃药都会监督的老师，还有各种鼓励中都包含的『你还小』『算很不错了』这样的字眼。

　　可是没人关注过她是否喜欢。她明明已经尽力作了成熟的打扮，化了成熟的妆容，努力创作出成熟的作品。依旧没人在意，她仍然还是个有些天才的创作型少女偶像，从头到脚的小孩。

　　也没人知道她真的有一个从心底想保护的人。

　　伸手想去抓那个靠在床角的玩偶，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好无力地蜷缩在被子里。

　　一点变化也没有。刘人语想道。

　　一如半年前，她抓不住出道成团的一席之地，抓不住那个走向金字塔的人，也抓不住当她在座位上悄悄念叨“人语”两个字的时候，与她深深相拥的机会。

　　居然是除夕夜了阿。

　　被家里人推攘到电视前看春晚的张紫宁后知后觉地想到。跟恋人吵架的三天里还是忙的团团转。总算结束了今年最后一场工作之后就马上进行了刺激的机场一日游，好不容易逃离粉丝的包围圈回到家，累到什么也顾不上先大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发现要过年了，不得不庆幸没有一觉睡到明年去。

　　不自觉划开手机打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还是毫无动静。

　　三天，电话拒接，微信不回。唯一了解她生活的方式居然是通过微博，才知道她早自己两天就回了家。

　　这就是情侣间的『吵架』吗。对别的情侣如家常便饭的一个词，于张紫宁来说却陌生的可以。从认识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过争吵，甚至连日常的小口角小矛盾都没有，以至于身边的朋友都会发出『你们也太契合了吧』这样的感叹。

　　『争执』天生就不该属于我们啊。张紫宁想。

　　不经意间顺手又拨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进行不知道是第几次无谓的尝试。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不是『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张紫宁。”

　　“接接接接接通了？！！！”

　　受到惊吓的女偶像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匆匆忙忙的跑进了自己的房间，连后面父母的询问都来不及回答。

　　“啪”的一下关上了门又插上了耳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电话里的人还在等着。

　　“你你你刘人语！！你先别挂电话！！”

　　被自己蠢到的年上良久才听到电话里闷闷的一声“恩”

　　“就是……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不是有说过很多给你压力的话，或者说我，”

　　无措地揪住衣角，像揪住最后一根稻草，平时被人津津乐道的『蜜嗓』也发出少有的颤音，又因为害怕对方挂断而断断续续，“作为恋人，总是没法尽到自己的本分。面对你的时候就把自己任性的一面通通表露出来，你情绪低落的时候我却没法第一时间察觉。因为工作很忙，没法马上哄你安慰你抱抱你，还间歇性地消失不见……”

　　“但是我真的想跟你说，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也永远只会喜欢你，是想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所以能不能原谅…”

　　“张紫宁你说完没。”

　　“啊？”深情告白突然被打断的张女士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了。

　　“说完了就快来开门。我要冻死在你家门口了！！！”

　　嘣——

　　好像脑中有根弦突然断裂。

　　啥啥啥她说了个啥子？？

　　门门门门口好像是门口？！

　　迎着家里人惊异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家门口开了门。

　　门外的人穿着一条雪白的羊羔服，里边只搭了件薄卫衣，围巾松散着堪堪遮住锁骨，脖颈的肌肤大喇喇地裸露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也盖不住的一双星眸，还有因为呆在门口太久而冻红的鼻尖。

　　想都没想就把眼前人拉进了开着暖气的房间，跟父母说了是节目里认识的好朋友之后便算交代了过去。

　　又是“啪”地一下关门。

　　“…”

　　“…”

　　“刘——人——语——你解释一下？？”

　　“也没啥啊，想你了就来了嘛。”

　　“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严肃的年上连属于嗲精的语调都收了起来，认真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刘人语便也收起之前开玩笑似的表情，直直地看向了恋人的眼底。

　　“那我开始说了哦，你要好好听。”

　　“其实不是因为那一天所发生的几件小事发脾气。是有些事我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跟紫宁儿说。”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面庞，熟悉的语调，还有对方发丝上沾上的片片雪花，一时竟让张紫宁有些出神。

　　“喂喂，”抬手在她眼前招了招，“听我讲啦。”

　　“我知道紫宁儿因为跟我在一起，其实也承受了很多东西吧。身边的朋友啊，家人啊，还有身为偶像必须要面对的粉丝啊，做面面俱到的『隐瞒』。”

　　“听一听都觉得很累吧。在这同时还要面对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女朋友时不时冒出的无理取闹的要求，还有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和飞醋。”

　　想要提出反驳意见的年上瞪大了眼睛，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才没有累』『我很乐意！』的回答。

　　“紫宁儿可能已经习惯承受这一切了，可是——我不习惯。”刘人语眨巴眨巴眼睛，“我不知道这叫做『心疼』还是叫做『占有欲』或者『胡乱吃醋』。看你们的团综的时候，我希望在你爬山害怕的时候搀扶保护你的人是我；希望和你在大雪纷飞中靠在一起弹吉他唱歌的人是我；希望在你踩不断柴禾的时候帮你踩断的那个人也是我……”

　　“可是我永远都只能做一个屏幕外的观众。生活中也是，我总是没法陪在你的身边，帮你承担哪怕一点。像你说的，『我作为恋人』，我也想陪着你保护你，而不是永远做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朋友啊。”

　　“所以请你，姑且把我当做『女朋友』来看待，别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刘人语啦。”

　　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反而有几分羞耻，只好无奈地顿了顿，不由自主做出幼稚的挠头动作。

　　“然后张女士——听完有什么感想？”

　　“啊，”张紫宁呆愣了一会儿，“今天的唇膏颜色很适合你。”

　　“…？？？”

　　“噗，”不忍再看眼前人被雷劈中似的表情，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我都听到啦，我也都知道啦。我知道人语总是急着长大，也希望我们能一直并肩走下去——但是真的不用让我做什么『身份转换』啦，对我来说的话——”

　　年长一些的偶像露出了少女向心上人袒露心迹时甜蜜又羞涩的表情，踮起脚故作镇定地拂去恋人发顶上的一片雪花，吃惊地发现对方好像又长高了些。

　　“你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女朋友』，怎样都好，因为你是你，你是刘人语，所以才会有『喜欢』呀。”

　　又一番告白后张紫宁才迟钝地感到不好意思，有点别扭地别过了头。

　　“不过话说回来，我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问题？？”感受到年上嗲精几乎要杀人的凶狠目光，突然反应过来，嘴角带了一抹玩味，“哦……”

　　张紫宁看着眼前放大的面庞，心中涌起『被吃的死死的』的不妙感。

　　“亲我一下就原谅姐姐哦。”

　　要死。

　　于是便让自己的唇瓣迎上另一片绵软。

　　窗外标志着『新年快乐』的烟花炸响，七彩炫目的光将她的思绪牵去更远的地方。张紫宁迷迷糊糊间还能感受到发丝上的水汽和舌尖的一抹甜。

　　唔，原来今天的唇膏是樱桃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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