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68、第六十八章

　　摇摇晃晃起起伏伏，伴着不时响起的吱呀声，世初缓缓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似曾相识的车厢布置，视线转动到身旁熟悉的人，嘴唇翕动：“左雁......救左雁......”
　　“殿下！殿下醒了！传话给金将军，殿下醒了！”吴阒险些跳起来，朝车外大喊一通，察觉失态后马上收敛激动的心情跪到世初身边，唏嘘不已，“殿下，您受苦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世初挣扎着坐起来，拨开车窗帘子一角，片片田野新绿，与之前荒原的茫茫苍凉天差地别。
　　“这是哪里？金将军也在？要去哪儿？”
　　吴阒往眼睛上胡乱抹了把，扶世初靠在窗边，“在，金将军和温将军都在，前面就是幽州了。”
　　“幽州？贺州城外的安迦呢？打败了？人呢？”世初扯着吴阒的胳膊问了一连串问题，最想问的不过是“左雁救回来了吗？！”
　　吴阒从来不是伶牙俐齿之人，在殿下的逼问下支支吾吾：“殿下说的是谁？安迦......金将军说先顾不上他......”
　　世初闻言倏地坐直，身体前探，“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扑面而来的威慑力将吴阒笼罩其中，他不清楚为什么对此时病弱的太子殿下感到了恐惧。“意思......意思就是杜将军率右吾卫驻守贺州，左右金吾卫两位将军护送殿下......”
　　“护送我到幽州？”
　　“......”
　　世初拎起吴阒的领口，“说话啊！”
　　吴阒憋屈不已，刚压下去的眼底热气重新泛滥，梗着脖子红着眼，“金将军不准说。”
　　“召金宁海！”世初松开他，向后靠在车棚上，脸色苍白，发际线处渗出了汗。
　　吴阒连“殿下保重”都不敢说出口，几乎手脚并用爬到门口推开车门，差点闪了出去。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金宁海刚好策马赶到撞见了这一幕，让马车停下，纵身下马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吴阒像见了救星般指了指车内，金宁海倒沉得住气，摆摆手让吴阒让开条道。

　　“殿下，您醒了！”金宁海弓着身子踏入车内，跪坐在世初对面，吴阒默默坐到角落。
　　世初冷冷发问：“贺州不管了？安迦呢？到底怎么回事？”
　　金宁海早有准备，不急不忙地说：“原本想等殿下身子好些再说，既然殿下问起，那我就不再隐瞒了。在殿下昏迷时，末将几人私自商议，由杜将军留守贺州。考虑到殿下既已脱险逃生，辽人对我们再无掣肘之处，那安迦谋略颇深，想来也不敢冒进。就算他想不开率军反扑，一来右吾卫战力不俗，二来黎将军可从幽州驰援，贺州必不会再轻易失守，辽人扑腾不起多大的水花，多半知难而退......”
　　“不行，左雁还在他们手中，我得回去救他！安迦的驻地我记得，我能找到！”世初不由分说地打断他。
　　金宁海不解地问：“殿下，左雁是什么人？”
　　世初缓了口气，“左雁，大将军左江南的独子。我之所以能回来，就是他救了我！当时我中了蝎毒，走投无路之时他骗安迦说他才是周太子，愿为人质与辽和谈，让你撤军，我这才得到了辽人的救治，才能以侍卫的身份回周营送信！金将军，我必须回去救他，要是让安迦发现了真相，他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金宁海于惊愕中一点点梳理事情的经过，理顺后更感到难以置信，“大将军的儿子，还在？”
　　“嗯，就是我身边的齐玉，一直隐姓埋名......”
　　吴阒又差点蹦起来，“齐玉？齐玉他是左......”察觉到太子瞥自己一眼，立刻收声。
　　世初声音哽咽，“是我太傻，没早点把他认出来......金将军，我不去幽州，要走你们走。让吴阒跟着我，只有右吾卫也无所谓，我一定会把左雁救出来。车夫！调转方向，往贺州！”

　　太子传令，车夫在外瑟瑟发抖，不见动作。世初刚要问，金宁海就跪着拦在他面前，“殿下！此行的终点并非幽州，而是都城。情况紧急，殿下绝不能回贺州！”
　　什么绝不能？世初教他的话激起了怒意，道：“什么情况比左雁的命紧急？你是将军没错，我代君出征难道不做数了吗？！”
　　金宁海略抬头，仰视着太子，说：“殿下，皇上他......不太好了......”
　　“什么意思？”
　　“殿下中了辽人埋伏的事不知怎么传回了都城，您知道皇上身上箭伤未愈，加之因先太子离去悲恸伤了元气，再听说您凶多吉少，急火攻心，当下就呕出一口血，一病不起......偏偏朝中有人趁机作乱，说什么既然殿下下落不明，为了社稷稳定不如早做打算，竟然联名上书逼皇上改立四皇子为太子！
　　前日一见到您，我立即传书回去，元堇回信让我务必稳住边境局势，速速带您回京，若迟一步，恐怕江山旁落！”
　　世初眼中未出现金宁海期待的波澜，“谁想要就拿去好了。救不回左雁，江山对我毫无意义。回贺州。”
　　“殿下！”
　　“那是左江南的儿子啊！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你从前口口声声说什么愿为大将军赴汤蹈火都是假的吗？现在连他儿子都不救？”世初急红了眼。
　　“殿下！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命换那孩子的命！”金宁海也急了，“您只想着救他，江山不重要，臣无话可说。那皇后的命呢？元堇呢？您外祖父一家老小呢？还有我们这些追随您的人，他，吴阒，还有都城的吴子林！一旦那些人阴谋得逞，成功篡夺皇位，他们能放过我们吗？这些人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世初心中的坚定终于因这番话而犹豫了一瞬，咬牙道：“先救左雁，再赶回......”话说到一半，突觉后颈钝痛，跟着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吴阒一手还举在空中，一手接住了倒下的世初，面带土色看向金宁海，“将军，殿下醒来会杀了我吧？”
　　金宁海帮他把世初安放好，试了试鼻息，说：“不会，你是被我逼迫，要杀也是杀我。照顾好殿下。”
　　“可是......”吴阒欲言又止。
　　金宁海收回推车门的手，“有话就说。”
　　吴阒豁出去了，说：“齐玉，我是说左雁，真的不管了？”
　　“生死有命。”

　　左右金吾卫一路避开官道，不惊动沿途州府，日夜兼程。
　　世初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金宁海不知道下了什么药，他睡了无比漫长的混沌一觉。起初不断尝试醒来，一直冲不破那层屏障；后来变成不敢醒，怕醒来已物是人非，一切都来不及了。
　　吴阒蜷缩在世初身边，闭着眼休息，听到动静警觉地起身查看，见世初已经坐起，直直望着地板。眼中不见之前的愤怒与急切，只剩无边无际的悲凉。
　　吴阒看得心中酸涩，跪下请罪：“殿下，臣有罪！请殿下降罪！”
　　世初并不看他，只问：“到哪里了？”
　　“金将军说，天亮前即可抵达都城。”
　　“知道了，你出去，我想自己待会儿。”
　　吴阒担心他接受不了现实，笨嘴笨舌地想劝导，“殿下......”
　　“我不会想不开。”世初抬手止住了他想说的话，视线依然固定在地上，“让我自己待会儿，求你。”
　　吴阒什么都说不出口，跪着倒退了出去，和车夫并肩而坐。夜风和暖，明月当空，与他的心情格格不入。几天来不断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且不说不顾太子的意愿将他软禁回京，单单弃他的兄弟齐玉于不顾，就让他坐卧难安。更何况是身处其中却任人摆布的太子殿下？不敢想，多想一分都难受。

　　“啊——啊！”
　　车中传出凄厉的叫声，刺破夜空，比痛哭决绝，比嘶吼惨烈。
　　吴阒一辈子再没听过那种声音，他也再不想听到了。队伍前面的金宁海听到了，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赶路。此时的他和身后的人都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五更时分，都城北城门外出现在了几十位穿官服的人，吵吵嚷嚷。
　　“我说郭大人，这天还黑着呢，您把我们召集到这来为了什么啊？看日出？”
　　“郭大人雅兴！如今皇上病重，朝会暂停，您不至于这么看不惯大家睡个懒觉吧？都是同僚，何必如此折腾！”
　　郭元堇俨然成了众矢之的，那些人恨不得多喷几口唾沫把他当场溺死。他也不还口，静静站立在那任人指摘。等天色发白，远处官道上出现了大队黑影，他才轻咳两声，说：“诸君，大周将士抗辽归来，你我难道不该出城迎接吗？”
　　“什么？回来了？”
　　人群中质疑的声音不断，甚至有人尖锐提出：“郭大人，就算四卫都回来，想阻止改立太子也是痴人说梦。再说，这边境撤防，万一辽人趁虚而入，大周更需要一国之君，您这一手怕是白费力气喽！”
　　两匹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风尘仆仆，翻身下马，朝众人作揖，“感谢诸公迎接左右金吾卫！”
　　刚才聒噪的人看看眼前实打实存在的金宁海和温强，再看看一如既往沉稳的郭元堇，心里大喊不妙。
　　郭元堇走到人前，朝二位将军还礼，道：“将军劳苦功高！皇上龙体欠安，特遣我等前来相迎。”
　　“黎将军和杜将军呢？”有人问。
　　金宁海如实以告：“一位在幽州，一位在贺州。”
　　“哦......”不是四卫，只有两卫，更不足以为惧。主张改立太子的几人放松下来，“那快进城休整吧？”
　　金宁海看了眼郭元堇，说：“且慢，还有一位。”
　　总共四卫将军，哪来的第五位？众人纳闷之时，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出一位身形清瘦的少年人。待他渐渐走近，许多人的脸色变了。郭元堇率先跪下，大声说：“恭迎太子殿下！”接着，他身后的吴畏跪了，金宁海和温强跪了，其他人陆续跪了，最后只剩八人还站着。
　　世初依次扫过那八人的脸，开口的声音沙哑冷酷：“还有人不跪？”
　　几人互相瞄了瞄，李旬果决跪下，“恭迎太子殿下！”余下的七人膝盖一软，扑到在地，“恭......恭迎太子殿下！”
　　初升朝阳在侧，大周国太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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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病人出院，比7号提前更一更。感谢各位的不离不弃，愿大家都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