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42、第 42 章

　　前一天早上，芝兰宫里里外外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小福子带着几个小太监为院里的银杏扎红绸，王三保把他叫到一边，小声说：“殿下找你。”
　　小福子虽心里没底，但丝毫不敢耽搁，小跑到了世初书房外，恭恭敬敬地通报：“殿下，您找我？”
　　“进来。”
　　推开门，只见世初换下了平日常穿的金丝绣线长袍，穿了一身深色束腰短衣长裤，外面披上了太子送的那件雪狐披风。世初上下看了看小福子，说：“换身暖和衣裳，跟我出趟宫。”
　　小福子只当过年的物品没有置办齐全，麻利地回去换了衣服，出来时世初已站在院里等他。王三保站在他身后，紧锁着眉头对小福子叮嘱道：“务必照顾好殿下，天黑之前回来！”小福子对他又敬又怕，接过千金重担般点了点头，“王总管放心！”王三保不但没有放心，反倒愈发焦虑，转到世初面前说：“殿下，带着老奴去吧，好歹比他强啊。”
　　“别的事可能比他强，这事不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世初拉起帽子戴上，语气不容置喙，帽子上雪白的狐狸毛在阳光下泛着柔亮光泽。
　　王三保知道世初的脾气，不好再啰嗦，按捺住担忧答道：“准备好了，都放车上了，那三个小太监也是老实可靠的。”
　　“行，那走了。”世初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直接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
　　小福子还在原地，“这......”到底是什么事啊王总管？王三保顺手一推他后背，“快跟上啊，发什么呆！”小福子才跑过去也上了车。另外三个小太监一人赶车，另两位不好意思坐车里，被世初招呼了上去。一车人就这样出发了。王三保忧心忡忡地靠在门口念叨着“是不是不该让殿下去啊天黑不回来就去禀报皇后娘娘......”一直望到马车消失。

　　出了宫，赶车的小太监问：“殿下，咱们要去何处？”
　　马车内置了火盆，世初摘下帽子，解开披风，说：“出城，东岭镇，不用进镇子，快到时我告诉你怎么走。”
　　小福子更迷糊了，东岭镇是什么地方，殿下去那里做什么呢。世初看透了他的心思般，没等他开口问就说：“让你认个人，到了你就知道了。”
　　“恩。”小福子似懂非懂地应了声。身边另外两个身材魁梧的小太监第一次和六皇子近距离相处，局促得手脚不知该放哪里合适。世初都瞧在眼里，贴心地对他们说：“今天要辛苦你们帮我搬些东西上山，回宫后自有赏赐。但我希望回去你们就忘了，任何事问起今日之事......”
　　世初有意话说一半，为王三保声称精挑细选出来的两个小太监留下了反应的空间。两人果然伶俐懂事，异口同声地接道：“陪殿下散了散心！”
　　呵。世初嘴角勾起，脸上绽放出了暖意。刚才的他神情说不上凛冽，但就是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疏离感，让人不自觉地敬畏。至此，两个小太监才感受到了火盆传来的暖意，微微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

　　进了东岭镇地界，赶车小太监刚要问，世初就掀开厚重的棉布帘指路道：“往那座山脚下走。”小福子冥思苦想了一路，到这里想出了点眉目，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这里是不是......灵山？”
　　世初保持着透过帘子缝望着窗外的姿势没动，“是。”
　　小福子此刻极度后悔，灵山围猎中殿下九死一生，好容易平安归来就眼睁睁看着太子之位旁落。灵山对于他来说意味着身心双重折磨，自己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两个要搬东西的小太监彼此看了一眼，摸不准殿下的心思，不敢多言。

　　大年二十九，连猎户都在家休息，皇宫里出来的马车没遇到行人，一路畅行到了山脚下。小福子先下车，举着两手准备搀扶殿下。世初没碰他，自己轻巧地跳下马车，抬头望了望，对另外三位小太监说：“辛苦你们把车里的东西搬一下，山中积雪，路不好走，听我的命令，别走散了。”
　　“是，殿下！”车里的东西并不算多，一人抱两坛酒，四个多层食盒分给两个人提，还有一个像是装着药材的木盒由小福子拿着。世初领着他们进了山。
　　对灵山最后的记忆是齐玉背着自己下山，彼时正值暮春，山林繁茂，和眼前的景象大不相同。世初凭着印象摸索着那条路，几人深一脚浅一脚行进在寂静的山中。偶尔有枯枝坠下，掉在冻出硬壳的雪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福子的负重最小，紧跟在世初身后，渐渐和另外三人拉开了距离。世初走一段就停下来等后面的人跟上，以防落下哪一个。走了许久，小福子仰头看太阳几乎从头顶直直照耀下来，估计已经到了正午，快走两步到世初身边，问道：“殿下饿不饿？在宫里这会儿该吃午饭了。”世初摇摇头，边找路边说：“你饿了吧？再坚持一会儿，好像快到了。”小福子忙说自己不饿，只是担心殿下。轻笑一声，世初让小福子把手里的木盒递过来，“这个我拿着，你去帮他们分担一下吧，咱们加把劲。”

　　走着走着，世初带着他们从前山绕到后山，窝风之处积雪变深，步履更为艰难。小福子一会儿抱一坛酒，一会儿拎一个食盒，和三个小太监走到一起。有一人小声嘀咕：“怎么走到这边了，是不是迷路了？”小福子坚决反驳道：“不会。殿下记性好，绝不会迷路。”“可......可现在树都光秃秃的，就算殿下那时候记得，现在恐怕找不到啊。”“殿下自然会考虑这些的，不要瞎操心了！”
　　几人在后面议论时，世初在前方站定了。他们赶紧闭了嘴，追了上去。世初等四人赶来后，问他们是否记得来时的路。这一问，连小福子都有些心虚了，不知道该怎么答，那三人还直朝他使眼色，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不记得了。不过请殿下放心，奴才们一定会保护殿下出山。还好我们带了酒和吃的，殿下冷了就喝口酒暖暖身，饿了就......”
　　“行啦。这些是送人的，谁都不许碰。走吧。”世初淡定自如的模样不像迷了路，可带着四人兜兜转转又绕了一会儿。“现在还记不记得路？”
　　四人真想给他跪下，“殿下，就算本来还记得一点，这会儿太阳都被山挡住了，我们几个真的完全蒙了。实在不行，咱们发个信号吧！”
　　他们快崩溃了，世初反倒笑了，“不用，马上就到了，跟上！”

　　杳无人烟的深山之中，七拐八绕后赫然现出一个小院，齐整的两座木屋，似有人住在此处。小太监们以为自己冻到有了幻觉，张着嘴巴用胳膊蹭眼睛，木屋还在，又蹭了蹭，真的在。
　　“殿下，这是您要找的地方吗？”
　　“能住在这里的必然是世外高人！”
　　“殿下，您当时是在这养伤吗？”
　　寒天冻地同行一路，几人放开了胆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对此地的好奇。世初看着院内的一切，沉寂心底的情绪慢慢膨胀舒张，朝他们说：“你们先在这里等我，小福子跟我来。”

　　“咚咚咚。”世初敲响了齐玉的房门，无人应答。难道下山了？世初清了下嗓子，“齐玉！齐玉在吗？”
　　“谁...谁呀？”隔壁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
　　世初带着小福子走到隔壁房门前，试着推了一下，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窗上挂着蓝粗布，屋里光线昏暗，仔细辨认才看到床上坐着一位老人。世初走过去，问候道：“爷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齐玉大哥救回来的那个人，我叫左雁。”
　　“啪！”听到殿下的化名，小福子手一抖，木盒掉到了地上摔开了，里面是一条硕大的人参。他连忙蹲下把人参捡起来放回盒中的金丝绒布上，连声道歉：“殿......对不起对不起！”
　　老人眼上依旧缠着黑布条，手从被子上向床边摸索，说：“哦，那孩子，你怎么还回来啦？还有别人？”
　　世初回头看了眼小福子，手托住了老人的手，道：“是的，爷爷，我带着家里的人来给您和齐玉送点年货。您放心，绝不会将此处暴露出去。”
　　“啊，你有心了，好，好。可惜齐玉不在啊......”
　　“他去哪里了？”世初急促地打断了老人的话。
　　老人顿了一下，说：“他说要出去闯闯，走了大半年了，一直没有消息。”
　　“那......那他连过年都不回来吗？”世初想象了他和齐玉重逢的多种场景，也许嫌他还礼俗气，也许看到他喜出望外，也许能认出齐玉就是他不敢想的那个人，可无数种可能中唯独没有见不到齐玉。
　　老人似乎不忍心，但还是说出了让世初失望的话：“他走的时候说少则两三年，多则一辈子。对了，他还说你的刀落在这了，如果有一天你回来，让你别忘了带走。就在他那屋墙上挂着。”
　　世初轻轻把老人的手放好，自己攥紧了拳头，声音平和：“好的，我等会儿过去拿。我让人把东西搬进来可以吗？”
　　老人掀起被子躺下，有气无力地说：“行，让你破费了。冷了烤烤火，锅里有早上煮的粥，不嫌弃的话你们热热吃点。老人家累了，不招待你了。”
　　“嗯。”
　　世初示意小福子把人参放到桌上，沉默地走了出去。小福子跟在后面，见世初脸色不好，小声问：“殿下，您别难过，有缘定会再见的。”
　　世初没做声，走到院外叫三人小心把东西搬进了爷爷的房间，留他们在那里烤火暖和一下，自己带着小福子进了齐玉的房。

　　一切都没变，只是多了层灰尘。世初曾睡过的床，齐玉打地铺的地方，墙上的弓箭旁多了一把刀。世初伸手把刀摘下，反复抚摸刀鞘，柔情似对待久别重逢的恋人。
　　小福子认得这刀，惊讶道：“殿下，您怎么把左公子的刀落在这里了？”
　　世初的目光定在刀上，淡淡地说：“本来我妄想着用刀试试他，今天再带你来认一认人，想不到连他也见不到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
　　世初看向小福子，眼里交缠着失落和怀念，“如果他真是左雁，你一定能认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