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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沾襟落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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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园的生活并没有白钧生想象的那么有趣,虽然平日里十分发闲,但因为他名为公子的侍读兼贴身小厮,是不能离公子多远的。
要是公子在书房看书,他就需要在旁边为其磨墨,或者在庭院里随时听候吩咐,要是公子渴了他要去沏茶,饿了就去厨房里拿出做好的糕点。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来到芜园的第三天,白钧生照常在庭院里侯着。
刚刚送了一壶碧螺春进去,按照往常惯例一般还有一个时辰公子才会用些糕点……白钧生看着远处农田,高山,说不定还有一个被树林遮住的湖泊,心思有些泛滥。
往门口瞧去,魏池抱着一把剑站立在庭院门边,一身黑色劲装,不怒自威,倒是吓跑了许多想来一睹公子风采的小姑娘和妇人。
不过经过这三日的相处,白钧生知道他只是面冷心善,有一颗侠义热忱之心,于是朝他走近,“魏大哥,那个,想来接下来公子也不会有什么吩咐了,我想要出去走走,但……以防万一,公子这边你能帮我照看照看吗?”
魏池听了之后还是冷冷一张脸,只道,“陈叔今日去镇上了。”
“是,就是因为今日陈叔不在,要是陈叔在,哪怕给我胆子我也不敢擅离职守呀!”白钧生讪讪,还想继续,“魏大哥,这几日真的是憋死我了……”
“好。”说话被魏池打断,不过却让白钧生欣喜若狂。
魏池又补充道,“不过,须在公子用点心前回来。”
“魏大哥,遵命遵命!”白钧生笑嘻嘻的回道。
……
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白钧生恰恰赶在一个时辰前回来,刚回来就听见公子的吩咐,连忙回答。
糕点是桂花糕,放在带来的白釉青花的小碟子上,桂花直接取自院子里的桂花树,倒有些夕餐秋菊之落茵之感。
白钧生拿着托盘推门而入,公子仍是笔直地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书在看,他知道一般公子看书的时候就是在看游记之类的杂书,而公子认真念书的时候势必是要动笔的。
将碟子放在书案上,就准备退身离开。
“钧生,坐下陪我聊聊吧!”
退下的脚步停住,白钧生有些忐忑,与公子相处了好几天他却一点都看不透他,“小人站着便好,不知公子要聊什么?”
“随意聊聊,还不曾知晓你的年岁。”石孟瑜将手里的书夹上书签关上放好在一边,又取了一叠宣纸,起身而立,“帮我磨墨。”
白钧生拿过墨块开始细细地研磨,石孟瑜生身材颀长,比他高上半个头,才回答起刚刚的问题,“今年十七有余。”
“哦,听说你念过书,不知到底如何?”石孟瑜蘸墨提笔,掌立腕平,五指发力在纸上挥墨。
白钧生将目光移至宣纸上,看出写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倒是不知公子对佛经也有所研究,“自是不敢与公子相较,不过是堪堪识字罢了。”
“哦,你还与我相较?”石孟瑜停下笔,斜睨旁边的人,恰恰撞见了那人抬头的目光,有些愤怒,有些控诉,有些……可爱。
“钧生不必太较真,我开个玩笑罢了。”石孟瑜开怀一笑。
“公子是主子,小人怎敢与公子计较。”话语间倒有些愤愤不平,白钧生有些懊恼,今日怎的平白被激出了火气,倒不像是平日的自己了。
石孟瑜轻笑,“钧生替我解释解释这句话是何意可好?”
宣纸上写的是心经的一小段: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白钧生不能拒绝,略思片刻后开始解释,“公子别嫌小人才学疏浅才好,这句话是说五蕴诸法皆是虚妄空相,无所谓缘聚而生,也无所谓缘聚而灭,遇恶不垢,遇善也无净,不为悟增,也不为迷减。”说话时,他的眼底神采略过,带着一股文人的傲气与清逸,哪里还有平时唯唯诺诺的模样!
“想来钧生之前的堪堪识字不过是自谦之词,倒是不知钧生这般文采如何自贬为奴?”
白钧生眼底神采消逝,眼神暗了暗,磨墨的动作不停,“哪里是小人自愿的,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而后淡然一笑,“不过,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最后金榜题名锦衣还家的又有几人呢,我虽是时运不济,但未尝不是活出了另一种人生,且说天地浩渺,我不过之中一蜉蝣,人生短短数十载,又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白钧生慢慢说着,却不自知将平日的自称小人换成了我。
“公子莫听小人胡言乱语,公子一定能够金榜题名的。”
石孟瑜对他又自称小人也不恼,只是笑着打趣,“钧生又如何知晓我能榜上有名,我平日里做些什么你是知晓的。”
石孟瑜将宣纸铺平,仔细端详那几字,话题一转,“钧生如此年轻也信佛?”
“倒也不信,看公子写这几字难不成公子也信佛。”白钧生笑笑,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与公子的对话叫他轻松,就像是与至交好友一般,难得他也打趣了公子一番。
“我也是不信的,事在人为。”石孟瑜将宣纸叠好扔进纸篓,也没管墨迹干未干,“我只信。”
一会儿后白钧生才反应过来,有些怔愣,石孟瑜应该是说,我只信事在人为。
石孟瑜又开始写字,与平日里朴茂工稳,方挺规整的字迹不同,这次笔势豪纵,雄壮瑰异,事在人为几个大字一气呵成。
字如其人,字如其人,白钧生想,这句话真的可信吗?
“怎么,钧生被我吓住了?”石孟瑜看见白钧生一脸惊异和赞赏,心情不禁也有些愉悦,将宣纸扔进装有水的茶杯里,搅拌,待其成糊后倒在窗边的盆景里。
茶水被土壤吸收,沉入不见踪影,墨色纸糊却是残留在表面。
白钧生有些疑惑和不解,“公子为何……”
为何在我面前显露峥嵘,为何对我吐露心思……
石孟瑜从容做完一切,抽出锦帕擦手,优雅矜贵,“想是与钧生有缘,缘来缘去,缘起缘灭,我想随缘这一次。”
复而又看向白钧生,笑意浅浅,“怎么,钧生难道不值得我去信一次吗?”
白钧生初时有些怔愣,随后变得坚定,拱手作揖,郑重的弯腰,“子初,定不负公子信任!”
石孟瑜将其扶起,笑着说到,“得子初一友,当乃幸事!”
“子初,是你的字?弱冠取字,难不成子初实际已经不小了。”石孟瑜打趣,“但如何还是这般娇小体魄?”
哪里有用娇小形容男子的,白钧生有些气愤,不过想到字的由来,神色有些黯淡,“家父未及弱冠便给我取字,乃是因为当时分别在即,恐他日再也不复得见,才此下策,而之所以取字子初,是期望我不论在何地遇何事,都能初心不改,回归本初。”
“长缘,我的字。”石孟瑜知道自己提及到对方伤心之处了,想缓和一下气氛,不顾形象的舒展了一下手脚,揉揉臂膀,轻快道,“不知道子初刚刚去哪里游玩了,可否也带我去看看这田园风光,这几日在书房里带着,骨头都快发霉了!”
白钧生果然从悲伤中走出来,颇有些赧然,“原来公子都知晓。”
石孟瑜摇摇头,神情很不赞同,“错了错了,子初该如何称呼我?”
“长缘,长缘原谅我这一次可好?”白钧生双手作揖,玩笑道,起身后两人相视一笑。
“出去走走?”
“魏大哥还在外面,还有陈叔……”
“你忘了谁是主子,再说我爹也是放心我的。”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