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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

  •   金宁海大军一撤,荒原与辽境间阻断多日的通路立马活了。可谨慎如安迦,极怕周人撤退只是做做样子,暗地里打的是趁他们回程伏击趁乱救走太子的主意,所以迟迟按兵不动。眼见粮草存量见底,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周军真撤了。除了杜松把守贺州,金宁海等人全都走了,往幽州方向。
      有的世子骁勇善战,出师身殒,有的世子只凭计谋即退兵千里,都是命。安迦坦然接受了这份幸运,同时不忘营中那位命运更难以言说的周太子。
      “太子殿下,金宁海果然按我信上所说撤兵至幽州以南。今日就请随我们启程回辽大都暂住些时日吧。请殿下宽心,等你的使臣带着免赋税的谕令一到,你就可以跟他们回去了。”
      左雁这几天吃喝不缺,养足了精气神,整套辽服穿在身上衬出鲜少外露的一丝丝邪气。听了安迦的话,勾起嘴角笑了笑,“宽心宽心,全听世子安排。”
      回去了就好。
      后来跟着辽兵一路向北的途中,左雁偶尔逆风南望,心里只有这几个字。

      皇上寝殿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的汤药气息仿佛已厚重得结成了雾。当帘幔拉起,世初见到皇上时才知道金宁海说的“不太好”实在过于委婉。分别时只是虚弱,再见已瘦脱了相。如果不是躺在镶金重彩的床上,任谁也难以相信眼前奄奄一息的是那个曾威凌天下的人。
      世初走近,挨着床边坐下,低声道:“父皇。”
      皇上扬起枯枝般的手指,眼中混沌带泪,虚弱的声音里跃动着喜悦:“初儿,你回来了......朕知道你会平安归来......”
      世初没有去接皇上的手,坐着不动,说:“嗯,回来了。”
      皇上仍不甘心似的,手还在颤巍巍地划动,眼角滚落一滴浊泪,“你是不是还在怪朕?”
      “父皇不要胡思乱想,保重龙体要紧。”世初抬手堪堪搭住了皇上的手。
      “你该怪朕,是朕不好。皇子中属你资质最高,可......朕却亏待了你,要是早早立你为太子,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朕对不住你,你要做个好皇帝......”皇上的体力难以支撑剧烈的情绪波动,说了几句话便喘了起来。
      世初托着他的手轻轻放到身侧,淡淡地说:“都过去了。父皇,我只有一事想问,希望您如实相告。”
      皇上不假思索,“你问。”
      “左江南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陷害了他,父皇可心中有数?”
      “......”皇上犹豫着避开世初的注视,目光转至另一边,“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要知道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人都不在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
      世初冷笑一声,“人不在了就不用追究?那父皇知道把大哥害死,把您还成这副样子的人根本就不是辽人而是温贵妃一党吗?”
      皇上显然不知道,此刻因遭受巨大的冲击而说不出话,手想抬起却没有力气,只能死命攥紧被子,眼睛瞪着世初,大口喘气。
      世初咄咄逼人:“将心比心,父皇,您不想为大哥报仇吗?因为左家没人了就如此漠视?还是说其实当初温强设计诬陷大将军,您不仅看破不说破,还推波助澜把他们一家逼上绝路?”
      “你......放肆......”皇上气急了,吐出几个字后张着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搁浅的鱼在生死间挣扎,怎奈结局已定。

      皇帝驾崩,国丧七日,期间举国禁宴乐婚嫁,全民着缟素,朝会停摆。

      从灵堂传出的哭声久久不断,或因失去亲人而嚎啕,或因前途未卜而悲泣,或触景伤情,或只是迫于无奈来演一遭。
      世初披麻戴孝跪在最前面,脸上泪痕未干。郭亚蓉心疼儿子,过去劝道:“吴阒说你身上还有伤,守了整一天一夜了,回去歇歇吧,这儿有我。”世初看向她,眼底如深潭,平静得近乎木然,“劳烦母后。”郭亚蓉点点头,招来王三保想搀扶他起身。世初抬手表示不需要,撑着膝盖自己慢慢站了起来,眼睛哭肿的王三保小心地跟在身后。一路向外走,其他人依次朝他行大礼,登基大典虽尚未举行,但终究还是新帝。
      “殿下留步!”刚出灵堂,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不是陛下,是殿下,不合情但合理。世初站定回头,对来人轻声应道:“四哥。”
      一声“四哥”让世均受宠若惊,当即跪下以伏地之姿请罪:“殿下恕罪!臣并无谋反之心,只是当时那几位联合逼迫,说殿下被辽人......还说什么让臣以天下为重......”
      “四哥,”世初开口打断世均,弯腰把他扶了起来,“言重了。你我兄弟间不必计较这些。如四哥所见,小至守灵大到治国,都非我一己之力可以胜任,必定需要左膀右臂。你回头把‘那几位’的名单给我,咱们还同从前一样,今后少不了仰仗四哥。”
      世均愣在原地,目送世初走远。身后的灵堂传出尖细的号哭声,打破了刚才诡异的寂静。

      后面几日,世初白天守灵,晚上回东宫与郭元堇、金宁海、吴子林等人议事。到了第七天,郭亚蓉卡着世初刚回宫的时间来了,郭元堇他们只能候在外面。
      “母后。”
      “初儿受苦了。”
      世初放下手中的信笺,面露哀伤,“母后,我见到了左雁。”
      “嗯?”
      世初的心事只向郭亚蓉剖白过,她比谁都清楚,那孩子虽然不在了,却时时刻刻活在儿子心中。现在世初这么说,真教她一时难以辨别他说的是梦还是真。
      “真的见到了。在沉湎于失去他的痛苦多年后,愚钝的我终于在绝境中认出他。失去他。再一次。”
      足以让人窒息的沉默瞬间充斥于整个房间。切肤之痛在母子间流转,因为懂得,所以感同身受。为什么世初这次回来像变了个人,心门紧锁,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至此郭亚蓉才有了答案。太多时候,安静的陪伴胜过言语的安慰,于是索性什么都不说。
      过了一会儿,世初开口:“母后,我回来唯一的念想就是为他、为左家报仇。从前的六皇子到此为止,明天开始就是为他而活的连世初。”

      经逢战事,又遇国丧,登基大典按新帝的意愿一切从简。太子勇闯辽营的故事已在坊间流传开来,加之嫡子身份,民众对新帝早早产生了拥戴之情。登基大典本就是举国同庆的大事,若草草了事恐辜负了百姓的热情,所以办还是要办,只是取消了所有花哨铺张的环节。但凡盛事在即,都城的守卫事宜总是重中之重。这一次,东宫六率全体出动,城内几户一岗。城外由左右金吾卫重兵把守,非本地人员出入均须有官方通牒文件,否则一律遣返,可疑者当场扣留。
      在严密有序的安保保障下,登基大典顺利结束,大周迎来新帝,万岁万万岁!

      新帝坐在龙椅上,按祖宗惯例下达了第一道旨意——特赦令,涉及全国上下近千人。随后,宣布敬封先皇后为皇太后,主掌后宫;温贵妃为太妃,因先帝在时对其独宠有加,故将其安置在距帝陵最近的北海行宫,守候先帝;皇子们晋封为王爷,除四王爷世均的府邸确定在都城西北外,其他王爷的封号、封地尚待细论。东宫六率改制为只听命于皇上的御林军,吴阒任将军。
      正当众人议论起吴子林让儿子顶了官职今后何去何从之时,皇上的旨令教他们震惊得闭上了嘴。“温强勾结辽人、里通外国,结党营私、陷害忠良,谋害皇子、罪大恶极,免去现职,交刑部严办。吴子林暂调任右金吾卫将军,接管原温强手上全部事务。”
      此令一出,震动朝野。完全懵了的温强大呼“冤枉”,被吴阒带来的御林军死死按住,拖了出去。那些天真阔论的大臣们此刻才恍然,原来皇上自归来后一直将右金吾卫部署在城外是早预备着这一手。右金吾卫不在身边的温强就像折了翅膀的鹰,任你从前多厉害,如今只能象征性地扑腾两下束手就擒。
      新帝登基首日的果决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朝臣打心底里对他忌惮三分。毫无预兆,隔绝,出手,一击命中。一时间,一部分人终日寝食难安,上朝成了残酷的折磨,见到御林军就躲着走。

      审问温强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是遭人陷害,死不认罪。郭元堇两鬓已如霜染,眉头紧锁向皇上汇报温强的审讯情况。最棘手的是温强那些罪名都没有直接证据,连证人都没有一个,除非屈打成招,否则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皇上像早料到这个局面似的,淡然道:“朕去试试。”
      面对妄想狡辩的温强,皇上开门见山只一句话——“二皇子和八皇子的前程你考虑过吗?”
      温强傻了眼,他苦苦经营多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姐姐的孩子能身居高位从而全家得益吗?
      皇上拿准了他的心思,接着给出条件,“你应该明白,你犯的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听话一点,我不会赶尽杀绝,毕竟世新喊我一声六哥。当然,选择权在你。”
      温强千万个不甘心,仍想试试最后一搏,辩解道:“皇上,那些臣真的都没做过,臣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请皇上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皇上脸色暗下来,“小人?”
      温强以为机会来了,忙道:“对,小人,想离间君臣关系、造谣生事的小人。”
      皇上看着他,慢慢吐出几个字:“齐玉告诉我的。”
      听到这个名字,温强就知道大势已去,再无力回天了。一改强硬的态度,跪着拉扯皇上的腿,请皇上饶过贵妃和她的孩子们。皇上后撤一步,摆脱脚下的纠缠,“谁是你的同谋?当年辽使行刺陷害左江南一事,都有涉及其中?”温强双膝在监牢阴冷的地上摩擦,追着皇上说:“我说,皇上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李旬!当年一切都是他设计的,他是主谋,我只负责放松守卫,将辽使放入宫中......还有后来的所有,都是,李旬指使我做的,皇上,李旬阴险至极,他才是最该死的人......”
      温强自知难逃一死,将所有罪过都推到李旬身上,皇上等他声泪俱下控诉进入尾声,说:“全是李旬指使你的?他女儿眼看着就成为太子妃了,他是怎么想的要杀太子呢?”
      “呃......除了这件事,其他都是李旬!皇上信我!都到这时候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温强像毒蛇咬定了当朝丞相。
      皇上知道想从他的话中摘出真相不是容易的事,追问道;“除了李旬还有谁?”
      温强猛摇头,“李旬一党还有谁我不知道,和我联系的只有他!”
      “好好想想,”皇上甩出一张纸,“有没有这上面的人?”
      白纸上面一串名字有文臣也有武将,温强看了两遍,确定地说:“没有。李旬背地里有没有和他们串联,不好说,请皇上明查!”
      三天后,前任右金吾卫将军温强以陷害忠良罪并谋逆罪处斩,吴子林正式调任右金吾卫。二王爷陪伴温太妃左右尽孝,静怡公主和八王爷留在都城。风光多年的温氏家族至此凋零。

      辽大都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绵延的草原。辽人世代以部落聚居,随季节变化迁徙,大都所在的区域聚集人口最多,水草最为丰茂。白色的毡房散落在茸茸绿意之上,远远望去实在是与中原腹地截然不同的风景。稀稀落落七八匹马在安迦的回家路上迎接,最前面的马背上是一抹耀眼的红色身影。
      “驾!”安迦催马疾行,甩开队伍率先冲了过去。
      “二哥!”红衣少女开朗地呼唤。
      安迦到了她身前,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霜儿,我回来啦!我要去见父王,有好消息!”
      “他现在忙着呢!这回从周人那里给我带了什么好玩意儿?”
      还有什么事比他班师回朝还重要?安迦问妹妹:“忙什么?”
      霜儿扬起头,显露出修长的脖颈,“哼,不懂他们男人的事,好像说是周朝的老皇帝死了,换了小皇帝。”
      “什么?!不可能!”太子还在自己身边押着,周朝就换了皇帝?安迦不信妹妹说的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子承父位不是天经地义吗?二哥你怎么啦?”
      “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

      后面的大队人马赶到,安迦板着脸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太子,一字一顿地问妹妹:“周朝的新皇帝是谁?”
      少女挠挠头,“叫连什么......连世初!哎,二哥,那人是谁?长得比你还俊!”
      安迦顺着她的视线,见到悠哉悠哉东瞄瞄西看看的左雁,咬着牙道:“不是谁,特别带回来给你喂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并增加了。至此第二部分(相逢不识)完结,从下一章开始第三部分(天涯比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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