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41、第 41 章

　　四年前，郭信告老还乡李旬接任丞相时，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只当他是命好得以出头的寒门子弟，感叹其际遇之余，并未把他本人看得多高。纵然身居丞位，但与豪门郭家的差距可以用天堑形容，难以逾越。可李旬呢，明知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却行事低调、礼数周全，对谁都不过分热情，也不会刻意疏远，丞相做得兢兢业业，任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夜间风向骤变。郭家出了皇后，李家也有了太子妃。同僚们排着队前往道贺，李旬家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李府平日里安静冷清，连厨子带管家男男女女家丁丫鬟全算上，拢共也不过十位。如今为了应对送礼的队伍，除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全忙得脚不沾地。李府没有影壁，唯一识字的老管家在前院正中央放置一张书桌，上铺大红礼簿。来人进了大门先到此处报上姓名，由他记下贺礼内容数量，身后一位家丁接过东西抱到库房放好，另一位领着客人进厅堂见老爷。
　　一者老头写得慢，再者家丁跑不过来，宾客时不时就在礼簿桌前排起了队，热闹景象堪比城里人气最旺的馆子贵宾楼。不论官职大小，来人都算有头有脸，即便排队排得不耐烦也能敛着性子彼此笑脸相对。为了写得快些，老管家头也不抬，来人报什么他就颤巍巍地记什么。

　　“右金吾卫温强，翠玉白菜一双。”
　　老管家笔下一顿，扬起头看到了这些年府里登门最多的客。“温大人来啦！”老管家罕见地出声问候。温强手扶着下巴，微笑着朝他点了下头，“嗯，李府这么大的喜事，我必然要来啊！不仅要来，还要亲口向李兄道一声恭喜。”
　　两位年轻家丁气喘吁吁跑过来，听到了后半句话，赔着笑脸道：“这位大人，里边请！”温强放下手背到身后，没再看老管家，昂首阔步走得熟门熟路。
　　厅里一共摆了六把椅子，两张主人位，四张客位已坐了三人，只剩右手边挨门口的那张空着。李旬见温强进来，快步迎上，语气从容，和对待别人并无差异：“温将军大驾光临，招呼不周还望见谅！”温强扫了眼坐着的那三位，微微低头向李旬作揖，目光向下，“相爷大喜，不怪罪我等叨扰就好。日后还请相爷多多提点小弟啊！”“欸，将军客气。你我同朝为官，自然相依相存。”李旬何等聪明，一句话似是划清界限，又像是喂了颗定心丸。不管温强如何理解，他都有回转的余地。温强一副受用的样子，笑着说：“有李兄这句话，温某就安心了。今日您府上宾客如云，小弟就先行告辞，不多打扰了。列位，告辞。”顺便向另外三位拱了拱手。李旬揽着他的背，指着主位的另一张椅子说：“温将军不坐坐吗？”“有李兄的这份心意，温某知足了。等李兄得了空，小弟再前来拜会。”温强客气地拒绝了李旬的好意，一直将似笑非笑的表情保持到出李府大门。

　　太子的婚事由礼部牵头筹办，岁末各地送上来的贡品都先紧着往东宫送。按着皇上的意思，选个最近的良辰吉日，越快大婚越好。可礼部上了折子，附上的两位术士的卦词惊人地相似——说太子和未过门的太子妃八字虽合，但成婚之日若在春后可福泽天下。太子见皇上犹疑不决，便主动道：“父皇，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儿臣成婚不急在一时，不如就按礼部说的过了年开了春再办吧。”
　　太子从小仁义到大，连终身大事都以天下为先。坊间谈论起太子，言语间全是赞赏和钦佩，难掩对下一任明君的期待。女儿的太子妃名分虽来得迟了些，李旬却只赚不亏。

　　温强没再去李府，至于李旬那天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懒得去猜，左右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谁挡路，就把谁推开，无非是多一个人罢了。温强全力练兵，先锋营的人每月中有二十天时间分散到右金吾卫的各兵营主持训练，战力提升效果显著。而起初当宝贝一样藏于府中的二十名长卫却始终没有露面，先锋营的伙伴们时常怀疑他们到底还在不在温府，甚至还在不在都城。
　　眼看着要过年了，来往都城的人越来越多，右金吾卫实行轮休制，以保都城治安稳定。腊月二十九那日，轮休的吴阒在温府门外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朝墙内望望，好像能看到什么似的。数不清走了多少圈，大门“吱扭”打开，走出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问：“什么人？在将军府门口溜达什么？赶紧走走走！”
　　吴阒想起自己穿的是便服，走上门口的台阶，与家丁脚下平齐，却生生比人家高出一头。他的身量加上冷峻面色，家丁不由自主地往后撤了一步，嘴上硬撑着：“你......你想做什么？堂堂将军府，容不得你造次......”
　　“这位大哥，请问齐玉在吗？”吴阒开口，声音出人意料地诚恳。
　　家丁瞬间找回了底气，叉起腰，“你谁呀？”
　　吴阒拱手道：“在下吴阒，右金吾卫先锋营校尉，与齐玉有同期之谊。他在府中吗？”
　　“哦，吴校尉。你等等啊，这就去帮你叫人。”
　　“有劳。”

　　吴阒合起手到嘴边呵了两口气，又搓了搓，看着没关严实的门缝，正直地忍住了窥视其中的好奇心。
　　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大过年的怎么有人找我”久违的声音传了出来。吴阒闪到门前站好，门一开，见到了他要找的人。

　　收了宅子表了决心后，左雁在温强心目中的地位飙升至非同一般的高度。不准他出街露面，找来各路高手与他过招，贴心地把“齐宅”该添置的家具物件都添置了，为的就是让他在新家中过新年。
　　左雁隐隐感觉到温强的不对劲，似乎从太子选妃事件后变得更为偏执，不知道在憋什么大招。不出门就不出门，反正生活起居所需物品都有人早早备好。在与不同的人交手的过程中，左雁的功力也在逐步提升，他乐享其成。刚进腊月那会儿，温强就找过他，塞了一百两银票不说，还特准他三十到初二的三天假，让他安安生生在自己家过个年，不必客气。左雁握着银票一脸茫然，“将军，我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纯真的表象直击温强的控制欲，他咧嘴一乐，手挡在嘴边，挤眉弄眼地说：“自己不花可以花在别人身上。”别人？谁？不知所云，左雁放弃和他交流，装作理解的样子揣好了银票。

　　难道要我花钱的人来了？听到有人找自己，而且还能找到温府来，左雁的第一反应是捂住胸口——那天揣一百两银票的地方。忐忑又忧虑地打开门，整颗心都放下来了。
　　“吴校尉！我还以为谁找我呢，穿了便服差点认不出你！几个月不见，更壮了啊！找我有事？”
　　等家丁识趣地离开后，吴阒才说：“嗯。我轮休，想邀请你到我家过年。”
　　左雁消化着他的话，睁大眼睛，吴阒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到你家过年？”
　　“对。”吴阒僵硬地点了下头，“我爹娘人很好，哥哥是文人。在我家过年肯定比在这里好。”
　　虽然左雁不准备和吴子林相见，但他看眼前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逗两句：“怎么好？你且说给我听听。”
　　吴阒挠下脑门，绞着眉头，“怎么好......我家的厨子会做淮扬菜......”
　　“哈哈哈，”左雁拍着吴阒的肩膀笑出声，“吴兄，不逗你了。说真的，你特意来邀请我去你家过年，我心里暖乎乎的。不过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过年这几天我另有安排了。对不住。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令尊令堂。”
　　吴阒：“......那好吧，提前祝你新年事事如意。我看你也精壮不少，过了年我们比试比试。”
　　左雁还预备他就算不刨根问底，至少也会问一句有什么安排。没想到竟然问都不问，不去就不去，直接送上新年祝福并约战，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好，也祝你步步高升！”左雁郑重地向吴阒作揖行礼。

　　大年三十一早，左雁骑马离开温府到了“齐宅”，马拴在大门边的墩子上。偌大的宅院，陈设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丝毫人气。他四处看看，盘算着温强花了不少钱，可见他对齐玉的所求必定不是平常事。坐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摸到门口，从门缝望出去，早上跟着自己来的两位温府家丁还在不远处溜达。左雁关上门，闩好，从后院院墙翻了出去。穿过巷子，找了间银号兑了银票，在集市上雇了一辆马车出城。
　　抵达目的地东岭镇后，左雁付了双倍车费，叮嘱车夫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他。车夫猛点头，一个劲儿地“请公子放心”。左雁摆摆手让他快回家过年，自己在镇上买了瓶酒，几包点心，收到包袱里背着上了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