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86、第八十六章

　　人生如逆旅，一路上最值得信任的是谁？敌人的敌人。你想除掉克烈，我说克烈必须死，你我就是站在同一战线最牢靠的盟友。友情甚至亲情的苗圃中随时可能飞来背叛的种子，落地扎下深根，毒苗长成，祸及一方。仇恨不一样，仇恨之地如经天雷地火淬炼，早已寸草不生，寂静无息，能为其注入生机的只有仇人的血和大仇得报时的泪。

　　有人表面上是嫡公主、未来圣女，暗地里却甘当有情男女的信使。飞凌霜拿捏起抱怨的口气控诉，手上老老实实收好洛纱的信，塞进贴身口袋。
　　经过这些时日，同龄姑娘间的生疏早已消弭。洛纱拉住她的信使，“有劳公主！吃个杏干，甜的呢！”
　　飞凌霜打眼一瞧，几样蜜饯拼了满满一大盘，摇摇头道：“又是他送来的？”
　　“不是！”洛纱挑了一颗大杏干递到飞凌霜嘴边，“王后让国师拿来的，说试过了，没问题。”
　　听她这么说，飞凌霜才安心，“啊呜”咬住杏干，“我就怕他使阴招。凡是他送来的东西都不要轻易碰，更不要随便入口！”
　　洛纱自己也吃了一颗，点点头，“嗯，我小心着呢。”
　　“委屈你了，我们会找机会尽快动手，再忍忍。”
　　“千万别因顾虑我而急于一时，想到万全之策再动手，尤其切达那边，一定要沉住气。”
　　飞凌霜忍不住取笑她道：“呦呦呦！达力只听谁的话你还不了解吗？只要你说不要轻举妄动，我保证他一动不敢动。欸，真看不出来，你把他管教得这么服帖，有什么秘诀吗？”
　　“我哪有......”洛纱脸颊飞起了红晕，飞凌霜在旁边嘎嘎笑个不停。

　　帐外传来望风侍女的声音——“圣女有命，做法时任何人不得侵扰。”
　　飞凌霜立即收了笑声，朝洛纱使个眼色，两人齐齐回到床上，在帘后盘膝对坐。
　　“她明明笑得那么大声，本王在这听得一清二楚，让开！”克烈执意要闯进来。
　　侍女承了公主的死命令，不敢让。
　　克烈不屑地哼了一声，威胁道：“你是想去马场吗？”
　　飞凌霜担心侍女的安危，故意大声喊：“外面什么人？”
　　侍女激动回报：“是大王！”
　　“请！”

　　克烈踢倒侍女，背手走了进来，见帐内确是做法驱魔的场面，问道：“霜儿，你方才在笑什么？”
　　飞凌霜双手展开，高举过头，向下收回时掌心相对，拇指搭住弯曲的无名指，胳膊绕动一周后两手分开落于膝头，吐出一口气。像没听见克烈的话似的，飞凌霜对洛纱说：“今天就到这吧，捕捉的魔息盈盛，对我损耗不小。”
　　洛纱忍住笑意，郑重向她道谢：“感恩至高神！谢圣女净化！”
　　眼前的情形倒教克烈看不懂了，等飞凌霜和洛纱拨开帘子下床来，他赶忙问：“你们一直在驱魔？”
　　飞凌霜的眼神像极了怜悯无知凡人的神，“是啊，不然呢？若不是为了父王和洛纱，我何必如此辛苦？日日做法，元气都要耗光了！不如你们快去寻找下任圣女吧！”不等克烈回应，她作头疼状扶着门口那个可怜的侍女离开了。

　　克烈心里的疑云不散，转而问洛纱：“她驱魔时笑了，我听到了。”
　　“我只感觉魔的气息从我体内抽离，然后在我耳边狂笑，笑得让人害怕......神智清明时大王已在此处了。”
　　“你们都辛苦了。”克烈伸手要去抚摸洛纱的脸，让他无比意外的是洛纱竟然没抗拒也没闪躲，他切实因接触到她柔滑的肌肤而狂喜。
　　洛纱微微偏头，脸朝克烈手中又送了送，“不苦。起初我对大王那般冷淡，大王都不与我计较，天天来探望，我知道大王是真心对我好。为了能早日驱净魔息，做大王的女人，这点苦不算什么。”
　　“洛纱！”克烈激动地拉过洛纱搂在怀中，“本王不在意那些，我可以马上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洛纱拨开克烈滑到她腰间的手，撤后一步拉开距离，道：“我与大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况，我想做大王名正言顺的王妃。若大王不想我因魔息之事落人口实，就再等等我，等我以净化之身侍君，行吗？”
　　行行行！克烈大喜，上前揽住她的肩，欣慰道：“你不仅长得美，脑子也聪明，本王没选错人。你早该明白值得你依附的只有本王！那个达力接手切达后，终日沉迷跑马打架，搞得部落人心散得拢都拢不住，成不了大事。”
　　洛纱虚靠在克烈肩头，纤细的手指压住他的嘴唇，“大王，别提那个人了。”
　　“好，美人说怎样就怎样。”

　　洛纱虽稳住了克烈，但也只是缓兵之计。眼看百日之期已过大半，时间不等人，左雁夜夜为一个完全之策辗转难眠，直至一天午后洛纱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入夏后晌午日晒猛烈，飞凌霜都要躲过了日头最毒辣的劲头再去洛纱那里。那天，左雁跟着一同去了。一进门，飞凌霜便瞧见了桌上的葡萄，惊呼道：“这是早上西域特使刚送来的，这就赏给你了？验过没有？这东西一粒粒的，要验仔细点！”
　　洛纱在桌边坐下，无奈道：“应该不会有毒吧，克烈自己也吃了呢。我随便摘几粒给他吃的，他还不至于连自己吃的东西都下药吧。你们尝尝！”
　　左雁脑中盘旋多日的混沌霎时散去，一拍桌子，“有了！”
　　飞凌霜剥了粒葡萄放入口中，问：“有什么了？公主帐里可没有葡萄。”
　　“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还需跟国师确认，”以防万一，左雁不敢把话说满，“可行的话，恐怕需要洛纱姑娘以身试险......”
　　飞凌霜担心地望向洛纱，洛纱毫不迟疑地说：“我不怕。反正要是到了一百天还困在这里我就自行了断，冒点险算什么？大不了就是先走一步。”

　　暑气一日胜过一日，正午时分帐房都晒得发热。议政会还没散，克烈的人就搬了个西瓜送到洛纱帐中，说是友邦送的，一路放在冰桶里现在还是凉的，大王特意差人送来给洛纱王妃解暑。洛纱说了几句感谢大王偏爱的话，给送瓜的人塞了些小钱打发走了。
　　以洛纱对克烈的了解，议政会议结束后他必然要来，一是为了和她你一口我一口卿卿我我吃瓜，二是为了当面听洛纱夸赞他的贴心话，最重要的是再占个摸摸抱抱的便宜。
　　机会来了。
　　洛纱命人切瓜，一块块摆在盘中，西瓜的清甜味道充满了帐房，让人忍不出干吞口水。“怎么办？等下大王要来的，你们再忍忍，等他走了分你们一人一块吧。”洛纱善解人意地对几个仆奴说。仆奴们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念着“不敢不敢”退了出去。
　　等人都散去后，洛纱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小心地把里面的淡红色粉末逐一涂在每一块西瓜果肉上。粉末遇到西瓜汁液迅速溶解，看不出任何痕迹。等全部粉末涂完，飞凌霜把纸塞到嘴里嚼几下咽了下去，静静地等克烈到来。

　　果不其然，议政会议一结束，克烈就忙不迭赶了过来，只见洛纱单手托腮坐于桌旁，对着切好的西瓜发呆。“美人！想什么呢？”
　　洛纱起身，娇嗔道：“想大王怎么还不来！我对着这西瓜馋都要馋死了！”
　　克烈哈哈大笑，“你先吃嘛！”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和大王一起吃！”洛纱说着拿起一块西瓜送到克烈嘴边。
　　克烈笑着看她，咬了一口，“你也吃！”
　　洛纱随即在克烈下口的旁边也咬了一口，“真甜！大王对我真好！”
　　克烈坐下，拢着洛纱坐到他腿上，手搭着她的手捧着西瓜，柔情蜜意地一人一口吃了起来。
　　等吃到第三块的时候，洛纱突然捂着肚子，脸色发白，从克烈身上摔到地上。克烈大惊，“怎么回事？身子不舒服？”
　　洛纱嘴唇也失了血色，声音极其虚弱：“好......痛......”
　　“人呢？来人！”克烈大喊，仆奴们跑了进来，看到洛纱的样子吓得直接跪到她身边。克烈愤怒质问：“你们怎么伺候的？洛纱她怎么了？”仆奴们话已说不明白，口中不停“大王饶命”。“没用的东西！洛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要陪葬！”克烈抱起轻飘飘的洛纱放到床上，对他的贴身护卫下令道：“叫大夫！还有国师！”话音刚落，克烈感到腹部剧烈绞痛，痛得他神智溃散，摔倒在洛纱床边。护卫更慌了，上前想扶他起来，“大王！”克烈嘴巴动了动，“大......夫......”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多说一个字，克烈头一歪，身子像烂泥一样滑了下去。
　　“快来人！大夫！国师！”
　　烈日当空，人们在骄阳下歇斯底里地叫喊、奔走，只有西瓜安然散发着凉意。

　　等大夫赶到时，克烈和洛纱都已经没了呼吸。真心假意混杂的号哭声响起，飞凌霜扑到帘子后方，背对人群紧紧抱着洛纱大哭，食指从洛纱唇边划过，动作细小到只有左雁看得到。
　　人们为安迦让开一条通道，而他不愿相信地上躺着的是克烈的尸体，抓住大夫问：“为什么！父王好端端的怎么会......”大夫拖着哭腔说：“大王和王妃都是吃了西瓜后腹痛而亡......或许......有毒！”
　　安迦噙着泪看向桌上鲜艳的西瓜，紧咬下唇，下令道：“把送西瓜的那两个人砍了！大王......火葬！”
　　飞凌霜从床上跳下来，满脸都是泪痕，拉着安迦的胳膊道：“洛纱命太苦了，身上魔息未除净，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安迦拍拍她的背，声音发颤，“那就找块偏远的地方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