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琴音(酷拉皮卡bg)》砂糖半暖

29、舒伯特降B大调鋼琴奏鸣曲D960

　　好久不见，埃利希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怎么变。在连串头衔以及职权的映衬下，他年轻到让人惊叹，纵使他个头窜的很快，已经和酷拉皮卡一样高了，面容也愈发坚毅且宠辱不惊，但眉眼间仍旧有少年人新鲜热乎的稚气和青春感。
　　“快拿些栗子糕。”兰朵吩咐丽莎，“还有加太妃糖的红茶。”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埃利希争辩，“已经能喝黑咖啡了。”
　　“说的也对，下个月是你的十六岁生日。”兰朵想起这事，显得更加开心，“王国第一骑士的生日宴，要好好策划，你想要什么风格的舞会？”
　　埃利希求饶：“您知道我不喜欢宫廷舞会。而且，参加完追悼会，我还要回潘德加行省呢。”

　　随着埃利希长大，莫里斯家族优良的外貌基因完全显露，他正逐渐成为王国内最受少女欢迎的男人——尤其在莫雷尔子爵结婚，教父先生又显然和女王陛下配对的情况下。
　　被所有贵族少女们灼热又露骨的眼神盯着，讨厌社交舞会也情有可原。兰朵清了清嗓子：“听说皮罗伯爵的千金特地去潘德加国王学院念书，莫雷尔的妹妹也在计划去潘德加省的姑姑那儿常住呢。怎么样，需要我留下她们做宫廷仕女吗？”
　　“如果这样可真是再好不过。”埃利希如蒙大赦，“可惜我的念能力还没有回来，不然发动’隐’，好歹能躲掉那些女人。”

　　提及消失的念能力，终于让人重新想起刚结束不久的战争，以及繁华和欣欣向荣的香切丽斯角落里还没被清理干净的残骸和创伤。
　　埃利希收起笑容。
　　他想像小时候那样跑到兰朵身边，抱住她的手臂，和她肩并肩去花园里散步，或者在她皱眉的抱怨中帮她脱下华贵难穿的高跟鞋。但是兰朵坐在女王的办公桌后，在层叠的首饰及衣物的遮掩下，她灵动的容貌变得高贵庄严。

　　于是骑士驯服地低下头，单膝跪地，补完了见面时遗忘的觐见礼节。
　　“酷拉皮卡阁下提及，他再过不久要去黑暗大陆。”他慢慢地说。
　　“是的。他已经向我辞行。”
　　兰朵的语气比他想象中要冷静。
　　埃利希抬起头，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他如果永远不回来……您会思念他吗？”

　　兰朵像被这个问题猛地击中胸膛，身体下意识挺直了。她陷入缥缈的情绪中，盯着空气中虚无的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晌后她模棱两可道：“他说他会回来。”

　　埃利希见此，深深低下头，极为小心地说：“在您第一次巡演前，国王和王后陛下其实已经知道战争要爆发了。”
　　“他们和我父亲一样，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愿意给旧帝国陪葬。”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这创伤仍然刺痛着，兰朵打断了他。
　　“不，这很重要。”埃利希猛地抬起头，坚决地望着她的眼睛，“国王和王后陛下是自己坚持留在香切丽斯的。酷拉皮卡提议过，让他们隐居海外避难，能保证生命安全，但是他们拒绝了。那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会发生什么，唯一给酷拉皮卡的嘱托就是照顾好您——”

　　兰朵夫斯卡愣愣地站在那里。
　　“属下觉得，酷拉皮卡没有辜负过国王和王后陛下。”他顿了口气，声音更加低沉，缓慢地说，“也没有辜负我的父亲。”

　　直到埃利希汇报完了潘德加的工作告退，她都没有完全从话语中缓过来。丽莎撤掉喝完的红茶，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
　　月光缓慢又温柔地充盈了房间，兰朵像洁白的象牙雕塑，静止许久后突然移动了，不确定又僵硬地坐到了钢琴前。
　　她的手指缓缓拂过熟悉得宛如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八十八个琴键，脑海中浮现出了不久前的画面，酷拉皮卡注视她的目光软弱又动情。那个男人太需要休息了，他在恳求从她这里得到安慰。
　　兰朵刹那间明白了，如果有人能将他从痛苦纠缠的仇恨链锁中解救出来，那只能是自己，并且是过去那个还能够弹琴的自己。

　　年轻的女人闭上眼，审视着自己，终于不得不承认，哪怕心中绵亘着熏天战火和旋涡般复杂的政治，她仍然爱着他。

　　就这样到了莫雷尔安排的全国追悼日。
　　天还未亮，不需要丽莎呼唤，她就已经睁开眼。在宫女的服侍下她穿戴好庄重的黑色礼服，用半透明的黑纱蒙住面颊。丽莎端来了小口的三明治期望女王能吃些，被她摇头拒绝。
　　她的唇被涂得鲜红，在白皙皮肤的对比下有种怵目惊心的美感。

　　“车队会先在第三大道和国王大道游行，然后转入新修好的墓园，您需要对来观礼的群众发表演说，然后和酷拉皮卡阁下一同完成献花和祝祷的仪式。”埃利希责无旁贷顶替掉了刚上岗的秘书，一边说着日程安排，一边小心为兰朵带上黑色手套。
　　“仪式结束后，您需要去纪念碑前默哀，全国人民会跟您一起默哀。在那之后，您再从第五大道回到王宫。”

　　“这些流程丽莎已经为我演练过三次了，不用紧张。”兰朵试图让语调轻松些。
　　小骑士正色：“这是您登基以来最盛大的活动，而且它的意义太重要了。”
　　为何重要，埃利希没说，兰朵却深刻地理解。
　　只有正式地履行了仪式，人们才能正当地忘掉战争和死去的人，重新向幸福和未来迈步。

　　天气如莫雷尔他们所期待的那样下起了小雨，不影响女王陛下和教父阁下的活动，却在朦胧的水线中让一切都哀伤又肃穆起来。

　　游行的车队安静地穿梭进入墓园，女王陛下本来应该高贵地坐在车架上，这样泥土雨水不会弄脏她的高跟鞋和裙摆。她却不顾随从的惊呼，打开了车门，提着裙子踩到泥泞难行的路上。
　　埃利希立刻扶住她的手。
　　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百姓们发出阵阵轻呼，他们感动地注视着兰朵，不少人有幸与女王陛下对视，在她美丽的眼中看见了安慰与怀念。
　　有个人群中的老妇人失态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她，卫兵们还未来得及呵斥，就被兰朵用眼神阻止了。少女没有躲开那位老人，反而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兰朵陛下。”老妇人声音嘶哑，流下浑浊的泪水，“战争真的结束了吗？香切丽斯真的会富裕起来吗？”
　　“会的。”兰朵轻而郑重点头，“赌上我弗雷德里克王朝第十七代君主的名号，我会让香切丽斯重生的。”
　　“那，那还能听到您演奏的钢琴吗？”老妇人声音颤抖地问。
　　兰朵不可查觉地停顿了一秒。她挽起标准的温柔微笑：“您还想听我弹琴吗？”
　　老妇人点头，悲伤又祈求地说：“我的两个儿子全部战死在了前线。我的老伴也没挺过蔷薇病毒。他们在战争开始前念念不忘，就期待着您当时巡回演出最后一站回到王都时，他们能去现场，听您弹琴。”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破碎已经不成调了：“巡演自然是没了，可是，那是他们最后的心愿。您能弹给他们听吗？”

　　兰朵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指节。
　　她瞥向墓园北方的纪念碑公园，那里有一支现成的乐队，原定是要现场演奏葬礼进行曲的。
　　可是想到昨晚那刺耳的音色，还有陌生的手指按压琴键的感觉，兰朵心中一痛，立刻想要拒绝和回避。

　　可耳边突然响起又一个百姓哽咽的声音：“陛下，能用琴声送送亡魂吗？我儿子如果听到您为他弹奏，在那个世界也会幸福的。”
　　“……对啊陛下，我女儿生前最喜欢您的舞曲了，您用琴声送送她吧，求您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低低哭泣的声音弥漫开，不知谁开始，人群乌泱泱地、缓慢、坚定、动人心魄地跪了下去：“兰朵陛下，您用琴声送送他们吧！”

　　侍卫们不知所措，然后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守卫在女王陛下身边的王国第一骑士，埃利希·冯·莫里斯，也像百姓一样，不容反抗地、缓缓地单膝跪地。

　　弹起琴，就会让兰朵回想起那些被折磨的不见天日的黑暗时光，还有那刻入骨髓的悲伤和仇恨。埃利希比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可他知道，自己的主君并没有被灾难和仇恨杀死，她看似和以前那个溜去集市跳舞、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截然不同了，可灵魂中剔透璀璨的部分始终没改变过。

　　她只是需要跨过伤口，学会面对悲伤和仇恨，重新让灵魂醒过来。
　　“公主殿下。”埃利希用了自己最熟悉的旧时的称呼。他看着兰朵的双眼，认真地、温柔地说，“国王和王后陛下一定也想听到您的曲子，还有我的父亲……他们一定非常思念您。”
　　“只要您心中还有琴声在流淌，您就能用它救赎和治愈所有人。”

　　兰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环顾了望不到边际的黑压压的人群，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那里，非常显眼，有些无措地看着全部跪倒的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居然走向了那个小女孩，想要对自己证明什么似的，弯下腰问：“你也想听我弹琴吗？”

　　那小女孩扎着两根小辫，手里捧着孤儿院配发的小白花，呆呆地问：“公主姐姐会弹夏天的小夜曲吗？”
　　兰朵不知为何鼻尖发酸。小女孩记不住复杂的曲名，但也知道那是首夏天的琴曲，夏天小夜曲，也就是仲夏夜之梦，甜蜜轻快的少女之歌。
　　“会。”她声音有些发颤。
　　“我，我想听那个，可以吗？”小女孩怯生生地说，“爸爸以前经常弹那个，让我和妈妈跳舞。”说着她将自己手中的白花递给兰朵，“这个送给你，公主姐姐弹那首曲子好不好？”

　　兰朵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她接过那捧小白花，就在那个瞬间，复苏的暖风重新吹入坚冰融化的胸膛，丰沛多情的音色终于重新回荡在那里。

　　“好。”她嗓音颤抖，轻声说着。她的手指抚摸过花瓣，指尖温柔又平稳。经过了一个绵长的呼吸，她努力不让诸多情绪表现在脸上。
　　然后她将花朵插在了衣襟上，提着裙摆转身，在跪了满地的国民的目送中，缓慢、优雅、坚定地朝不远处的纪念碑走去，人潮自发站起来跟在她身后涌动，埃利希已经迫不及待又激动万分地先行一步，去安排乐团和钢琴的位置。

　　兰朵慢慢走到了钢琴前。她看到了等候在这里，本该一起献花哀悼的酷拉皮卡，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整理裙摆，在钢琴前坐下。
　　人群寂静无声地等待。

　　先是试探性地几个单音节，然后她两只手都放上了琴键，没有乐团伴奏，只有风声和鸣，停顿了好几秒后，温柔动听的琴曲响起了。
　　仍旧是如水、多情、丰富的音色，一首首优雅的夜曲、圆舞曲倾泻而出，似乎琴声飘过的地方，亡灵复苏了，香切丽斯乱糟糟却又充满生机的活着，集市仍旧热闹，王室珍珠穿着和宫女借来的平民衣裙溜进人群，被小伙子们轮番邀请跳舞。
　　这琴声飘荡在肃静的墓园和哀切的纪念碑上空，就像一只治愈的大手，轻柔又郑重地将战争的创伤抚平。

　　埃利希激动地呼吸。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教父，却发现酷拉皮卡闭上眼，卸下了所有的强大和冷静，双手握着拳头轻轻垂在身侧，脊背也微微松弛着，眼角流露出疲惫，像是长途跋涉在荒野里，终于找到一处珍贵避风港的旅人。

　　演奏会不长，只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并没有葬礼进行曲那样哀伤的曲调，都是民众们最熟悉的夜曲和玛祖卡。
　　原定的演讲、祝祷、哀悼，都被取消了，兰朵不需要那些仪式性的东西，她用了最好的方式履行自己的职责，和国民一起追念死去的同胞亲人，然后引导他们放下痛苦，继续追寻幸福的日子。

　　回到王宫，她的裙摆因为在泥地上行走，已经脏了，身上更是因为在小雨中弹琴而湿漉漉的。
　　丽莎连忙上前为她宽衣，解下里三层外三层的裙子，脱掉高跟鞋，她穿着单薄的白色内衬，光着脚，稍微有些冷，抱着手臂打了个寒颤。
　　“啊！教父先生！”宫女惊呼，“不好意思，陛下正在更衣，您……”
　　酷拉皮卡意识到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他本是汇报后勤的收尾处理工作，没想到兰朵在换衣服。不小心看到了少女雪白圆润的肩头，他立刻转过身，垂下头：“唐突了，我去画室等候召见。”

　　兰朵却叫住他：“我有些冷。”她明显是对酷拉皮卡说的，“帮我把壁炉升起来吧。”
　　青年沉默了几秒：“……好。”

　　堂堂优路比安教父蹲到壁炉前开始搭木头生火，多余的侍女全部被她赶了出去，只剩丽莎，为她裹上温暖的毯子，然后用毛巾擦拭她湿漉漉的头发。兰朵没出声，酷拉皮卡便一直盯着壁炉，没有回头。

　　“你什么时候去新大陆？”良久的安静之后，兰朵终于问。
　　男人低沉回答：“后天。”
　　“那要呆多久？”
　　“……最少两个月。”

　　兰朵叹了口气。她挥手示意丽莎停下，让头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身后，然后裹着毯子，光着脚走到酷拉皮卡身边，盘腿在地上坐下，和他一起盯着火光摇曳的壁炉。
　　“你搅动局势，利用战争，可说到底，战争不是你发起的，香切丽斯的悲剧，根源上是因为利益，贪婪，和我们自己的无力弱小。你只是选择了你觉得更重要的东西，而没有选择我和香切丽斯。我可以选择恨你，也可以选择原谅你。”
　　她伸出手掌仿佛要触摸壁炉跳动的火焰，声音平淡，“我没办法做到深切的恨你。可那时我认为，作为公主，作为新的女王，我是必须要恨你才行的。”
　　“不然对不起我的职责和身份，也对不起我的父王母后，对不起战争中死去的国民。”

　　酷拉皮卡轻微点了点头，没开口。
　　兰朵继续说：“但是今天在墓地时，民众们请求我演奏。我本来准备弹奏葬礼进行曲，或者是战争时写的那些革命曲英雄曲……却有个小女孩对我说，她想听仲夏夜之梦，想听那些记忆中美好的欢快的、她父亲曾弹过的曲子。”
　　男人转过头，看向兰朵被火光映照中温暖美丽的侧脸，她的眼眸中有让他呼吸急促的惊心动魄的神采。
　　“我突然就明白了，仇恨与悲痛并不能救赎我的国民，对于战争这样大的创伤来说，民众们想要的是追忆，释怀，是原谅，这样才有力气从伤痛中站起来，然后没有愧疚地去面对明天。”

　　酷拉皮卡的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了。
　　他骤然想到了雷欧力曾对他说过的话：听过她的琴声，我们都相信，最后比起复仇，她会选择原谅的。她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

　　他的嗓子一阵阵干涩，耳朵中能听到血液在奔涌。
　　兰朵这时转过头，认真地、平和地看着他：“酷拉皮卡，我想放下仇恨和执念了。可以选择的话，我想原谅你。”

　　——似乎从灵魂深处传来了悠长的放松的喘息。自掌管黑dao开始一次次违背自己的原则、为了复仇做出无数让年轻的自己厌恶的事，因而变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自我厌弃的灵魂，头一次感受到了被救赎的滋味。

　　他不想再克制了，伸手抚摸兰朵的脸颊，微微前倾身体，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深深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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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被催更的天使们激出了这章。。。之前卡在这里好久没写下去，每次想动笔又不知如何写，这次终于一鼓作气写出来了。
Again,更新速度堪比老贼，但只要还有读者看，我就会写完的。
今天还修改了前面的章节，基本算是全文精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