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22、第 22 章

　　拆下布带，眉间赫然一块半个指甲大的痂。左雁慢慢伸手去触碰，摸到凸起的边缘，说：“韩大夫？”
　　“咳！”韩伯略感窘迫，“按国师那书……过两天应该会好。”
　　从前左雁就不在意相貌，如今更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没再说什么，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被子拉到头顶。韩伯默默盛了一碗粥搁在桌上后出去了。

　　两天后，痂如期剥落，左雁眉间的皮肤和其他部位一样光洁平滑，仿佛那颗痣——母亲的痣，从未存在过。他已经可以下地慢慢活动，披着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大氅坐在小院中，望天，出神。如果不是山中夜晚极寒，他恐怕日夜都会这般度过。
　　院里的积雪清扫得很干净，劈好的柴堆成一垛，没劈的枯枝树干堆成另一垛。木屋东边屋檐下还挂着一块冻肉。韩伯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
　　左雁不怎么吃饭，有时放在桌上的粥碗碰都没碰。韩伯也不劝，只按时换成热的再端过来。两人各睡一间房，在空旷的山中如陌生人般过着共同取暖的日子。
　　繁星在上，山林为伴。天地这么大，我却没有家了。睡不着的时候，左雁在心中反复回忆父母的经历，特别是最后那天的事，点点滴滴串联起来，渐渐勾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个晴冷的日子，韩伯套了只山鸡回来。远远就看见了他手里拎着色彩斑斓的一团，左雁在他走进院子时站了起来。如往常一样，韩伯径直走向木屋。与往常不同的是，左雁开口说话了。
　　“那个，明天我跟你去。”
　　韩伯第一反应是幻听了，“嗯？”
　　左雁哑着嗓子说：“从明天起，我和你一起去打猎。劈柴、做饭，我也做。”
　　没有特别意外，韩伯应声，“好。”

　　山鸡不算肥，韩伯连肉带汤炖了一锅。两人第一次在这里同桌吃饭。带着香味的热气缓缓上升，氤氲了对面人的形象。
　　左雁主动舀了一碗肉，加了点汤，递给韩伯，“本名叫什么？不会就姓韩吧？”
　　韩伯接过碗，扯动嘴角笑了下，说：“寒玉奇，寒冷的寒。为了能进相府做家丁，改了汉姓。”
　　“哦？”左雁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名字呢？”
　　“实在编不出来，告诉当时的大管家——我孤儿一个，没有大名，只知道姓韩。后来他说既然是个野孩子，那就叫韩野吧。”韩伯喝了口汤，慢慢讲述属于他的故事。
　　左雁点点头，又问：“那天……火那么大，怎么带我逃出来的？”
　　韩伯放下碗筷，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看着左雁说：“其实将军早有绸缪。皇上让你入宫伴读那年，在出征前，他让我着手修一条从府里出去的密道。虽然他并不知道皇上对……二小姐的心思，但却早想着与朝廷决裂之时为府里的人留一条后路。”
　　左雁心跳加快，手抠着桌角，“爹完全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看来是被皇上逼到了绝路，才让他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其他人。这个狗皇帝，我迟早要让他偿命。”
　　“还有李旬。”韩伯补充道，“他能在皇上面前步步紧逼，直中二小姐身份要害，必然是蓄谋已久。恐怕此人比皇上更危险。”
　　“嗯。”左雁想到了另一件事，“你是什么世子的护卫，武功很好吧？我想学。”
　　韩伯欣然应允：“行，你不嫌弃我就教。还有那些医书，你也学学吧。二小姐留在这世上的东西没什么了……”
　　“肯定学得比你这个赤脚大夫好。”

　　三年后，春。
　　太子之争的形势逐渐明朗。自人人避讳的不可说事件后，帝后关系极其淡漠，连带着嫡皇子也受到冷落。而温贵妃的二皇子、八皇子并没有借机上位。皇上属意的反倒是一向低调忠厚、早早失去母亲的大皇子，处处给予其优待。大家心里都明白，大皇子距离太子之位只差一纸诏书而已。
　　皇子们自列一队，旁听早朝议政。其中，大皇子世昭年满二十一岁，最小的八皇子世新已有十五岁了。几位青葱少年成了朝堂上的别致风景。
　　高高在上的皇上看着皇子们的整齐模样，心中满意，开口道：“开春了，朕想带皇儿们出宫活动活动筋骨。不如就围猎吧，听说你们最近在修习骑术。世昭啊，朕送你的那匹西域宝马可还满意？”
　　二皇子“嗤”了一声。
　　大皇子迈出一步，说：“回禀父皇，宝马的确不凡，只是儿臣的骑术还有待精进。”
　　皇上摸了下上唇处蓄起的胡须，笑道：“你总是这般谦虚。今年春猎，你觉得是在西山好，还是灵山好？”
　　众臣摒着呼吸，聆听父子对话。
　　“西山乃传统皇家猎场；灵山少有人迹，树木荒杂，传说多有野兽出没。”大皇子分析道，“若父皇想与儿臣们共享天伦之乐，西山自然是好去处。如若父皇想检验我们的骑术、射术，或许灵山更佳。”
　　对此回答颇为满意，皇上赞许道：“说得好！那就定为灵山，选个好日子，朕等着你们大显身手！”

　　散朝后，世新紧追着世初的脚步，“六哥！六哥等等我！”
　　脸上的少年稚气褪去了大半，世初表情淡然，“有事？”
　　世新跟上去，亲热地问：“六哥，我还没去过灵山呢，好玩吗？”
　　“你不是没去过灵山，你是哪里都没去过，连宫门都没出过。”世初泼冷水的功力更进一步。
　　世新丝毫不介意，笑嘻嘻地附和道：“对，哪都没去过，这回可以和六哥一起去了！六哥，围猎的时候我们可不要走散了，刚听人说灵山的野兽极其凶猛，我们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是不是？”
　　世初望了下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李旬，一时走神。“是不是？是不是啊？”世新连环发问，誓要得到六哥的肯定。“是是是，到时候你别添乱就行了。”

　　李旬家的马车就候在宫门口，他刚要上车就被温强跑过来拦下了。“李兄留步！”
　　“温将军有何事？”李旬笑眯眯的。
　　温强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身边陆续走过其他官员，有些明明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却装作没看见。他想了想，直接上了车。李旬跟着进入车厢，问：“这是要赏脸到我家吃饭？”温强黑着脸，道：“你少装糊涂，当时的诺言还作不作数？”
　　李旬吩咐老管家驾车走，马车慢慢移动起来。李旬琢磨了一下温强的话，说：“决不食言。”
　　“哼！”温强指责道，“说好的二皇子当太子，你取代郭信之位。如今你志得意满，而眼看太子之位就要让那大皇子夺走了！”
　　李旬惋惜地叹息一声，说：“自那事后，皇上是不是疏远了皇后和六皇子？任谁都会以为二皇子可以上位。只可惜，圣意难测，我也没有办法啊。不过，皇上不是将您调入军中任职了吗？我看您的大将军之位指日可待。这样看来，皇上对温贵妃还是最宠爱的。”
　　被灌多了甜汤，温强已经不会对李旬言听计从了。相反，当了丞相的李旬让他多生了几分防备之心。“呸！宠爱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我只要一句话，李兄愿不愿帮我？”
　　李旬抬头，额头上挤出三条纹路，“当然要帮，你想怎么做？”
　　温强把手拢在嘴边，神秘地说：“春猎就是一个机会。既然那里地势凶险，野兽无常，我又负责外围警戒……”
　　“切不可轻举妄动啊！”李旬打断他危险的想法。
　　温强的脸色冷下来，问：“那你说怎么做？怎么才能让二皇子当上太子？”
　　李旬敷衍道：“一时我哪能想到办法，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等你计议好，大皇子都登基做皇帝了！停车！”温强不满地跳下了车，恨恨而去。李旬稳坐车中，老管家探身进来，“老爷，这人早晚要坏事。”“嗯，且看他闹到什么程度。”

　　灵山脚下，一只幼鹿正在溪边低头饮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埋伏在树丛中的左雁瞄准了幼鹿的心脏，手中的弓拉满，长箭蓄势待发。他的呼吸轻到若有似无，心跳放慢，冷静地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
　　“哗-哗-”在箭离弦前的一瞬，对面树林中传来一阵异响，幼鹿受惊跑开。左雁完全可以射出这一箭，但他意识到异响的来源不简单，不想就此暴露。山下的农户大多独自进山，而对面……
　　一队官兵走出来，带头的四下指点着，“这边，你们两个守着，那边，你过去！对面的树林去查看一下！这可是皇上亲自参加的皇家围猎，精神点啊！”几个小兵朝左雁藏身的大树走来，左雁放低身形，不着痕迹地退出了他们圈点的范围。

　　回到半山腰的木屋，韩伯见他只拎了只兔子，笑着说：“早上出门说要背头鹿回来，鹿呢？我跟镇上药材铺的王掌柜都说好了，鹿心血能换五斗米！”
　　左雁把兔子扔给韩伯，坐在院里的大石头上，说：“这几天恐怕都不行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韩伯紧张地过来查看左雁的肩膀。
　　“没有，”左雁躲过，“再说我受伤还不会自己治吗？难道还指望你这个赤脚大夫？”
　　韩伯把兔子扔到地上的大盆中，叉腰道：“自己治？那你脸上的疤怎么回事？要是让我治肯定不会留疤！”
　　左雁摸了摸右脸，在颧骨和耳朵连线正中间的地方，皮肤上一道凹痕，长约半寸。他不以为意道：“这是我专门留下的，有了它，我是不是带着一股杀气？”
　　韩伯摇摇头，想着下次下山要买面铜镜回来，让他对自己的外貌产生正确的认知。十七岁的左雁比他还高，身材壮实，五官棱角分明。虽不是小时候活脱郭萱翻版的美貌样子，但是多了左江南的英武之气。也就是山中无女子，才让他误会了自己。那道小疤，如同一个烙印，为天神之姿添了几分烟火气。
　　左雁不等他评价，神情严肃起来：“说正事，我在山下遇到一伙官兵说皇上要来围猎。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