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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又是一出别离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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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之也比平时更忙,有时候都住在医院里,偶尔回来,见到我,提醒我说:“最近待在家里,别出去了。”外面的形式,我每日看报纸也觉得心悬在半空中。含烟学会了打麻将,和一些姨太太混在了一起。
林翰送了我一本书《简爱》,其实我早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就读过这本书,可是如今再读心境竟不同起来。
还有报纸上刊登了女权主义,反帝的浪潮也非常高涨。因为刊登的文章,报社社长被带走,一直到春节才放出来。
那年春节,白敬之也空闲了些,带着我们去逛新新百货公司,含烟做了新头发,穿着修身旗袍,外面裹着貂皮,亲密的挎着他的胳膊,邱婶抱着白孝乾跟在身后,白孝乾大了一岁,穿着漂亮的新棉袄;
我落在最后,心里老大不想出来的,新新百货里挤了很多人,我有些走神,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看不见他们四个人了。
我想我要不要转身回去,便往外走。出了百货公司,外面冷风吹进来,我裹紧了大衣,站在门口准备拦个黄包车。
突然眼前一道阴影划过,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好像洒进我心里。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一条极细的玫瑰金项链,玫瑰吊饰小巧的垂在下面。“送你的,新年快乐!”
我想无功不受禄,往后退了退,“新年快乐!”
他举了举手里的东西,利落的戴在我的脖子上。我抬手想阻止,触碰到他的手,暖暖的。突然心跳加快,脖子里又有些冰凉。我立刻拿开触到他的手。低头,红了脸,“这样不好吧!”
“新年礼物,已经戴上了。”我看他笑,总觉得心情也跟着好。
“可是这不合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什么,一个小东西而已。而且你帮了我那么多。”然后不等我回应,就说:“走,去逛逛。”
他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后面,不知不觉就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天上飘起了雪花,路上的人,欢呼着;“下雪了!”
“你离婚,我娶你!”我本能的“啊?”回应。他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我被看的躲避开来。
我也想过离婚,特别是这一年,新思潮冲击着我的思维,张幼仪都过上了新生活。
可是我不能承诺;我干脆装着没有听到,“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我逃了。
三月份,他去了北京;报纸上登出了三月十八号的惨案,全国笼罩着悲伤与愤怒的时候,我的一颗心紧绷绷的,我参加了请愿,和周围的同胞一样坚定无惧。
他终于回来了,报社的人聚在一起迎接他,我没敢出来,躲在一边哭了;
回家,我和白敬之说:“我们离婚吧!求你!”
他看着我,突然变得很暴怒,“不行!”
我看着他,坚定的说:“求你!和我离婚!”
他眼睛红了,“不行!”然后暴走了。顺便把门砰的关上,锁上;我跑去拍门的时候,听到他对邱婶说看着我,不许我再出门。
我喊:“白敬之,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
我不吃不喝的躺着,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到手臂有蚂蚁咬的微痛,然后有冰凉的液体缓缓从那里流进来。
我半睁开眼睛,动了动喉咙,很痛,张开唇,好像要撕裂的感觉,“和我离婚!”
他眼里冒出怒气,“不可能!”
我抬手去拔针头,被他压住;我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甚至有些发抖。
他把我捆在床上,强制我,我第一次感到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心。
不过我开始吃东西了,安静的活着;他看我的样子,依然暴躁,“为什么?为什么想离婚?”我不说;不想说;转过头;既然不能答应,何必问原因;
如此平静了两个月,方慧来过,出去过一次,大家一起,又开始呼吸了外面的空气,咸咸的,潮潮的;报摊买了一份报纸,他的名字还在,字里行间热血依旧;
我竟能看哭;
我没再提离婚,他不再限制我的自由,只是走哪儿邱婶都跟着我;害得含烟无法出去打牌,要在家看着白孝乾;不免面色不愉;
虽然她在白敬之跟前吹过枕头风,可是白敬之就是不同意和我离婚,提多了,烦了,凶了她,她再也不敢提了。
时间过的太快,十月二十四号,起义失败,巡逻队到处抓人,我感觉心神不宁,半夜偷偷爬了起来,隐约听到枪声,我悄悄开门出去,鬼使神差的往枪声处走。
看到有个人影朝我走来,我心里也有些害怕,他速度很快,我觉得身影有些熟悉,就没躲开;
离得近了,我轻喊“林翰”,果真是他,他看到我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一眼,应该有人追他,还没追到;“你快回去,不许出来。”
他第一次对我用命令的口气,然后他想往另一个方向跑,我一把拽住他,刚刚就觉得他身形不稳。他没料到我会拽住他,他闷哼一声,后面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
我下意识的拉着他跑,他的手很凉,鼻尖有股铁锈一般的血腥味,我嗓子很紧。绷着一股劲带着他跑,他腿开始虚晃,我便拖着他。
“你快走。”他隐忍着低声对我说,有些艰难,声音都发抖了。
“别管我!”
我当真不管他,继续拖着他,他明显有些站不住了。
已经到了我住的公寓,我带他进去,几乎背着他进了我的卧室。
将他放在我的床上,盖上被子,他的右臂在流血,他的体温在降。我点了灯,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我总觉得自己浑身像涂了胶水,紧绷,僵硬;
来不及管他,我赶紧拿着油灯,一路检查是不是有血迹滴在路上,拿着布一路擦过去。
连大门口也没放过,不远的地方,嘈嘈杂杂的,巡逻兵在挨家拍门。
我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布沾在前面的路上,快步折回来,邱婶从侧房批着衣服出来,看到我,有些惊讶,“少奶奶?”
我被吓了一下,“那个,我睡不着。”
然后快步朝楼上走,“没事了,你快回去睡吧。”
我回了房间,看到林翰已经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解开他的衣服,发现他中枪了。黑洞洞的枪口,甚是吓人,我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听到楼下拍门声,“开门,开门!”
我吓的吹熄了油灯,脑子一阵发懵,邱婶开了门,一群巡逻兵闯了进来,到处翻找;
白敬之被吵醒,披着衣服下楼,我站在我的房门后面,听到他和巡逻兵说话,他通报了自己的良民身份,巡逻兵想上楼搜寻,他说楼上是家眷,不方便,也藏不了人。
巡逻兵不听,还是要上去看一眼。然后听到上楼梯的脚步声。
我赶紧轻脚跑回自己的床上,脱了外套盖在被子上,躺下去,旁边就是林翰,几乎感觉不到温度,我努力想要温暖他,与他靠近,忍住要脱眶的泪水。
含烟的房门打开,然后到了我这边,拍门,我本就没有锁门,“进来”
门打开,白敬之走在前面,将灯打开,我抬手挡了眼睛。丝质睡衣滑落,胳膊露了出来。
白敬之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巡逻队长前面,“内人还在休息,着实不方便;你看,一眼望尽,藏不了人。”
巡逻队长扫了一眼,又朝我看过去,“你起来!”
白敬之有些皱眉,我强制平静心跳的速度,“不好意思,我月事来了,腹痛难受。不方便起身。”
白敬之拿了两块大洋给队长,“内人不舒服,请见谅!”
队长掂了掂,笑眯眯的,“惊扰贵夫人了。”带着人走了。刚好有个人说前面发现血迹,他们迅速带队出去了。
白敬之送走巡逻队,准备回房,我已经穿好衣服,站在门口,看着他:“白敬之!”
他抬眸看着我,我自断食之后就不再理他。
“我求你个事!你过来!”
他犹豫着,终是迈步走过来,我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露出林翰的脸。
他本来缓慢的脚步突然快步走到我身边,盯着床上的人,有些气,“这是谁?”
“我朋友,我求你救救他,他中枪了。”
他转头看着我,“刚刚巡逻队找的是他?”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白敬之有些要暴走,指着我,“你,你想害死我们?”
“求你救他!”我别无他法,只能求他。
白敬之看了眼伤口,我含泪看着,真的好怕他不救。
含烟在对面房间等了些时间,轻声喊了一声“敬之?”
白敬之走出去,我紧张的去拉他,他看着我拉住他衣服的手。“他对你很重要?”
我点头,“他救过我!”
他出门让含烟先睡,然后拿着药箱进来,关了房门。
他开始给手术刀消毒,“我救他,不过你以后要和我好好过日子。”
我看着毫无生气的林翰,他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唇色银白,再也没有温暖阳光的笑容绽放。
我点了点头。
白敬之让我摁住林翰的肩膀,然后他开始给林翰挖子弹,一手术刀下去,林翰皱着眉挣扎着,睁开了一下眼睛,刚好与我对视。好在他力气已不大,我用力按住他。他又闭上了眼睛,皱着眉头。隐忍着;我能清晰的看清他的眉眼。
白敬之利落的挖掉腐肉,夹出子弹头,然后给他上了药,包扎好;又挂上点滴;
他头上竟有薄薄的细汗,做好这一切,擦了擦汗,看着我,“你去隔壁房间睡吧,我来看着他!”
我摇了摇头,这个点不要去吵人了吧。何况,我真的不放心;他皱了眉头,我坚持着,他有些火,和我在房间一直耗着。
天亮的时候,林翰睁开了眼睛,我好开心,几乎激动的流泪。昨晚他冰凉的触感还如在身边。
他看着我笑了,缓缓抬起手向我脸上触来,身后想起一道声音:“这位先生,你醒了?”
林翰看着他,手缓缓放了回去。
白敬之拉我起来,搂住我的肩膀,“我夫人说您是他朋友。所以才冒险救你的。”
“谢谢你!”林翰眼皮微垂,然后咳了几声。我去拿水,顺便挣开白敬之的手臂。
“要谢也是谢我太太,否则我也不愿冒这个险。”
林翰看向我:“谢谢!”
我拿着水过去给他,白敬之接过去,递给林翰。林翰缓缓起身,用没受伤的手拿起喝了;“谢谢!”
喝完,他就起身离开了,总感觉他的背影让我流泪。我流泪了!
白敬之突然搬正我的身子,按住我的后脑勺,亲上我的嘴巴;我睁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恐惧袭上心头,立刻转开头,猛的推开他。
他有点像暴怒的狮子,举起手臂想要打我,我惊恐的看着他。他终是没打下来,“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跑去楼下,不一会儿,邱婶上来,把我床上用品全部丢了。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不过只要在报纸上可以看到他的名字,我就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