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84、第八十四章

　　克烈迎娶洛纱那天，天高云淡，澄蓝澄蓝的响晴天，只是风比寻常日子大了些。新娘彩车四周的飘带像不安分的水妖，疯狂飘摇扭动。送亲队伍前排的切达男人身穿红色夹袍，魁梧壮实，一水的光头，艳丽奇异。新娘头蒙红巾，大红喜服上遍布金丝绣花，安静得像尊塑像，只在头巾即将被风吹起时扬手扶住。
　　克烈骑白马迎接，身后的大王帐房门前点燃两处堆火，只等新人绕帐三圈后穿越过去，让火神为他们洗去尘埃。前来道贺的各路人物已经开嗓唱起祝歌。
　　只有达力一人面如死灰，在喜庆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没人在意他。抬眼望向彩车，那无比绚美的装扮，红巾掩映之下最熟悉的爱人的脸，从今天起不再属于他。不看，不舍得，不甘心，看一眼心上就多扎一钉子，扎得千疮百孔。终于双眼不负挣扎，凝了泪，又不敢落。

　　克烈志得意满跃身下马，阔步走到车前，撩开飘带，向车上伸手迎洛纱，“来。”
　　洛纱没有动。
　　克烈仍在笑，小娘子的别扭是撒娇，是调情，是他求之不得的刺激。
　　押车的老妇按捺不住，催促道：“新娘快伸手，大王在等哪！快！”
　　洛纱的手止不住颤抖，缓缓抬起，朝前方慢慢伸出去。克烈笑得志得意满，手举高准备握住那只白嫩的手后直接把人揽入怀中抱起......

　　“慢着！”
　　尖利的嗓音穿透了人群喧闹与歌声，一瞬间仿佛整个草原都安静了。洛纱惊得一哆嗦，伸出的手握成拳收回搭在腿上。克烈朝声音来向一瞧，吼道：“捣什么乱！等会儿罚你酒！”洛纱不伸手没关系，直接抱下车对他来说不是难事，还能让别人看看他克烈到底配不配娶年轻姑娘。
　　飞凌霜冲出人群挤到克烈和彩车中间，张开双臂，凛然道：“不准！”
　　克烈脸上的笑容消失，“本王的婚事轮得到你说不准！莫要放肆！”
　　“父王的婚事我当然轮不到我管，”飞凌霜不见退让，“但在魔息驱净前，绝不能碰她！否则我大辽不保！”
　　克烈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其他人也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们受到飞凌霜的急切感染。既关系一国气运，她所说之事自然非同小可。一时间众议四起，“这么严重？”“我就说他俩不相配，果然......”“那这亲事怎么算？”达力什么话都没说，几乎死透的心又有了一丝生的意愿，难道公主真能救洛纱？

　　在克烈眼里，飞凌霜是最耀眼的明珠，也是任性娇蛮的小公主。她和洛纱可谓打小结下梁子，所以不难理解她对这门婚事的抗拒。小孩子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也情有可原，何况今天是花好月圆的良辰吉日，不宜动怒。
　　“霜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什么魔息，什么不保？你永远是大辽最高贵的公主，谁都比不过你，何必与一个侍妾过不去呢？”
　　克烈试图用慈父的姿态感化女儿，同时暗示旁人——公主只是在无理取闹，危言耸听的话不足为信。
　　飞凌霜早有防备，一改刚冲出来的鲁莽，温和道：“父王，我以未来圣女的身份向至高神起誓，我对洛纱没有敌意。阻拦你们的婚事也非我本意。只不过，您可还记得她曾差一点成为圣女？”
　　“记得，你们同日同时出生。长老们认定你是圣女。”
　　“对，这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魔王托生，以圣女的身份混淆视听搅起人间祸乱！”
　　风声呜咽，众人哗然。达力心里咯噔一声，她是要救络纱还是想络纱死？突然想起那天拳脚压制他的公主的囚奴，那人武功深不可测，回去找人打听都没有这号人物的消息……公主只身而来，四下寻找都不见他的影子，他在哪里？

　　“魔王托生？本王的新娘是魔王托生？霜儿，你是不是要说魔王绝不能存留于世啊？”克烈语气轻松，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似的，“何必呢？”
　　飞凌霜顶着嘲讽，认真道：“不，络纱姑娘不用死。若她像从前一样做个平凡女子，魔王无处作乱，自可安然度过一世。可一旦嫁与父王，魔王便得到了兴风作浪的机会。解决之道说难也简单，只需借圣女之手以至高神之力趋净魔王残留在她身上的气息即可。事成之后，络纱与神、魔皆无瓜葛，到那时，父王则可与其履行夫妻之实，辽国再无隐忧后患。”
　　分析得恳切，解决之道合乎情理，旁人已不禁附和公主点头，毕竟谁都不想为了大王的私欲承受辽国覆灭之痛。

　　克烈望向彩车上的新娘，不甘心到了眼前的好事就这样被黄毛丫头搅合了，说：“霜儿，说到底这套说辞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本王若是信你未免太可笑。”
　　“不是的！”
　　“那你如何证明？从本王宣布婚事到今日，这么多天你都不说，偏偏拖到现在才说？不惜编造虚妄故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本王难堪，霜儿，亏本王这么疼你，你真让我心寒！”
　　“不是的父王！”飞凌霜作委屈为难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我编造的，是至高神的讯息！父王为什么不信神的旨意？”
　　“不是本王不信神，你还不是圣女，如何接收至高神的讯息？若说这话的是王后，本王心服口服，别再胡闹了，让开。”
　　“让一让！王后来了！麻烦让让！”
　　听到熟悉的声音，飞凌霜眨眨眼，辛苦挤出的眼泪收回去了，嘴角浮起不易捕捉的笑意。

　　赤璃王后多年疾病缠身，行动不便，只有春祭时才会露面。此刻由国师搀扶着走到人前，步履虽缓慢却稳健，脸上也没有传说中的病容，反而散发着沉静典雅的光辉。随着左雁在前方开道，人们在王后经过时呼啦啦跪倒，膜拜圣女和她身后的神。
　　“你怎么来了？”克烈几步冲到赤璃身前，殷勤搭手搀扶，国师自觉退后。克烈转头寻找刚在前方喊话的面具人，地上跪着的一片都低头扑地，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赤璃朝克烈微笑，说：“我怕霜儿毛躁讲不清楚，大王不信她，就过来了。”
　　“母亲！父王真的不信我！”飞凌霜比之前委屈一百倍，扑到王后身上。
　　克烈疑惑道：“你知道？”
　　“当然。”赤璃瞥了人群一眼，已不见左雁踪影，“众生请起！”大家都站起来，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继续道：“昨夜我做了个梦，梦中神灵对我说‘魔王托生本意窃取圣女之位，幸凡人明辨是非，识破其面目，使其归于沉寂。今得大王垂幸，如鱼跃龙门，辽境恐遭腥风血雨之灾。’我深感惶恐，问可有破解之道。神灵道‘以圣洁之力驱除魔息足九九八十一日，可保其女性命无虞、国运昌平。’醒来后，这些话清明如刻脑中，反复出现在眼前。兹事体大，不敢耽搁，便找来霜儿让她为大王传个话。可思来想去怕她讲得有纰漏，让大王误会洛纱姑娘伤及无辜，便硬撑着过来看看。大王切勿怪罪洛纱，她是无辜的，只要魔息除净就可以服侍大王。”
　　圣女的话，一句胜过千言万语。赤璃现身，事情就已无回转余地了。克烈当下了然，可美色当前看得到吃不着的气却咽不下去，挑事道：“毕竟是梦，魔息如何判定？”
　　赤璃王后深沉地望向彩车，“大王若是不信，可请新娘穿越火堆，平凡人洗尘火焰波动，火神遇魔怒焰冲天。”
　　克烈发起狠，“好，若无怒焰，她便只是洛纱，任何人不准再提魔息之事！”说着返回彩车前，不等洛纱反应便拉起她的胳膊要抱，洛纱抗拒着挣脱，自行跳下车。克烈不悦，抓住她的手腕径直走向燃烧的堆火，“别怕，试过了再无人敢质疑你的身份。”
　　洛纱点了下头，红巾飘摆。克烈松手，先从两丛堆火间走过，火光只跃动两下迅速回归平常。轮到洛纱了，所有人屏气凝神注视着火焰不敢眨眼。洛纱一步一步走过去，刚走进火光范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堆火中传出爆裂声，两边火焰瞬间窜至一人多高将洛纱包围。
　　“洛纱！”达力嘶吼着推开挤在他周围的人，恨不能立刻飞到火中救出洛纱。
　　克烈先他一步，冲进火中把洛纱拽了出来，抱住她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碾灭了身上的明火。红巾在地上冒着黑烟，洛纱的脸上蹭了灰，好在并无烧伤。

　　“至高神在上！火神在上！圣女在上！”
　　亲眼目睹火神怒焰的人们真心折服于神的力量，再次拜倒在圣女脚下。
　　赤璃王后搭着国师的手走到克烈和洛纱跟前，“大王可信了？”
　　克烈撩起洛纱头上一绺烧焦的头发，心存不甘却无可奈何，说：“如何除魔息？”
　　王后答道：“让她与我同住，每日施法净化。”
　　洛纱深深望向王后，眼中泪光闪烁。
　　“呵，”克烈站起来，与赤璃几乎贴脸而立，“王后身虚体弱，自己都需人照顾，洛纱还是单住，净化之法霜儿代劳即可。”
　　王后眼含笑意：“谢大王为我考虑。若是霜儿，则需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