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三生引》公子有痕

9、情深缘浅

　　洛城的秋天比叶城来得早了一些，我刚来的时候天气还算温暖，这才不过十日光景，下了两场秋雨之后，天气便寒了下来。

　　连隽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

　　这一日，趁着阳光明媚，我便同红袖一起去街上逛了逛，置办些物什的同时顺便感受一番洛城的风土人情。

　　洛城的街道虽不如叶城繁华，却也干净。并且洛城的百姓很是热情，即便只是在街上买些小东西，也能感受到摊主的亲切与真诚。我很是喜欢这样民风淳朴的地方，兴许是因为见惯了人心的尔虞我诈。

　　我与红袖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身后跟着的随从手上也都搬得满满的，一路上倒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我瞧着那些异样的眼光，很是不好意思，便问红袖：“咱们是不是买得多了一些？”

　　红袖转身瞧了瞧被诸多物什压着的随从们，只好干笑一声，道：“公主难得上街一趟，这很是正常。奴婢曾听说有一个主子因买了许多东西，而把随从给活活压死的。你瞧这些随从此刻都好好的，所以这不算什么。”

　　我想了想，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挺有道理。”忽地肚子传来一阵声响，我便道，“逛了一整天，果真是饿极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二人正准备前去胡吃海喝一顿，不料连隽跟前的一位小将寻了过来，并道：“将军请公主前往莲芪山一趟。”

　　我不解：“做什么去？”

　　那小将道：“微臣不知。只是将军此刻已在山上侯着公主，还请公主移驾。”

　　我便命那些随从将东西都搬回驿站，之后，方才同那小将一同前往。

　　莲芪山不愧是洛城名山，风景好得很。正逢秋高气爽时，那漫山遍野的红枫甚是醉人。此刻又恰逢夕阳西下时分，整座山都笼罩在一片暖金色的余晖之中，让人不禁诗兴大发。遗憾的是我不大会作诗，只怕拙作玷污了此番美景。

　　连隽已在立在山坡上的八角亭里等候。

　　我一人往石阶上走去，旁的人都很是识趣地待在原地。红袖本是不懂，就要随我一同前往，却硬生生让那小将给拉住不让上去，为此她还险些发了脾气，之后便不知那小将同她说了什么，她才转怒为喜，老老实实待着了。

　　走到他面前，我先是将连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边品着茶边稍稍抬眼瞧着我：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我坐到他对面，直接问：“连隽，你此番受伤没伤到脑袋吧？”

　　连隽含在嘴里的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方道：“你此番约我，我这心里很是不安，毕竟你从前从未做过这等事。所以我以为你是否是伤到了脑袋，才做了这么一件很是不可思议的事。”

　　连隽的脸色沉了一沉：“兴许我近来的确是脑袋出了那么一些问题。不论我做了什么，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你这么一说，那我便放心了。”我对他露出一抹很是释然的笑，再瞧了瞧这四周的风景，“你倒很会挑地方，在此地看夕阳，真真是人间仙境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点子，便问，“连隽，你说若是有人将我们此番共赏夕阳的场面画下来，会不会很有意义？”

　　可连隽果真是个没有情调的，竟道：“哪个画师那般厉害，能将我这盛世美颜描摹出来？”

　　我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抖了一抖：“你说的，也颇有一番道理。既无法将你的美貌画下来，那便不要玷污了你这番好样貌。这就好比我方才山上时，瞧着这山上的风景极好，不禁诗兴大发，本想作诗一首聊表此刻激动之情，奈何我一向无才，生怕写不出这风景的美好，便也就作罢了。”

　　连隽若有所思地瞧着我：“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我干笑了一声，道：“我自幼也没旁的优点，便是这一点颇受我那些兄长们的喜爱。”

　　连隽不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远方的夕阳，沉默着。

　　我瞧着他的侧脸，轻声问：“连隽，我们可不可以永远都像现在这般岁月静好？”我的声音很小，不晓得是说给我自己听的，还是说给他听的。我也不晓得，他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总之他终究是没有回答。

　　我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同他一起看着夕阳，就好像眼睛一起盯着夕阳，心也会走到一起似的。可我知道，连隽的心永远都不能同我走到一起。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多给我们彼此之间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也好日后能够细细回味。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我与连隽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那么些许。我原以为从此以后我们该是可以和平共处的，虽不指望他能喜欢我，可至少不会再对我冷言冷语。然而回到叶城时，一切短暂的美好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打碎的命运。

　　因为，萧萧死了，溺水而亡。

　　连隽首先便怀疑到了我头上。

　　的的确确，我是要杀了她。可五哥说了，要为我腹中的孩子积德，待孩子落地那日再动手。五哥既然这么说了，便绝不会提前动手。如此看来，萧萧的死，与五哥无关。至于她到底怎么死的，我便真就不大清楚了。

　　可即便萧萧的死与我无关，连隽还是恨了我。

　　自那以后，我一直待在公主阁里，不曾踏出过半步。外头的事我不大晓得，我只听说连隽守了萧萧的尸身整整三日，不吃也不喝。

　　我很怕他累坏了，又担心他若是瞧见我心情会更加不愉快，便偷偷差红袖过去瞧了瞧。红袖瞧完以后回来告诉我，他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风采同从前相比果真是差了许多。她还说，若我第一眼见他时他是此番模样，我定不会对他一见钟情的。

　　只可惜，世事哪有如果。

　　他如今这般的样子我倒是可以想象的，因着我俩刚成婚那会儿，他便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不晓得个中原因，后来我知道了，原是因着甄儿为他殉了情。而到了今日，他宠爱了许久的萧萧又不知何故丧了命。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也难怪他会承受不住。而这两次强烈的打击，又都是因着我的缘故，他大概很想将我千刀万剐了吧。

　　自那以后，我与连隽便再也没有见过面。我心里清楚，连隽既想将我千刀万剐，又碍于我的身份，动不了我，故而宁可弃了我，换一个眼不见为净。但我委实想他，有时候会想到无法入睡，真真是煎熬地很。我常常会想，若是此生从未遇见他，是不是便不用遭受这番折磨了？亦或即使遇着了他，只要不喜欢他，那也是好的。只可惜，我们终究是落了一个情浅缘深。

　　日子慢慢地熬，慢慢地熬，终是到了我临盆的那一日。

　　我痛了整整一日，可谓是死去活来。我拼命喊着连隽的名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喊来。红袖在一旁拼了命地鼓励着我，并告诉我连隽马上就来了，让我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可我坚持了许久许久，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连隽还是没来瞧我，孩子也不愿出来。

　　我渐渐被推到了绝望的边缘，意识也在逐渐涣散。可我还是想他，我很想见他最后一眼。

　　红袖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拼命呼唤我的名字。但我真得累极了，连睁开眼睛都是不能的了。

　　弥留之际，我恍惚看到了连隽，明知是幻想，我却还是对他极力挤出一抹笑来：“连隽，我没有法子同你和离，因着我要顾全皇室的颜面。若我死了……这样，你便能解脱了吧。”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不再喜欢你，那样你便没有法子欺负我了。连隽。”我伸手想要抓住那个幻影，终究还是落了空，“我再不能喜欢你了……”

　　我觉着很是凄凉。这一生，端着公主的身份，却过得这般窝囊，委实丢了父皇的脸面，更丢了梁国的脸面。

　　若是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不愿再遇着连隽，更不愿再爱上他。情浅缘深，情浅缘深，倒不如来一个无缘无情，倒也一了百了。